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以后

　　“文哥，咱们赶紧走吧？”

　　“急什么急，血擦干净了么？”

　　“那个......尸体，眼睛睁得老大，怪可怕的......”

　　草草收拾了现场的痕迹，黄毛提议说，他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害怕。真好笑，这亡命之徒不怕活人，反而害怕我这具死透的尸体。

　　光头文哥摇摇头，故作镇定地装出副很懂的样子说：“每天傍晚这个公园里会有些老头老太来这边散步，如果正好被撞见那就坏了。”

　　“文哥，那我们把这女的扔湖里不就完了！”

　　文哥随即瞪了黄毛一眼：“就你懂是吧？这他妈是个人工湖！把你扔下去翻两个跟头就踩到底了！”

　　这时，那个矮子从凉亭里拖出来个巨大的黑色旅行箱：“文哥！要不我们还是把尸体转移走吧？”

　　“这东西哪来的？”

　　“不知道是谁扔在垃圾筒旁边的。”矮子老老实实回答，“这个女的个头也不大，我看还能用上。”

　　三人手忙脚乱地把我塞进了箱中，可能因为我平日里缺乏锻炼腿脚僵硬的缘故，黄毛把我塞进去时还用力弄折了我右手肘的关节。

　　我求他们不要像撕鸡腿一样把我弄得四分五裂，好歹留个全尸。

　　三人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才把旅行箱合上，拉链拉上的最后一刻，我似乎还能看到天边的火烧云，它们已经由橙红变成了深紫，天终于要黑了......可我这边夜幕降临得稍稍快了一些，随着“哗啦”一声响起，周围瞬间被黑暗笼罩。

　　不好意思，刚才的描述依旧只是某种意识游离，或是虚无的叙述，事实上作为尸体的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也没有嗅觉，但旅行箱里那股因为常年不用而闷出的霉味依旧让我觉得窒息，此时我才想到我甚至已经连呼吸都没有了。

　　旅行箱经过防水设计，我那些黏黏糊糊的血并没有渗透出去，反而糊在了尸体四周，一点儿也不清爽。拖箱子的那个混混动作颇为写意，箱子拉扯得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就像小时候坐过的过山车，可惜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像那时候一样吐个不停了。

　　怎么搞的，我甚至开始怀念起呕吐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再多些胡思乱想，很快旅行箱便停止了移动。他们把我的尸体带到了一个似乎只有狗叫的僻静之处。

　　***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哗啦一声响，行李箱的锁扣被打开了。

　　属于夜晚的世界再次明亮。一间像是废弃仓库的屋子里面远远近近的站了十来个人，他们一律面目凶狠，身着黑衣，头顶是盏惨白的日光灯。

　　箱子被打开，这些人个个面带嫌弃的表情，捂住鼻子伸长脖子围观起我的惨状。

　　一米六八十斤的美好身体被过度折叠，膝盖抵住前额，双臂朝反方向扭曲，整个人像是被揉成了一个小纸团，纸团上是深深浅浅的血污。

　　——yue！

　　有人差点要吐，发出一声突兀的干呕。

　　瞧瞧这些作恶多端的混混，居然在嫌弃我这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还有天理了吗？

　　“老大，今天我带两个兄弟去南郊那片收钱，随手教训一个小鬼时被这女的给看到了，还扬言要报警，见她不知好歹就想着教训一下，没想到下手重了点。”

　　是光头文哥的声音，在老大面前，完全没了之前那副说一不二的蛮横。

　　“啊？”

　　对此，老大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缓慢的疑问。

　　“您看，这女的包里居然还有一万块钱现金，小弟几个不敢耽搁，晚饭都没吃就过来孝敬您了！”

　　呵呵，明明是两万块，你们私吞了一半还好意思说得这么诚恳大气。

　　“哦？”

　　老大的声调明显上扬了。

　　“来，您点点！钱都是新的，没沾血！”

　　“嗯。”

　　站在他们中间的那人又哼了声，他不光黑衣黑裤，粗大的脖子上还挂着条大金链子，戴大金戒指的手不紧不慢将夹在指间的烟摁在了身边那人的肩侧，然后接过那一摞钞票开始清点。

　　在数钱的“哗哗”声里，屋中鸦雀无声，仿佛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在老大指间飞舞跳动的那一小团红色。

　　心满意足收起钱，混混老大终于走近，低头看了眼我的尸体。

　　没想到他的鼻梁上还斯斯文文地架着副金丝边眼镜，这可真够搞笑的。他扫了我一眼，又低头看着手里那叠钞票，突然带着一丝不悦地问光头：“南郊周围，有人看到吗？”

　　“......应、应该没人吧，那个五中的小兔崽子早就吓跑了。”

　　光头文哥一脸憨笑。

　　“为了两万块钱就杀人，平时我是怎么教育你们的？”老大皱眉，怒气蓄满，“给我把箱子盖上，大热天的拉个臭烘烘的死人到我这来，不会以为我还要给你论功行赏吧？”

　　可恶，我的尸体已经臭了吗？不至于这么快吧？应该是这破箱子本身就很臭的原因，我依旧自我安慰道。

　　“老大，南郊公园里人多眼杂，我们怕事情败露，所以就先临时带过来了。您放心，后面我们会处理妥当的！”

　　那是黄毛急于辩解的声音。

　　“是是是，老大您放心，后续我们会好好处理尸体，绝对不会牵连到组织的......”

　　光头文哥也跟着附和。

　　随即盖子被粗暴地合上，我的尸体再次进入了黑暗的箱内世界。

　　***

　　“那怎么办？不如趁天黑把她扔到城北的垃圾站去？”

　　是光头文哥的声音。

　　旅行箱再次被转移到室外，这里似乎很僻静，车辆往来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天边飘来一样。文哥和他的小弟们开始密谋如何“处置”我的尸体。

　　我知道城北的老旧火车站附近有个垃圾中转站，那是个从五百米开外路过都要捂起鼻子屏住呼吸才能经过的可怕地方。现在这个季节，那里的苍蝇和不明生物的数量一定达到了巅峰。想想就可怕。

　　“咦？”

　　一个陌生的嘶哑声音传来：“刚才我一直就觉得这女的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突然想起来，她好像是我弟女朋友的邻居，有时候我过去他们家那边打麻将，在电梯里还见到过她几次。”

　　我所租住的公寓隔壁的那户人家的确热衷于打麻将，他们成天足不出户，门外总是有成堆的外卖纸袋和垃圾，特别是夜里和周末，上门打牌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但我实在想不出其中的哪位是无恶不作的小混混。

　　确实，下午在湖边遇到他们的时候，我不也没想到这群混混会杀人吗？不然我早跑了。

　　光头文哥问：“真的假的啊？”

　　“真的，就是她，没有错。”

　　嘶哑嗓子言之凿凿地回答。

　　“我每次看到这女的都是穿金戴银的，还拿着名牌包，我弟妹每次都要唠叨隔壁的包又换了个什么牌子之类的话......哥，虽然那个小区挺老旧的，但听说住在那边的好多都是有钱人——”嘶哑嗓子小声说着，突然语气一扬，“老大，不如，我们趁机敲诈一笔？”

　　“已经够乱的了，你就别再来添乱了！”黄毛立刻插嘴，“赶紧按老大说的，找个地方把人埋了！”

　　“哦？敲诈？你说说，怎么敲？”

　　光头文哥却生出一丝好奇。

　　“文哥你看，尸体不是在咱们手上么，既然知道住处，那咱们就切断一只手寄过去威胁一下的她家里人。毕竟电视里面演的那些有钱人，不都是愿意私了的嘛！”

　　“嗯......”文哥陷入短暂的思考，追问，“那她家里还住了些什么人？你记得吗？”

　　“我见过的，好像还有两个年纪稍大点的，应该就是她的父母！”

　　“嗯......或许可以试试，老大或许还能夸咱们脑子灵光！”

　　这番密谋以文哥略显激动的话结束。

　　之后，他们便把旅行箱搁在了某个废弃院子的墙根之下，周围还放了些杂物当做掩饰。这个院子大概是他们落脚之处，之所以不把箱子藏进屋内，大概是嫌它太臭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混混吆喝着出去吃烧烤，顺便再把敲诈计划讨论详细些。人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在铁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后，旅行箱的周围又陷入一片死寂。

　　我要能发声，早就哈哈大笑了。

　　这群笨蛋，要是影视剧里演出来的东西能算数的话，我还会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被无缘无故捅死吗？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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