梦里与你相见

　　从飞船里下来三只怪物，他们的皮肤是灰褐色的，整张脸上只有一只大眼球和一张唇瓣丰腴的嘴。
　　这次拿着农具的人们不敢再轻举妄动，因为祂们乘坐的飞船像是个随时会爆炸的导弹，而这些怪物又不像人，好像是巨人观了的尸体。
　　对于未知的生物，人们总是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祂们的语言也不相通，怪物们下了飞船就往学校走，祂们看到学校后露出兴奋的表情，嘴里嚷嚷着什么，唯一能听懂的两个字就是『博士』。
　　于是人们得出一个结论，祂们是来找博士的。
　　博士被众多学生簇拥而来，热情地和“客人”们打招呼，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相处的十分融洽。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自然而然地转变了自己的身份，重新变成事不关己的围观者。
　　有了更新奇的事物，我这个普通人自然就不值得再关注。
　　我悄然离开人群，来到了飞船降落处。父亲已经到了，不过他看到我来有一点吃惊。
　　随即又笑着说，“你来了？”
　　“是的，我来看看有没有可以修补六一的材料。”
　　父亲的眼里满是不赞同，他贪婪地注视着这艘不大的飞船，灵魂都快要飘到船舱里。
　　“傻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修好了那个机器人，这里也没有适合它的能源？”
　　我承认父亲说的对，“那我们一起回蓝星？”
　　“对，我们一起回蓝星。”
　　我没有意见，蓝星本来才是我熟悉的地方。这艘飞船共有三个座位，刚好够我们一家人回去。
　　只是我们低估了外来者，不知道父亲联系上的是什么外星人。我们不光打不开飞船，还被祂们缠上了。
　　祂们要见悖论粒子，那是父亲引诱祂们而来的条件。
　　悖论粒子能摧毁一切科技，是星际战争里梦寐以求的武器。
　　可是父亲要是真研究出了悖论粒子，也就不至于被流放到大荒星了。
　　这只是一个荒谬的猜测，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粒子，父亲搭上了青春和优渥的生活。
　　博士总是一副自信的样子，自信到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应付外星人。
　　他像个尽职尽责的导游，带着祂们参观了大荒星的葡萄种植园，参观了地下秘密武器研究基地，最后又回到了学校里。
　　外来者的态度一开始还算平稳，后来逐渐变得不耐烦。
　　等我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一片残垣断壁。残缺不全的人们坐在宽阔的透明台阶上，他们疑惑地打量着初生的太阳。
　　我依旧不会告诉他们这样有损视力，因为我的家乡在蓝星，我不认识这些怪物。
　　他们只是数据组成的人，就连四肢残缺都不会流血。他们甚至分不清身边缺少了谁。
　　这样看来我的六一要比他们要高贵得多。
　　博士的笑已经一次比一次勉强，我知道他很快就要骗不下去这些外星人了，因为一个谎言总是需要用更大的谎言去圆。
　　谎话说多了，总要兑现一个。
　　博士找到父亲，说“我告诉祂们那个东西在的地方只有乘坐专属太空舱才能到达。”
　　父亲有些不乐意，“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如何驾驶祂们的飞船？”
　　“我相信以你的智商很快就能破解。这里的人不能再等了，他们在这里消失就是真死了。”
　　父亲轻嗤了一声，“你居然对它们有感情？别是入戏太深了。”
　　博士后退了几步，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他们是过去真实存在的人，只是在等待合适的躯体重生。”
　　父亲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向他们打招呼，独自去了外星人的飞船处。
　　6
　　这艘可以带我和六一回家的飞船就停在这里，可是我们谁也打不开它。
　　我无比后悔来到了大荒星，原来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父亲，这十二年的思念到头来好像只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执念。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和六一就要客死异乡了，还要和那些陌生的灵魂掺杂在一起。
　　人类的躯体那么脆弱，万一哪天又有天外来客把六一修好，它会不会认不出哪一捧肮脏的骨头是我。
　　我的六一，我该怎样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随着一声巨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博士和三位外星人一起踏上了太空舱。
　　太空舱当然只是半成品，有去无回。
　　博士愿意为了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数据牺牲自己，尽管没人能理解他，也不会有人怀念他，顶多被当作趣闻传下去。
　　演员的守则就是把戏当生命，他做到了，这是一位伟大的相声演员。
　　因为假扮博士而被流放，若干年后，他以博士的身份被大荒星上所有的人民铭记。
　　我终于无所顾忌地触碰了飞船，在我的不懈努力下，船舱开门了。这证明了我的猜想，我确实与悖论粒子有关。
　　我踏上飞船寻找零件，心里却莫名空落落的，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能加快手上的动作。
　　突然，我在显示屏上看到了自己和六一的照片，我身上打着×，六一身上打着?。后来又变成了两个鲜红的问号。
　　我疯了一般跑到学校前的黄沙广场，那里只剩下一些太空舱发射后的残留物。
　　我又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翻开装六一的那只大盒子。
　　根本不用我打开，阁楼里堆满了空的营养剂包装，只有我的六一不见了。
　　我的六一怎么能不见呢！那可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啊！
　　我把营养剂塞进嘴里，哼着六一唱给我的歌。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
　　阿喜阿喜哈哈……在笑他……”
　　“你好呀小溪，我是陪伴型机器人061，今天是六一，祝你儿童节快乐！下面是今天的表演节目，两只黄鹂鸟……”
　　只有六一从来没有笑话过我，父亲走后只有它照顾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可惜我辜负了它，亲手把它锁进了阁楼里，跟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离开了别墅。
　　他们把我关在实验室里，摧毁了我的情感和记忆，我永远地忘记了六一。
　　我登上大荒星的最高处，刨开了那颗跳动的心脏，里面有一颗看不见的粒子。
　　就像小时候六一教我的那样，把它放到弹弓上，用力弹出去。只要它飞的够高，就能阻止六一飞出大荒星。
　　可是世界摇晃的好厉害，大片大片的坍塌掉色，我站不稳，也用不上力气。
　　人死了就能忘记一切吗？还是像数据一样被困在另一个空间里？也许我早就死了，只不过是作为一串数据被投放在了大荒星。
　　我一回头，发现了我的父亲，他欢喜的表情僵在脸上，手里拿着一个芯片。
　　“曦儿，我们一起回……”
　　7
　　一片混乱中，我和父亲登上了那艘飞船。
　　我问他，“你还能再创造一个六一吗？”
　　父亲苦笑，“我本想把你拉进人类社会里，没想到你却只接受了六一，还把父亲给踢了出去。”
　　我继续重复我的问题，“你能再造出六一吗？”
　　“当然可以，我的孩子。不过你要知道，机器人就是机器人。”
　　“我明白，只有机器人的感情才会永恒不变。”
　　（正文完）
　　结局一:be版
　　明亮的墓园里开满了鲜花，墓碑整齐而干净。一对夫妇带着一位少年前来祭拜。
　　男人问少年，“现在可以把林晨的研究记录交给我们了吧？”
　　少年就是经常顺路接林曦回家的人，也是改造后的六一。
　　自从被关进阁楼里，他就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小主人生气了。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就被拉进了销毁厂。
　　来接他的不是小主人，而是经常来家里做客的朋友，不过不是他的朋友，而且林晨的。
　　他们想要他芯片里的记录，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销毁。为了带他离开销毁厂，他们给他换了一身皮子。
　　换了也好，小主人讨厌他，这样他就能用另一个身份默默守护小主人了。
　　小主人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见到她是在一家图书馆，她过的很不好，比他更像是一个机器人。
　　于是他假装和她顺路，每天接她下班回家，为了能多陪她一会儿，缠着她做饭。
　　但是他们不能相处太久，小主人身体里的悖论粒子会影响到他，所以吃完饭之后，他不得不离开。
　　小主人很少有开心的时候，也不说话，唯有在提到父亲的时候眼里才会有些光亮。
　　是啊，如果林晨博士还在的话，一定有人好好爱小主人，小主人也不用那么幸苦啦。
　　他救下过很多次自杀的林曦，看着她手腕上越来越多的伤疤，他知道自己留不住这个人了。
　　他了解了很多种死法，终于找到一种不那么痛苦的。
　　一天晚上，他终于下定决心带小主人来到了地下小酒馆。
　　不过在小主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想圆了小主人的遗憾，就让她在梦里和父亲团聚吧。
　　结局二:he版
　　“馆里来了个新AI，很讨小朋友喜欢！”
　　“啊，这样就没人再为难林曦了吧？”
　　“那她会不会失业……”同事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林曦主动和新来的AI交谈，这简直不可思议！
　　六一的脑子里有很多适合小朋友的东西，他的到来为馆里增添了许多乐趣。
　　当孩子们得到了正面的引导，家长们就很少再将我作为反面教材了。
　　大荒星的毁灭证明了悖论粒子的存在，我的父亲最终无罪释放，但是由于我偷渡并且造成了严重不良后果，所以需要无偿服务社会十年，父亲的补偿也被取消了。
　　不过现在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了，我和父亲一起读取了六一的记忆，并根据他喜欢的样子重新为他建造了一具身体。
　　繁忙的一天结束了，六一站到我身后把最后一本图书插进去，邀请道，“现在可以和我一起回家了吗？”
　　当然可以，以后我们永远也不用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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