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与我

　　01

　　我想我可能是恋爱了，还是单方面的、不知能否有缘再相会的那种。

　　02

　　从西溪湿地采风回来已经有几天了，那边空气潮润、树木葱茏，不可思议的是我还记得水面掠来的风带着些凉意和绿植好闻的气味。

　　那是在泊菴的时候，参观完屋内陈设出来，我活动着僵硬的脖子放松，余光不经意扫过左边的临水茶室就顿住了！不舍得再挪开！紧接着心头狠狠一跳，呼吸困难，抓着姐妹的胳膊一阵猛摇。

　　“爱妃何事如此激…卧槽卧槽！这种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嘛！这侧颜真的很能打啊！！”

　　姐妹顺着我的脖子扭的方向望去，脱口一句经典国骂，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花痴的兴奋和激动，掐着彼此的胳膊感受到了痛并快乐着。虽说念的S院好看的男生一抓一大把，可由于专业受限，每天接触的异性颜值处于薛定谔状态，近期末甚至还有稳定的趋势……连道枝弟弟的颜都无法将我完全治愈。

　　啊，这么一回顾我的日常平淡得令人发指。

　　面前这个人让人从第一眼就惊艳。

　　他坐得端正挺拔，挽着汉服宽大的袖子优雅闲适地操作着茶具，茶烟袅袅，将他的清隽的眉目氤氲出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后头一弯湖泊，近了斜着几杆翠竹，衬得他仿佛山水画中极为精彩的一笔。

　　要不是班长通知集合，姐妹和我这俩怂货已经快要鼓起勇气去找他搭话了。去集合点的路上，姐妹点评“翩翩书生佳公子，看着挺温和的，应该蛮好相处的”，我却不这么觉得。刚有阵风扰乱了缭绕的白烟，或许也不用那么一阵轻风，我也能观察到他神色中有那么一点的冷，因着这点冷显得整个人有点傲，透出致命的吸引力。

　　我一边回味着那个让人念念不忘的男孩子，一边画出了莫得感情的风景速写。正当我神游于山水间，幻想着和美人不期而遇的场面，越来越响的讨论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茫然四顾，正欲开口询问，姐妹掐着我另一边完好的胳膊，眼睛亮得都快蹦出星星了。

　　这是一胳膊肘捅了土拨鼠窝还是怎么的，姐妹压抑在嗓子眼的尖叫长达一分钟，好半晌她才冷静下来，揉着我的胳膊笑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宣传照的事儿么？没想到他们来这边拍，班长干脆请他们当我们的模特。子瞻和子由我不意外，李太白会参加简直是彩蛋好吗！”

　　姐妹很迷音院的李白，宿舍整个单元都知道，隔壁音院的女生会好心地特意发信息告诉她李白作品排练的日期，好让她近距离全方位享受李白的音乐，为此她还恶补过古典乐、作曲方面的知识，害怕自己如隔云端观美人般说不出李白的好。她疯狂和我吹李白的颜硬朗又性感，不管哪个角度拍都A穿大气层，而且他才华横溢，冠盖满中华的级别。

　　“不过还是杜指排的李白的曲子好听，咱学校的张指排出来的总觉得差点意思。”她摸着下巴如此评价。

　　隔壁音院的姑娘上着松香，欣慰说她长大了，接着控诉张指如何卡节奏、卡音准。

　　“好像交响曲、协奏曲只是一个个音符，不到位就一遍遍重来，团里可烦他了！还是杜指好，会给我们分析情绪，我们要做的只有全身心信任他就好了，马勒二几遍就过了……掐指一算，距离杜指来校指导还有半个月……”

　　我在旁边听着几个姑娘聊天，话题很快岔到了“论李白拐走杜指的一百零八个姿势”上。

　　“关系特别好，艺媒的老师好几次撞见他俩在琴房，最后索性把钥匙备份给他们了。”音院姑娘吃着薯片，“鸿雁传书，驿寄梅花，啧。”

　　这可是很浪漫了。当时的我并没有多想。

　　特别魔性的是，每逢考试我姐妹都用上供的心情播放李白的歌曲平复心情、净化大脑，写作“寻找状态”，读作“沾沾欧气”。结果有次突击测验，姐妹没上供…不是，没听歌，下了课交了卷，整个人都枯萎了，因此我们宿舍考试前多了个必备问答：“听了吗？状态来了吗？可以开始了吗？”，隔壁宿舍一度以为我们被神秘力量洗脑了。

　　没见过李白之前我嘲她怂、不敢去搭话，远远见过之后我有些明白姐妹的感受——人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李白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他是仙人。

　　仙人此时穿着圆领蓝袍，神情惬意地和人交谈。不同于临水茶室中美人内敛的冷傲，此人的锋芒可谓毫不遮掩，气质独特而强势，仿佛山水画中极为浓重的一笔。

　　“我觉得如果不好好画每一笔就是亵渎，可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姐妹握着我的手晃了晃。

　　我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安慰她几句，就听班长说“只给半小时，手残的抓紧进组”，姐妹抱着速写板交了闪现似的出现在了最前沿。

　　呵，女人。

　　画着画着我忽然发现一个华点，撇开李白的服装不提，苏子瞻和子由穿的似乎和临水茶室的美人好像是一系列的啊？我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是一个系列的，结束后抱着小小的期待去问一个社团的苏家兄弟。

　　“唔，当时在泊菴那边拍的是子美吧？”子瞻略微侧头问弟弟确认。

　　子由点头。从前社团活动和分团委开会时我见他，觉得他气场太强，浑身流仪，规矩而不死板，今天见他站在苏子瞻身边反倒莫名觉得合适。

　　我控了控脑子里的废料，听子瞻说：“他是杜甫，不是我们S院的，是音院那边的客座指挥，碰巧有空和白哥一起来的。”

　　原来他叫杜甫。真是个好名字。我默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子由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没头没尾来了句：“今天晚上在五常港东御田里，他还有一些单人照要拍。”

　　“非常感谢你！回头请你们喝奶茶！”我秒懂苏子由的暗示，愈发地开心。

　　苏子瞻也明白过来了，笑起来摆手：“小事啦。对了，你要尝尝东坡肉和干炸响铃啊！”说着他叽里咕噜给我安利了一堆地址，说这里那里的正宗好吃，吐槽哪里哪里不好吃、不够火候。

　　我记在了速写本扉页上，向苏子瞻竖起了拇指，“不愧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大众男神。”

　　不知为何，临走前苏子由看我的微笑让我脊背一凉。

　　我回忆了下自己刚才的话，忍不住腹诽：妈的，兄控。

　　03

　　晚饭后有人提议月下泛舟，听说恰好经过白天苏子由说过的地点，我拉着姐妹入伙了。

　　圆月初升，划桨声一下连着一下，船上的人各做各的事，我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夜风，不一会儿姐妹拍拍我的肩，手机递到了我面前。

　　“咦！你加到微信了？！”

　　“我试着问了一下，没想到成功了。”姐妹脸上还有点难以置信，“他还夸我的人物神态抓得很准，很有灵气！”

　　“这不是好事么！”我笑起来。

　　就“如何和喜欢的人聊天”这一世界性难题，我和姐妹展开了热烈讨论，两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后来加入的姑娘男生七嘴八舌分享着自己的恋爱经验，让我们受益匪浅，还顺便惊奇着他们口中的极品前任。

　　脑海中浮现杜甫惊鸿一面的侧影，我有些脑补不能这个人谈恋爱的样子，又感觉这样的人恋爱起来一定特别带感。

　　“我靠！这边真的好好看！！攻略诚不欺我！！！”班长惊叫出声。

　　四望水汀沙滩，蒹葭弥望，月光照着这片坦荡荡的湿地，月明溪动，水天一色，周遭一切好像泛着珠光的宝物。正是蒹葭吐絮时节，轻风乍起，恍见漫天大雪。

　　无意中我余光瞥到一弧冷光，转头看去，见是杜甫换了身如云白衣，穿出了超凡脱俗的潇洒自在，一柄剑舞得挽花挑月，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江流宛转，月照花林。

　　我有些失神。

　　“杜指，这段效果特别棒！出乎我意料！！！”负责摄影的妹子嗓门太大，夹在风里飘过来听的一清二楚。

　　他微微喘着气，和摄影说着话，忽而转头扬手把剑鞘扔了过去，被稳当当接住，李太白一口闷掉罐装啤酒，神态微醺，眉目自有一番风流。他抽剑出鞘，拂剑赞叹，眼神一凝，剑舞秋月。

　　我。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04

　　这不是凡尘该有的，这是真的仙人。

　　05

　　见过这样的美人，才真正明白何为“有美人兮思之如狂”！都说月亮误事，可好像也不全怪在月亮头上，那道身影足够使我神魂颠倒，神情中些微的冷淡、骨缝里镌刻的傲气，与灵魂中带着热度的宁静矛盾着，怎么能叫人不魂牵梦萦！？

　　一连画了好十几张不同角度的人物速写，姐妹笑我够痴的，转头开始她最近每日必做的——舔李白月下剑舞的视频。

　　啧啧啧，看看，什么是双标，这就是啊！

　　害单相思害了快三个月，那个普通而不平凡的一天，姐妹单抽出奇迹、十连都是SSSR，我，图书馆出奇遇。

　　缘分妙不可言，学习使我们相遇。

　　杜甫穿着质感很好的深色衬衫，很衬他的肤色。他戴了副金边细框眼镜，坐姿端正挺拔，翻阅一本外文原装书，眉头微蹙，神情冷淡。

　　我从一堆资料后第无数次偷窥，打着腹稿思考怎样搭话才显得自然不尴尬，两个月前关于“如何与喜欢的人聊天”的内容早忘得七七八八，依稀记得几例极品前任。

　　我这么咸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么！？

　　这时他若有所察抬头看来，和我呆呆忘记撤退的视线对上，露出疑惑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一刹那我又忘记该如何呼吸了，只听得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他端起保温杯拧盖的轻微摩擦声。

　　等、等等，雨声？

　　我猛地望向窗外，天色昏暗，窗玻璃上附着无数水滴的尾巴，渐渐地，像是有人把水泼在玻璃上。

　　这令人头疼的冬季雨天。

　　我叹了口气，想着快到饭点了，我正准备在微信上让姐妹来接我。刚发完，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好看的手伸过来曲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我抬头，是杜甫。

　　“不知你是否需要这本书？”他压低声音询问。

　　他以为我看他那么多眼是因为我惦记他手上的书！

　　我看着他无辜正直的眼睛，平复心绪后笑道：“啊谢谢。”

　　“不客气。那我失陪了。”说完他离开了阅览室。

　　我犹豫了一下，也飞快收拾好东西也出了阅览室下到底楼，恰好看到杜甫快步走到某个人身旁，拍了拍他胳膊，那人收起手机，瞥了眼杜甫，动手解下自己的围巾，微微弯腰给他缠围巾，打了个好看的结。

　　从我的角度看，这两人就像是在接吻。

　　现在男生之间会这么体贴的么？我咬了咬嘴唇，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性，我忽然打了个激灵——

　　李白扶着杜甫的侧脸，抬眼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宛如千钧重。

　　那动作仿佛宣示主权。

　　我没骨气地想：妈的一个眼神也A穿大气层。

　　目送李仙人揽着杜甫的肩，两人共撑一把伞步入雨幕，我摸出手机给姐妹发微信，刚发出去她也发了条类似的消息给我——

　　“我好像失恋了呜呜呜！”

　　06

　　我和姐妹穿着新买的漂亮裙子，拿着隔壁音院姐妹给的票，去听李白的研究生毕业演奏会，指挥，杜甫。

　　杜甫此人，蜚声国际的一流指挥家，英国某杂志简短评价他：指挥风格沉郁顿挫，不失灵动细腻，为当代青年指挥家榜样。这些，我很早就烂熟在心，他误以为我想要的那本书后来我也翻了好几遍，写得太好了，以至于某些时刻脑海里都会蹦出那些词句。

　　就好像我们姐妹俩的失恋纪实。（……）

　　李白坐在我们前面两排，从我们的角度能看到他英俊潇洒的后脑勺，以及扶手上他敲击着某段旋律的好看的手。

　　还没到开场时间，我和姐妹再次嘀嘀咕咕李白此时此刻的心情——据传，他的毕业演奏会排练作曲家本人一次都没去过。

　　坊间传，他俩关于这次曲目吵架了。

　　“我觉得男神好像蛮期待的，不是期待挑错！就是，像期待着会拆出什么样的礼物的样子。”姐妹瞟两眼英俊的后脑勺说。

　　姐妹可能装了情绪雷达吧，这都能看出来。我面无表情地想。

　　“你不觉得为了某种观点争执、分开彼此冷静这种沉默着互相对峙的感觉，很甜吗？”姐妹眼睛都快蹦出星星了。

　　互相尊重，互为平等，互相吸引、彼此追逐，确实挺甜的。

　　这时音乐厅渐次熄灯，广播之后首席领着乐团校音，杜甫穿着三件套缓步上台，向观众席鞠躬致礼。

　　我屏起呼吸仿佛接下来是一段神圣不可触犯的时刻。

　　07

　　引人入胜的弦乐低低诉语，我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不可思议的安宁，似乎再没有什么诱惑烦恼缠上来让人浮躁、一点点沾上脏污。百味杂陈的情绪海潮般袭涌而来将我包裹，再被恢弘细腻的音乐轻柔托住，好像整个人置身于一片空白，脚下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光之道路，通向不可名状的未来。

　　音乐它牵引着你，亦或是我牵引着它，茫然如庄生梦蝶。我走着看着，登山似的疲累，回忆抓住了我，又美又疼，旁观者一样重新经历了一边，不堪回首的、早已忘记的，杂乱无章的记忆。

　　本以为我会如何如何，却没想到会这样的心平气和，平心静气地审视着过去无意识中选择的生活，或者说是它选择了我，使我无法体验别样的人生。在提琴骤然放缓拉长的时间里，在钢琴和弦乐永久缠绵中获得了某种启示，胸有成竹，以及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新奇。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跳起来鼓掌。

　　只有深入灵魂的理解才能挖掘作曲家埋于音符之间微小的难以描述的心事与情绪。

　　唯有同样强大的灵魂才能在同样水准互相对峙，永不低头。

　　幸好指挥是杜甫。

　　我和姐妹互相用力抱着，在掌声中尖叫着“啊啊啊啊啊啊神仙爱情！！！”

　　08

　　李白毕业后很久，音院甚至文院的老师都夸李白这首毕业作品是奇迹，赋格更是其中点睛之笔。

　　姐妹激动了一年，终于等来了这首交响诗的录音。

　　我和她半夜裹着被子在天台上，难得的好天气，月明星稀，静静听着这首奇迹，潸然泪下。

　　09

　　我把洗出来的照片贴在kt板上，是在港城照的。上面有四个人，我和姐妹站在中间，两个高挑出众的男人一个站前面举手机，另一个站我们后面微笑着看镜头。

　　岁月的洗礼中他们越发成熟，眼里却仍闪烁着我们熟悉的光芒。

　　正是李白和杜甫。

　　李白毕业后就办了相关证件飞去和杜甫同居了，在杜甫签约的乐团做事，也接些国内影视配乐和歌手谱曲的活计赚零花，和杜甫回来陪父母的时候，偶尔几次同意参加综艺，因为极其能打的颜圈了一波粉，将本就不小的名气推上一层楼。他的粉丝吸颜归吸颜，最后无不被其才华折服、为之倾倒。

　　其中斩获了很多奖项的单曲《明月与我》更是其中翘楚。

　　据说这首歌受杜甫暗恋以及自己的心路历程启发写出来的。

　　本来我以为那个流量歌手不会演绎出太多细腻复杂的情绪，可耳机一戴上、前奏刚出来我就跪下来，脸也很痛。

　　听完一擦眼泪，疯狂给歌手打榜还安利了周围同事，安利时骄傲地说“这是我们S院的传奇写的曲子”。写的还是我初恋对象。

　　妈的神仙爱情。

　　我看着照片上明明没有站在一起的李杜二人，却觉得他们二人天生一对、中间根本容不下半个人！

　　有次班级聚餐，韩退之喝大了，照例吹了一波彩虹屁，大着舌头说：“他们那样，哪里只有爱情！还说，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爱情，嗝~”

　　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永远交织着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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