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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
回程路上。
看着有些沉默的妹妹,谢清平以为她还在难过婚事,不禁安慰道:“妹妹,还有一年你才要嫁入安国公府,你若是不愿意,哥哥给你想办法,不要为难自己。”
殊不知谢清徽只是在盘算着接下来的动作,看着哥哥如此关怀自己,她高兴中又有些隐瞒哥哥的愧疚:“不是的,哥哥,这场婚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没有难过,我只是有些怅然罢了,我们谢氏荣华了几百年,怎么就到今日这般战战兢兢了呢?”
身为谢氏下一代的主君,谢清平最是能感受到朝野的变化的,他有些沉默,继而开口:“我们是谢氏的孩子,谢氏的利益与士族的利益是天然一致的,不可分割。
倘若士族倒了,我们谢氏也就灰飞烟灭了,可是士族不倒,皇权与士族的斗争就会永远继续下去,受苦的也只有万千百姓了。”
谢清徽轻轻道:“可我只是个自私的小女子,我更希望家人无恙,家族平安。”
谢清平没有说话,轻轻撩开了车帘:“我们到洛阳了。”
“阿娘——别丢下我,阿娘——”
“贵人,求您行行好,赏口饭吃吧,贵人,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
“求求您,放了我吧——阿耶,别卖我,我会少吃的——”
…………
听着女童凄厉的声音,看着沿街乞讨的妇人与稚子,谢清徽心中微颤。
似有不忍,谢清平放下车帘,语气怅然:“洛阳是东都啊,如今已经这个样子了。”
对上谢清徽的眼神,他苦笑:“如今朝中人人风声鹤唳,什么粥棚慈善也是万万不能做的,生怕触了陛下逆鳞。
人人都道太平盛世,只是这太平,终归只是京都士族所有,哪里来的天下太平呢?”
谢清徽的手微微颤抖,她抹去眼角残存的湿润,听着哥哥无力的话语。
圣上的不满与敲打,岌岌可危的家族,生活惨烈的百姓,多日来的愤懑与痛苦让谢清徽的心中萌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当今圣上所作所为并不英明,民心臣子,二者皆失。
都说[1]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为何不能取而代之呢?
只是……谢氏兵权已然上缴,圣上唯恐找不到他们的错处,若是此时稍有异动,只怕就会万劫不复。
再等等,再等等。
……
谢府。
谢凌看着有些倦怠的小女儿:“你早些去歇息吧,不可耽误明日去书堂,晚些时候见你阿兄与阿姐也不是不可以,自家人是不必讲那么多礼数的。”
谢清雯虽然才十岁,却很是懂礼,在内院书堂之中常常是被夫子夸奖的娘子。
她摇头:“阿耶与阿娘尚且在这里,我怎好独自去安歇,况且我与阿姐已有一年多未见,着实是想念她,阿耶就让我在这里等吧,不会耽误明天去书堂的。”
谢凌与谢夫人虽然心疼女儿,却还是露出了赞许之色。
管家此时走进正厅:“回禀主君与夫人,大郎君与大娘子的马车已经回城,大郎君担忧主君与夫人,已经派遣谢晋前来报信,路上一切平安,无事发生。”
谢夫人念了句佛:“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再等一会儿,快两年了,我苦命的女儿终于回来了。”谢夫人语气哽咽,只是想到无处不在的耳目,又生生忍了下来。
外面马车刚停下,顾不得安排什么,谢清平领着妹妹直奔前厅。看到久未见面的阿耶与阿娘,谢清徽难得有了小女儿情态,紧紧抱着谢夫人眼含热泪:“阿娘……女儿回来了。”
谢夫人抱着女儿一口一个心肝,而谢凌则是摸了摸女儿的头:“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我与你阿娘还有你妹妹看到你们平安就好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早些安歇才是正理。”
谢清徽扭头看到比走时苍老许多的阿耶,内心颇为酸楚,只能低声应好。
谢清雯也红着眼睛:“阿姐这两年可好?二叔与叔母身体是否康泰?”
妹妹依旧稳重,许是经历风霜更添坚毅之色。谢清徽摸了摸妹妹的脸蛋笑:“我们一切都好,倒是雯儿依旧像个小大人一般,何时才能像别人家的妹妹一般看到久未见面的姐姐,大哭失态一回呢?”
谢清雯与谢夫人都笑了,谢清雯扁嘴:“阿姐去了快两年,本以为你更端庄了,怎么还是如此促狭,调笑幼妹非长姐所为。”
一家人其乐融融,冲淡了相见时的难过,也冲淡了这段时间里紧张肃穆的气氛。
……
安国公府。
李靖安盯着眼前的棋局若有所思,白子以压倒之势疯狂进攻,而黑子却只能一味防守,谁又能看的出来,两边的执棋人却都是一人呢。
“郎君,谢娘子的马车已经进城了。”李四进来回禀。
“知道了。”李靖安将棋盘打乱,看向身边那张美人图。
李四有些踌躇道:“主子,此时您突然成亲,可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影响?毕竟这位谢娘子……”
“不会。”李靖安肯定的摇摇头:“谢太傅和夫人都是聪明人,这位谢氏女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既入了我家的门,那便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福祸相依。”
“说来还要感谢咱们这位圣上呢……”李靖安玩味的笑了笑。
……
一夜好梦。
次日一早,谢清平去了鸿胪寺当值,谢清雯也去了书堂。
虽说谢凌已经上交了兵权,但是到底得了一个太子太傅的虚衔,他还是要去东宫授课的,故而只有谢清徽一人去向谢夫人请安。
萧献容对着自己的女儿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仔细摸着她的手问:“你在祖宅那一年多生活的可随心?你叔母虽然是个妥帖人,但我知道她向来严肃,只恐你一心顾着功课而不能好好放松。”
谢清徽无奈笑:“我过的很好,叔母对我也很好,阿娘就别担心了,你这样难过倒像是叔父叔母苛待了我一般。”
萧献容笑嗔:“竟是胡说,你一个小娘子怎懂为人父母之心。”
想到谢清徽的婚事,萧献容又是忍不住发愁,面上也不由得带出了些许。
看到这样的阿娘,谢清徽也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只是关于这场婚事的算计,除了阿耶与自己,这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她也不会告诉旁人,包括自己的母亲!
“对不起,阿娘,请原谅我的隐瞒,对不起。”谢清徽在心中默默道。
萧献容叹了口气:“虽然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我与你阿耶夫妻多年,怎会不知他的忧心。
他们都说这场婚事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我……”
萧献容语气哽咽:“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是恐惧,又是愧疚。他们都庆幸你逃脱了那位的掌控,可是安国公府又岂会轻松。”
谢清徽把头靠近了阿娘的怀中安慰:“阿娘,女儿知道您在担忧些什么,可女儿并不觉得前路艰难,逃脱了圣上的掌控,安国公府又是有头脸的人家,就算将来我们没有男女之情,他们看在谢氏的面子上也不会对我不好。
其次,您想想西平郡公和那些抄家灭族的大臣,我和兄长的姻缘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萧献容叹了一口气:“我何曾不知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心里难免还是憋屈,况且你阿耶与兄长他们终归是在前院又不是待在后宅讨生活,他们只看到了安国公府的光鲜,怎么能知道后院的艰难。”
谢清徽的杏眼里闪过了疑惑,在算计这场婚事时,她只考虑了安国公府的实力和那位而二郎君基本的人品,其他的并没有多打听,莫非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她试探着问:“听闻安国公夫人窦氏很早就过世了,世子夫人也是出身大族,想来教养极好,怎会有什么艰难?”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安国公府与别家不同,若窦氏还在世我反倒放心。旁人都盼着婆婆慈爱些,可安国公府确是安国公有些……”
萧献容接着回忆:“这也是旧事了,你应该知道肃睿皇后是安国公的亲姨母,安国公自幼也是教养于宫中的,与当年的废太子还有圣上感情极好。
废太子当年有一位极为宠爱的林昭训,林氏不仅在东宫之中以女主人自居屡次犯上,更是气死了太子妃。
肃睿皇后秉性刚强,最是厌恶夫君,儿子与臣子纳妾,怎能容忍废太子如此。当时的宁王,也就是现在的圣上正是瞅准了这个时机,不断向肃睿皇后进言,更是摆出一副专宠宁王妃的样子博得了肃睿皇后的欢心。
后来太子被废,宁王上位,安国公虽然对于两位表兄都一样亲近,但对于废长立幼一事还是颇有微词。
等到李家大郎一出世,安国公就上折请求早立世子,唯恐来日兄弟阋墙,故而对二郎很是严苛,这让我如何不忧心呢?
若是窦氏还在,还能有人从中斡旋,可如今二郎在府中只怕是艰难了。
当家的郎君如此,你这个未来安国公府的二儿媳又怎么会被人重视?深宅大院里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人,我只恐你过的不如意。”
谢清徽并未想到还有这样的旧事,倒是对未来的郎君多了一丝同情,儿女教养,[2]不患寡而患不均,也不知道他心中是何滋味。
她低声道:“如此想来,李家二郎也是个经历过磨砺的,想来性子不会不好,也正因如此,他反而会更加珍惜自己的小家。
至于安国公的态度,虽然会影响后宅女眷的风向,但也不会对我太过为难的。”
“你倒是凡事都往好处想,也罢,你既能应付,我也不至于太过担忧。”
“对了。”萧献容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安国公夫人虽然早逝,但府中也有早年的一二姬妾,你不必在乎她们,只是一年前,陛下赐了一位耶律氏的贵女入府做了侧夫人。”
“侧夫人?”谢清徽惊呼:“按照耶律氏如今的声望,他家的女儿做安国公的继室夫人也不是不可以,怎么做了侧室夫人?”
萧献容哼笑:“谁知道呢,安国公只说是与夫人感情深厚,发誓终身不再续娶正妻,陛下无法,只能择了耶律氏的主支嫡次女入府做了侧夫人。”
谢清徽看着阿娘讽刺的态度忍不住问:“阿娘仿佛对耶律氏很是不满?”
萧献容叹气:“不是不满,是看不起。
权贵之中大多都将女儿视作联姻的工具,可是不管如何也都是精挑细选,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跳火坑。
可你看看耶律氏,先前投靠大梁,后来反叛前朝,多次献女于宫中,便是当今圣上的后宫还有一位耶律贤妃,听说年后选秀耶律氏又有贵女入宫。
侧夫人?他们也好意思送自己家中的嫡女去做妾?
不说别人,只说阿娘我,庶女又如何?还不是嫁给了你阿耶。士族虽重尊卑,但断然没有苛待自家儿女一说,嫡子嫡女也好,庶子庶女也罢,都是家族的主子,都要好好挑选娘子与郎君,打发出去做妾是什么道理?”
“祖母从前总是挑剔阿娘,可我看着,阿娘是最合适不过的谢氏宗妇了。”谢清徽忍不住笑。
萧献容点了点她的鼻头:“你呀,倒是开始笑话阿娘我了。”
安抚了萧氏之后,谢清徽有些气闷。
她去了曾经经常发呆的后院凉亭中,捧着手中的茶盏静静思考。
阿娘的担忧不无道理,端看安国公的态度就知道李家二郎的境遇不会太好,那自己的打算还能不能成呢?
圣上的态度就像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利刃,让人难以安生。
不,她绝不允许,谢清徽“嚯”的站起身,偏心又如何?这未尝没有可乘之机。
[1]出自《陈涉世家》
[2]“不患寡而患不均。”出自《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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