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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异
换了新地方，倒是随遇则安，来伺候的人还是焉成和祝康。祝康是从小和宋之逸一起长大的侍从，昨个被支出去买话本了，下山一趟不比在城里方便，宋之逸早早的就惦记着多存些货，省得没了乐子。
用了早膳就开始沉浸在新话本子里了，没了父母请安的繁琐事和那几个不省油的兄弟，宋之逸此刻是恣意妄为。
左手放着先生留的作业，右手卷着新入的话本子，一双杏眼盯得出神，嘴脸似有若无的勾着，当真是看进去了。
“只瞧见那伤口刚愈合的乖巧狐狸，轻盈跃进了小书生的怀里，烟雾四起，香气沁人心脾，定睛一瞧，便是个花姑娘依在胸口。”
“小书生通红了脸，赶忙将姑娘放下，姑娘身软似水，揽过书生竟舔了舔他的脸，倒仍是一副刚开灵智的懵懂样：‘小梨不知道怎么报答救命之恩，瞧着恩公脸通红，可是受了伤，小梨舔一舔就不疼了’……”
看到此处，纵使是阅书无数的宋之逸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这小狐狸这般攻势，小书生哪里见过世面，羞死他了。”
这话本子逐字逐句写着狐狸的舌头多柔软，书生的脸有多绯红。看得宋之逸有点神往。
……
“吸溜。”
……
突然间脸颊一处温热，随机而来的湿润混着微凉。
“什么东西！”宋之逸抛下书，赶忙用手背擦拭着脸颊。
湿的！
这偌大书房就他一人，除了书案哪还有别的，摆件都没有几个，藏不了东西。
昨夜在浴池的惊悚感此刻在此顺着脊梁骨爬到脑袋顶，又在耳边炸开。脸颊微微的凉意，无时无刻提醒着这不是幻觉。
宋之逸毛骨悚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现下它又在哪里，剧烈的恐惧感将他狠狠的按在椅子上，连靠背都好像离他很远。
一时间宋之逸神经崩到极点，眼神发晕，耳朵也嗡嗡作响，全世界就剩下了砰砰如雷鼓的心跳声。
侍从丫鬟从不在他读书的时候打扰他，案桌又在书房最里端，此刻小世子就是掉进了深渊里的兔子，蛛网上的蝴蝶，孤立无援。
慌乱之中带着清醒，巨大的未知感席只是短暂卷全身，窗外的光亮也提醒着宋之逸此刻是白日。
宋之逸没敢往后看，蹭的站起来三步并坐两步跑到门外，宽大的袖口带倒一排书本，可他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眼前猛的一亮。
就算是浓雾笼罩，白茫亮堂的院子也比狭窄逼仄的书房令人安心多了。
只不过是几步罢了，倒是让宋之逸生出一丝劫后余生。一抬手摸脸，没了任何的痕迹，干燥柔软，好像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回头透过镂花窗户，略暗的室内此刻像一只伺机行动的怪物，时刻张着深不见底的大嘴等待猎物的进入。
饱读话本子的宋之逸脑子里跑过一万种怪诞故事，不由得心里发怵，站在原地感受着层层过滤后的阳光，贪恋着一丝丝的安全感。
“公子，怎么出来了。可是本子不好看？”
冷不丁的声音从背后钻出。
宋之逸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原来是焉成挎着篮子歪着头看着他。
“不是，换了住处，我想着不如多走走。”宋之逸摸摸鼻梁，眼神飘忽。心底里暗恼自己怎么疑神疑鬼。
焉成哪知道自家少爷经历了什么，上前一步道：“那少爷要不然随我去转转吧，这愈心园竟然还有小花园，修得可真好看，一点不比府里差。”
宋之逸一想，府里的院子他都没去过几次，顿时来了兴趣。
一主一仆沿着长廊渐渐消失在浓雾中。
书房里，书本散落一地，那本书生和狐狸的话本子斜歪的放在桌面上。
无风，但书页翻动。
“小书生轻轻推开狐狸道：‘小梨不必这样，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不可。’狐狸泫然泣泪，我见犹怜，柔声说道：‘小梨因为心悦公子才这样，公子不愿意，公子是讨厌小梨吗？’”
“小书生心身沦陷，沉默一瞬，便吻了上去。二人耳鬓厮磨……”
寂静的书房里，明明空无一人，却感觉有人在若有所思。
……
主仆二人沿着花园的小路，逛到了尽头，是一扇关起来的院门，藏在浓雾之中，只待走近了才能看出。
“真奇怪，之前周青带我浏览园子可从未见过此处有一扇门。”曲竹好奇的上前轻轻一推。
“吱呀”，门开了，竟没有上锁。
两人轻轻推开院门，探了脑袋进去，可是浓雾笼罩，比外面还浓厚些，竟是什么也看不见。
二人不敢说话，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公子，这，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动物，怕，怕冲撞了公子。我们回去吧。”曲竹稍微向宋之逸靠了靠，紧盯着浓雾小声的说道。
曲竹说的不无道理，这园子在山上荒废多年，既然没有人打扫过指不定又多乱，等祝康回来再说。
宋之逸合上院门，嘱咐着曲竹不要将此事告知别人，如今园子里人手繁杂，免得惹麻烦。
……
二人又逛了好一会，宋之逸吩咐在正厅用午膳。午膳规格和原先在府里一样，没什么变化。一道洒蒸鸡，花篮桂鱼，豆腐羹，再就着米饭，食物的香气沁人心脾，直直的勾走了宋之逸的心思。
吃饱喝足再剥了两个金橘子，橘子的香气弥漫指尖和舌尖，多汁的果肉在口腔里绽放，宋之逸满足的拍了拍手：“困了，我要睡会。竹浣，半个时辰后叫我。”
宋之逸慢悠悠的回到了厢房，鞋子一蹬就准备睡了。竹浣笑着扶起他：“公子，至少散了头发，脱了外袍再睡。”
褪了外袍，宋之逸沾了床困意就卷上头，随意散了头发，砸吧着柑橘香的嘴，倒头舒服的睡去。
昏暗的光线落在他的脖颈，松垮的衣襟和墨黑的发丝纠缠，宋之逸的呼吸渐渐沉稳，进入梦乡。
窗沿边，一丝若有若无的雾气悄悄溜进了房里，像水一般顺着墙壁流下，汇聚在地上形成一圈又再次腾起，不一会便聚集成人型。
“唔……嗯”宋之逸翻了个身，正好面对着那团雾气。
睡梦中的人一呼一吸，平稳极了。那雾气似乎嗅到了什么，缓缓伸出了“手”向他抚去。
“呼…”，还未触碰到，就被呼出的气吹散了。
雾气收回了“手”，在床头驻足了一会。他像在端详，又好像在思考，明明是气体却一动不动。
突然间，他腾的散开来，变成气流围在宋之逸的身边。流动的雾气像漩涡一样流淌着，而漩涡的中心什么都不知道，还沉浸在梦乡里。
……
啊，今天的阳光好刺眼。
“公子，今日多在书房温习吧。晚上侯爷要检查了。”小焉成将书房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又好生叮嘱我一番就离开了。
今天也不能去前厅看看吗，我不想总温书了。
“喵～”我低头一看。
啊。好漂亮的琥珀眼，是我的逍遥，我的小狸奴。
逍遥慢悠悠的走过来，柔软的身躯贴着我的小腿，毛绒绒的脑袋不断的蹭着。
我把它捞起来放在案上，轻轻的抚摸着。逍遥主动蹭着我的手心，让人心生怜爱。
我忍不住用脸去凑近它，有它在我好像就不那么孤单。突然脸颊一湿，这小家伙竟然舔了我，好奇怪。感觉，好熟悉。
逍遥舔完了我，晃着脑袋，又用爪子挠了挠耳朵，通圆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透亮的琥珀色里流转着一丝蓝色，看起来又像灰色一样。兴许是屋里太暗了。
可能是我没有再抚摸它，逍遥迅速的从案桌上跳了下去，黄色的身影一直窜到门边才停下。
它回头看着我，好像在等我。
我离开了案桌，向门走去。奇怪，我的腿好像有千金重，难以操控，行动缓慢。而逍遥窜得飞快，见我起身又再次跑了起来。
我蹒跚着追赶到门边，再踏一步便是前厅。前厅的大门敞开着，耀眼的阳光毫不客气的霸占了这里。
逍遥就蹲在房间的正中间，光线透过它柔软的毛，像一颗发光的蒲公英，可爱，柔软，随时都会随风奔向自由。
“喵～？”逍遥歪着头叫唤。我摆了摆手，无法再前进一步。
我依着门看它梳洗，看它挠耳朵，看它打着哈欠。仿佛，我也沐浴了阳光。
逍遥梳洗了自己，转身跳进了光里，它慵懒的叫声飘远，了无生气的前厅重新回归寂静。
我也好想，好想出去看看。
“嘿！这不是那个怪物的狸奴吗？竟然敢乱窜！来人给小爷抓了它！”
“喵！！！！”
“左边，诶对！给我捉住他！小孽畜这毛还挺好看，给我扒了它！”
骤然间，撕心裂肺的叫声和叫骂穿透的耳朵，我急忙用袖口遮住脸向外望去。
我的蒲公英，我的小太阳，被一双双肮脏的手撕扯着。蜜糖般的瞳孔被重重阴影笼罩，最后的一丝光亮就这样消失在重叠的鬼怪之中。
不要，这是我唯一的慰藉。不要抢走他。
我冲了出去。
光线照在没被遮挡的皮肤上，灼烧着我，撕咬着我。
我好害怕，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逍遥一声声的叫唤一次次的捏住我的心脏，是催命的尖刀，是负罪的铁烙，刺得我的浑身颤抖。
“不要…你们，你们放开它！”我冲出去推开那群鬼怪，蜷着身子紧紧抱住我的逍遥。
太阳的光辉照射在我的身上，后脖子好疼，紧接着是我的额头，脸颊，犹如火烧一般，又痒又疼。
呼吸，好困难，谁来帮我。好疼。
嘶……呼……
我竭力忍耐着灼热，呼气也变得困难。
“不要…怕。”
突然间，一道清冷的声音像微风一样传进我的耳朵。同时叫骂声模糊起来，周围的空气变得湿润，冰凉，一如山上的雾气一样。
雾气？
我试探的抬起头望向四周，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围绕着我，我隐约能看见我那蠢猪一般的兄弟仍然在破口大骂，他冷漠的侍从甚至一如既往的沉默。
可是我却不再疼了，我在阳光底下抬起头了。这是我第一次，自如的站在阳光下！
难以抑制的激动从心底迸发，以至于蜷着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我欣喜的拥紧了怀里的逍遥，颤巍的站了起来。
原来阳光底下的宋之行这么丑陋。原来这个院子里有海棠花，娇嫩艳丽。阳光真的很美好，是吧，我的逍遥。
我低下头，看向怀里的狸奴。
我的小太阳，染着红色，七零八落的搭在我的臂弯里。装着琥珀的眼眶黑乎乎的，似乎还残留着什么……
“啊！”
……
宋之逸猛然惊醒，冷汗混着发丝黏在脸颊，后背也不能幸免。
我的逍遥。早就被那群畜牲给撕碎了。我怎么能，怎么就此罢休。宋之逸咬了咬牙，狠狠的锤了床沿一拳。
伴随着冲击，床边的雾气似乎收到了波及，缓缓的浮动起来。
余光瞥见了这浓雾，宋之逸这才想起来梦里那道清冷的声音。是谁？他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这样的人。
围绕在他身边的雾气犹如读心一般，从他身边散开又向床尾汇聚，不一会变汇成了人型。宋之逸睁大眼睛紧盯着这一幕。
这是什么，太过荒谬了，他死死的靠在床头，手里抄起床头的烛灯对准这蠢蠢欲动的雾气。
“对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怀里的动物会变成那样…”
梦里的声音从那团雾里传出。并不让人感到恐惧，反而令人安心。
“你是谁？不，你是什么东西？”宋之逸保持警惕的看着这团东西，虽然下意识觉得他应该不会伤害自己，但是对未知的东西他仍要杜微慎防。
烛灯忽明忽暗，雾气随之飘动，他没有答话，却在不停的变换着。
等了良久，借着昏暗的灯光，雾气生成了一副男子模样。银白色的长发似潺潺的河流淌过颈肩，一双丹凤眼垂着眼眸，眼里流转星河，却又空无一物，他注视着床上的人，不知道是在悲伤还是在忏悔。
“雾。”
“我是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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