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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这个村庄东南角不远处有一座小山,东面临河,山下是一条三岔路,往西是村口,往东过河,往北是河的上游,南面是一片菜园地和晒谷场。清明观就建在这座山腰上。芝芝常常坐在清明观前看农人在田间忙碌,还真有点当神仙的感觉。
芝芝听了白无常的话,乐善好施,有求必应。十年来观里香火鼎盛,到了这几年清明,许多人竟到山上赶集,热闹得很。
住到观里的时候芝芝才六七岁,奶奶让她继续去学堂。她年幼贪玩,总是和村子里其他孩子呼朋引伴,不想因为自己特殊被冷落,因此不由自主地热情和忍让。何大娘,就是小道士来化缘那天成芝芝奶奶牌的人,她家和芝芝家住隔壁,她家的大儿子和芝芝同岁,叫魏焱。村东的魏立昂,他的父母跟芝芝父母一起在外地经商。村北的魏霜,她也是奶奶带着长大的。加上芝芝,这四个同龄人整日淘在一起。
他们常在门前平整的土地上用树枝划线,玩游戏。魏焱争强好胜,芝芝也是,两个人常常起口角,芝芝吵不过他。不过吵完总是魏焱先若无其事地来找芝芝玩。有时候芝芝得了一样好东西,魏焱一把抢过去就跑,芝芝跟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却每次都下狠劲去追。立昂也争强好胜,他力气大,和他们玩扔东西的游戏,总是使坏扔得很远让对方接不到,气喘吁吁来回捡。芝芝生气,轮到她,她也下大力气去扔,却总是轻轻松松被人接到。魏霜美丽霸道,大家都不欺负她,逮着芝芝有意无意气她。
村里大人喜欢芝芝,因为常常请她帮忙。家里鸡少了,请芝芝送黄大仙。黄鼠狼在乡下是禁忌,不能提,不能看,遇到要绕着走。芝芝去请黄大仙走,看到它走在高高的梁上,胖乎乎的一团黄色,答应喂它观里的贡品。
打麻将的时候,其他人也欺负不到芝芝。她力气不行,跑得不快,可脑袋灵光转得快,在脑海里一计算,打什么留什么,总是赢。魏焱也爱打麻将,虽然总是赢,但是却不是因为赢才打,就是爱打。芝芝因为总赢所以总打。她喜欢那种一番计划实施,最终出现和计划好的结果一致的胜利。她喜欢胜利。
在学堂,芝芝也卯足劲读书,为的就是让爹娘知道她很乖,多关注她。读书读的好,家里人高兴,夫子喜欢她,村里人夸赞她。这是她的又一次胜利。
晚上她总是看术法,练习一番,心中期盼着早日飞升。又爱看各种杂书,话本、医术、旁门左道,从这家借那家借,恨不得了解世上所有的事。
奶奶爱编童谣,芝芝总缠着她说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奶奶说“没有了,没有了,再没有了”。
芝芝还是说:“再说一个吗,再说一个吗?”
她见话本上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觉得自己也应该有这种感慨。她并不知道爱是什么,但她觉得爱应当比成仙更重要。一颗为他人不为己的心总是比自私的心高贵。她想我比他们都更早知道爱更重要。她觉得这也是一次胜利。
何大娘带着小磊走后,芝芝睡不着,走到门前用竹竿打枣子吃。芝芝想让爷爷在门前种桃树来着,可爷爷说桃树不好打理便改种枣树。十年了,今夏硕果累累。她打下许多,捡起来拿去洗了,坐在树荫下吃起来,刚咬下一口突然周身金光四射。一瞬间,她坐的地方只剩下几颗枣子咕噜噜滚到地上。
芝芝为这变故一口枣卡在喉咙差点没咽下去,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三声响雷过后,眼前出现两个穿着银甲的卫兵正站在上书南天门的石牌坊前微笑看她,不一会儿石牌坊里走出一个穿着飘逸的女子说到:“恭喜仙友飞升,请仙友随我去拜见王母。”芝芝被她领着走,一路上被很多人观赏,耳后传来议论声:
“三年了,终于又有人飞升了。”
“好久没有这么年轻的人飞升上来了。”
......
终于走到僻静处,芝芝开口问:“仙友,我飞升了,家里人知道吗,他们不知道的话我该怎样告知他们呢?”
那女子奇道:“仙友放心,仙友这么年轻就飞升,想必你家人早已知道你异于常人,飞升处散发的金光和三声惊雷足以告诉他们发生何事。”芝芝道谢,自报姓名,又问女子。“我叫伍岚。”女子说,又笑道,“他们都叫我岚姐。”芝芝从善如流,立刻叫起来。
小仙飞升没什么大场面,见了王母,王母问她姓名经历,和司命星君核对一番,又笑道:“我看你眉间一抹粉红,是吃过我的小蟠桃的,你可记得?”芝芝便将幼时小道士化缘的事讲了。王母又问那个小道士什么模样,芝芝推说不记得,其实她记得他的那颗长在脸颊、靠近眼角的痣。司命星君在旁掐指,和王母悄声说了几句。王母点点头,分给芝芝一间小屋,让她之后跟着司命星君做事,自己去忙别的了。
芝芝正准备跟着岚姐去住处,就被两只狸奴拦下,见它们可爱,不由蹲下,谁知其中一只狸花说到:“小仙子不必行礼,怎么称呼?”
芝芝刚蹲下,听到此话只好站起身说到:“我,我叫魏芝宜。”
狸花道:“芝宜仙子,名字不错。我们二人是王母座下的,有空去找你玩。”
另一只橘猫冲芝芝点点头道:“芝宜仙子。”芝芝赶紧还礼答应。
岚姐笑着带走芝芝,芝芝就这样开始两点一线的生活,和她共事的还有两个仙友,一个就是岚姐,一个叫泊尘。岚姐介绍说:“这位是泊尘君,这位是芝宜仙子。”于是两人就这么称呼彼此了。泊尘话不多,常常处理一日公文只和她俩说几句话:
“早。”
“嗯,早。”
“再见。”
“嗯,再见。”
但好在他说话时温柔亲切,没有一言不发时,因为专注散发出的生人勿近气息,芝芝在司命府越来越自在。
芝芝还在熟悉环境,司命这里的大多事务还是岚姐和泊尘处理,她只负责听二人吩咐跑跑腿,常无聊地翻看命格簿。天庭上至少两三年才能有飞升者,这时候人间已经过了八九百年。她想起到这已经六七天,很想看看爷爷奶奶怎么样。昨天岚姐去人间出差,今日还没回来,芝芝看看正在忙的泊尘,等待说话的时机,这一等就等到下差。泊尘忙完,准备起身倒杯茶,芝芝却已施法术遣一片树叶端了过来。
泊尘拿起那片树叶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地微笑说到:“多谢芝宜仙子。”
“泊尘君不必客气,我有件事想向你请教。”芝芝十指交叉垂在身前说。
“请说。”泊尘看着那片树叶,并未喝茶。
芝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说到:“我想问问在这能看到凡间的情形吗,我想看看家里人怎么样了。”
泊尘思考一番,站起身说到:“芝宜仙子若只是想看看他们的生活情状倒很简单,你随我来。”
芝芝跟他走到司命的办公间。司命经常下凡出差,办公间总是无人,他们三人有时会进来小憩。里面堆满了命格簿,大多数整整齐齐码在书架上,有些摊开在办公桌上。泊尘将她领到多宝阁前,指着一面青镜道:“这面镜子是人间天眼,在心中想着查看的位置,对它输入法力,就能查看,不过所耗法力颇多,不宜观看太久。”
芝芝追问:“那如果只知道人不知道位置,还能查看吗?”
泊尘愣了一下说到:“那是办不到的。如果你没看到家人,切莫留念,它吞噬法力的速度极快。你早些出来,我先出去喝茶了。”
芝芝道谢,转过身看着镜子,里面只有她苍白的脸。她想着清明观,对镜子输入法力,镜子突然云遮雾罩,不一会儿看见一片青葱,拨开树林就看到清明观,只是观内只有一个小童在门前扫地,香炉香火飘散。
又去看村子里,魏霜和子昂成亲了,已经有了孩子。魏焱不在家,只有小磊在门前和他的伙伴们玩耍。听何大娘和媒人说话,要人帮忙留心合适的姑娘,原来魏焱去外地经商,至今未娶。
芝芝又查看爹娘住处,这次看到爷爷奶奶了。他们正围着桌子吃晚饭。爷爷奶奶年迈许多,爹娘变胖,弟弟已是大人。他们又养了一只小狗,黑不溜秋的,正啃着骨头。芝芝突然想到:成仙本来是为了让爹娘更喜欢我的,没想到变成离他们更远。她贪恋地看他们吃饭、乘凉、睡觉......终于体力不支晕过去,咕咚一声倒地。泊尘走进来把她扶到他们常小憩的榻上,看她眼角挂着泪,叹息一声。
半夜芝芝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司命府里,又看天还未亮,就起身揭开桌子上明珠的轻纱,屋子亮堂起来。她坐到司命的椅子上,翻看一本摊开的命簿,是文曲星君的,再看画像,芝芝惊讶:这不是那个小道士嘛。
待细看,原来前朝皇帝在水灾之际开仓赈济积下善缘,天庭便派遣文曲星下凡投胎,二十年后入朝为官辅佐君王。一切进行得好好的,他平步青云,肃清朝政,制定新法,为帝王和天下解忧。一次他主持修理河道,第二年雨水变多,但这一带竟无水患,皇帝大悦,大办宴席三天,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向皇帝求一个宫女,却不知那宫女昨日被皇帝在庆功宴后糊涂宠幸,触了霉头。一旁的公公机灵道:“大人说的是绯云姑姑吧。老奴竟然听成了翡云姑姑,不不不,她昨日已经是翡云小主了。”
他心中大震,却不敢表露。想他寒窗苦读,汲汲营营十多年,不过是为了配得上她,却没想到如今二人再没结为夫妇的可能。年少时相遇,互相爱慕却身份悬殊。她说她会等他,不顾家人劝阻入宫为奴为婢。等到他能配得上她了,她却再也出不来了。他想,她一定是为了来宴会上看他一眼才羊入虎口。可笑啊,这一切多么可笑。那夜他喝了很多酒,喝到站不稳,喝到跌入湖中再也没上来。
虽然他在位的功业已尽,但他本该活到七八十岁,含饴弄孙。玉帝有些生气,司命一合计,安排他去穷乡僻壤当一辈子道士,不得沾情爱。不知谁怕文曲星受苦,有天偷偷给他一个小蟠桃。寻常人吃了成仙得道,神仙投胎的人吃了便会直接飞升回天庭。他并不知道那颗桃子有这奇效,那天见芝芝可爱便送给她,自己又继续在人间蹉跎。
芝芝看到这里叹息一声放下话本,就听到有人进来,她抬头发现天已大亮,司命来了。芝芝起身行礼道:“司命星君。”
“可看到你想见的人了。”司命见到她并不惊讶,指着那面青镜道。看来每一个新飞升者来这当差都有这么一遭。
芝芝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看到了。就是头晕在这里睡了一宿,司命星君见谅。”
司命坐下来说到:“无妨无妨。”
他看明珠的轻纱被揭起,她刚坐的位置上,桌上摊着一本命格簿,可见这本已经看了不少,再仔细一瞧竟然是文曲星的,又抬起头笑问:“你看到哪了?”
芝芝十指交叉垂在身前笑笑说:“看到把桃子送给我了。”
司命哈哈大笑,又说:“你看了正好,我有个差事给你。”
当日下午芝芝下凡出差。
原来小道士化缘回去后跟一个来道观上香的年轻夫人看对了眼。那夫人嫁入夫家五年未孕,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心愿未遂。当日那夫人来上香,屏退了丫鬟,正对着神明垂泪,小道士上前宽慰她几句,两人目光相接,一发不可收拾。第二月那夫人又来上香,还是那个时辰还是那个神明前。小道士也鬼使神差地去了,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干柴烈火起来。
夫人回去后没多久就诊出有孕,怀着肚子来还愿,生产后更是常常带着孩子来,那孩子和小道士越长越像,四五岁时简直是个小小道士,流言蜚语渐起。那夫人的夫家人有些权势,便寻了个盗窃的由头将小道士绑了送官,生生在牢里折磨死。小道士不但沾染情爱,还犯了淫戒,玉帝又有些生气,司命又一合计,安排他投胎成女孩,前半生富贵,后半生贫贱,在妓馆死了情爱之心。
芝芝听司命说到这里,越发觉得文曲星可怜,受伤害的都是他,玉帝到底对他有什么成见?她不敢问,司命也决口不提。这番下凡,正是这女孩十二三岁时,家境显赫、天真烂漫。
司命说:“你吃了人家的桃才得以飞升,这么大的恩情不得不报,不如正好在这一世报了,也省事。”司命要她化身一富家公子,将流落妓馆的文曲星解救出来,报答蟠桃之恩。这样文曲星既受磨难,芝芝也得以报恩,因果循环,玉帝也没有话说。
司命给了芝芝那女孩家的地址,芝芝用青镜查看。那女孩正坐在窗前习字,早晨秋风送爽,女孩脸颊靠近眼角的痣因为皮肤白皙特别显眼。她的字写得工整漂亮,此刻她大而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轻轻翘着,似乎自己也很得意。突然女孩一回头,芝芝觉得她看到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收了法力,镜子里只有她潮红的脸。她可真好看,芝芝傻傻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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