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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宋映溪那双清亮的眼眸眨了眨,微云看得呆住,只见她唇角上扬,缓缓说道:
“夜游襄王府。”
微云仔细嚼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味,不由大惊道:
“娘子……莫不是说笑吧?”
话方说完,已经看到宋映溪正从衣柜里翻找她偷溜出行时一贯的行头,全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看我像是说笑吗?呀,找到了——”宋映溪欢喜地翻出一身墨色的男装,这颜色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乃是偷鸡摸狗之妙方。
“我真的太闷了!反正也快要嫁到襄王府,不如先去探个路开开眼,看看这王爷的府邸是怎么个光景。”宋映溪一面说着,一面在屏风后换衣裳。
微云急了,但也不好跟过去,只能对着那屏风干跳脚:
“这可不行啊,这……这要是被襄王府的人发现了,那可成何体统!此事又怎么与大将军交代?您毕竟是咱们将军府的千金,怎的……怎的就这么不庄重呢?”微云是真急了,也顾不上话语里带了些批评的意味。
此时宋映溪已从屏风后出来,换上一身男装的她看起来十分矫健。墨色的装束显得她更为光润如脂,却也不是不见血色的白,而是粉光若腻,若不是头上仍梳着发髻,倒真像哪家风流倜傥的哥儿。
“快替我梳妆。”宋映溪唤着微云,仿佛方才她的话语完全没入耳,兀自坐到铜镜前,却发现后面的人未跟上来。宋映溪“哎呀”一声,催促道:
“我几时生过事端的?怎的你次次都不拦我,这次就不行了?”然后一把将微云拉过来,“我的好姐姐,你可快些吧,我早些出去便能早些回来,我应承你,绝不捅半点篓子,好不好?”
微云不气反笑,然后上前与她梳头:“小娘子说什么呢,这是要折煞我!”
秋风起,白露生。清秋梧桐落,一夜秋雨一夜凉。
都城并没有因着秋意渐浓而变得寂寞。各个坊市即使到了夜晚也仍然灯火通明,叫卖声、笑声、说书声不绝于耳,鼎沸的人声撑起这座天下第一都市的繁华。东西两市最是热闹,羹店、茶铺、酒店、香药铺、教坊等罗列于此,更有种种铺席沿街而设,售卖野狐、肉脯、烧鸡、肚肺鳝鱼包子、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等饮食果子,毎个不过十五文。
宋映溪自然最喜这种场面。虽自小在塞北长大,幼时常听大人说都城的逼仄不比塞北的壮阔,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这都是只能在塞北方能看到的景致,但见过战争、厮杀和流离后,大周都城的繁华、包容和自信已深深烙入她的心窝里,谁能不向往和平安定的生活呢?
都城的繁盛,不仅在于物质的充实,更在于精神的丰盈与飞扬,即使如今已大不如圣祖时的盛世,但大周人的胸怀和气度,仍是因为长期的繁华所沉淀下来的。
襄王府所在的崇仁坊与将军府所在的安邑坊隔了两条大街。宋映溪不费半柱香的功夫就摸到了襄王府的围墙之下。
此时夜尚未深,左右金吾卫尚未开始巡逻,是以不会有人注意到此时鬼鬼祟祟正欲翻入围墙的宋映溪。
宋映溪已在墙外逡巡过,特意挑选了一处有树的墙角。她纵身一跃,右手便轻巧地攀住了围墙边缘,而后一个用力便翻到了墙上。这墙说矮也不矮,寻常男人是无法如此容易便爬上来的,而宋映溪身骨本来就轻,且曾练过几分功夫,要翻上墙实则不难。
委身在一棵树上,透过枝叶宋映溪看到正巧有一队护卫巡逻至此,但他们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往远处走去了。
宋映溪看着四下无人,便下了树,往庭院深处走去。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宋映溪便摸到了中堂。
躲在墙后,宋映溪看到一个小厮领着一中年男子往中堂走去,那小厮一面走一面对那男子点头哈腰道:“尚书大人这边请,襄王已在中堂等候多时了。”
尚书大人?
莫非是当今大周的尚书令张德立?
宋映溪正想踮起脚尖细看,那男子却已进了屋,连衣角都瞧不见了。
这尚书令深夜到访,莫非有要事相议?宋映溪靠着墙,手指轻点着下巴,想来近年北疆的一些州县官员与漠北游牧民族勾结,发生暴动。虽圣祖在位时大周破薛延陀后,在漠北设了安北都护府,但现今大周内忧外患严重,突厥契丹大有死灰复燃之势,若不是昭王刘郢一直主张抗击敌人,现状不容乐观。
宋映溪前些日子才听闻阿爹提起北方战事有些吃紧,昭王又出兵河北道了,这会正上路不久,难不成尚书令今夜到访襄阳府,是商议战事?
如此看来,未来夫君倒很宵衣旰食嘛!
宋映溪心里有些美滋滋,毕竟谁都不愿自己夫君是个窝囊。这么个晚上没去寻花问柳,倒在府中商议正事、心怀天下。宋映溪十分受用。
如此思量着,宋映溪仰头看了看屋顶,大致比划了一下,而后一个轻跃,三下五除二便借着廊腰和檐牙子攀到了屋顶。
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宋映溪蹑手蹑脚地寻了一处趴下,轻轻掀开一片瓦,屋里的灯光和声音便透了出来。
她往里一瞧,张德立对面的襄王。
宋映溪心中暗喜。
只见刘丞与尚书令张德立对坐,张德立正说着些什么,而刘丞手握着一盏清茶,这会正呷了一口。
宋映溪好奇心旺盛,将耳朵贴在瓦洞上,十分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微臣已联络好朝堂上所有支持王爷的官员,一切只待时机成熟。”张德立说道。
刘丞放下茶盏,朝张德立点点头:“一切多亏了尚书大人相助。”
“微臣应该的,”张德立俯首,“不知到时王爷将如何动手?”
“现今一切皆在计划当中,宋虞山是最重要的一环,只要得到他手中的兵权,一切困难皆可破除。待我将他女儿娶过门后,便将她囚住,以此来要挟宋虞山让他交出军令符,他膝下无子,又对女儿十分疼爱,绝不会就此不管不顾。”
刘丞冷冰冰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传入宋映溪的耳中,每个字她都听明白了,但凑到一起,她无论如何也吃不消。
什么意思?
交出兵权?
以她来要挟阿爹交出兵权?
宋映溪倒抽了一口冷气,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堪堪僵在原地。她脸色苍白,不敢相信自己竟撞破了一个阴谋,她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做梦啊?
原本支撑在屋顶上的手肘此刻像麻木了一般,宋映溪整个身子贴在了屋顶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想听得更清楚些,还是没把他们说的话消化清楚。
张德立听后思忖了一会,蹙了下眉头道:“不失为好法子,但这宋虞山会轻易就范?他若是直接进宫面圣,将此事捅破,恐怕王爷也没有好果子吃。”
刘丞冷笑了一下,道:“这我早已想到,将军府要办喜事,那么多人进进出出,防守必定空虚,我会提前派人暗中混进将军府,届时一有动乱,格杀勿论,宋虞山恐怕连门也出不了,遑论进宫面圣?”
张德立似还有顾虑:“若是他要闹个鱼死网破……?”
刘丞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脸上仍是一副无情的样子:“你以为最近为什么北疆动乱又起?”
张德立恍然大悟。
刘丞继续说道:“我差人传命到幽州那边,务必搞点乱子出来,此次三哥去往河北道,抽调了宋虞山麾下的三成兵马,这动乱看着严重,其实不过纸老虎,做做样子罢了,关键一定要抽调出宋虞山的部分军队。而魏忠良和他的神策军早已归顺与我,届时只要将将军府围个水泄不通,我看连只苍蝇想飞出去都难。”
刘丞站起身,背对着张德立,看着那幅挂在墙壁上的苍松图,缓缓道:“宋虞山剩下的七成兵马,只有一半是进入了皇城内的,到时关掉城门,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倒要看看谁还能阻拦我!待他把军令符交出,这大周就没人再能阻止我了!”
张德立连忙离开座位,跪下俯首:“愿助襄王成就霸业!”
……
秋天的夜晚,瓦片上有一层薄薄的寒露,仍趴在屋顶上的宋映溪在微微颤抖,背脊发凉。
张德立和襄王再商量些什么她已听不清了,左右不过是些朝堂的杂事,她的脑中还一直回想着方才他们说的话。
她想起了昨日在家中看见他,那样一个温润的人,竟包藏祸心,意图谋反!?那他,那他要娶自己的事,也不过是为了利用这场婚事,唱一出大戏,而自己与阿爹,不过是他的棋子……
宋映溪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双手没扶稳,险些从屋顶滚了下来。
原来所谓的婚约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筹码。
原来他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
原来这将要成为她夫君的人,是要置她全家于死地。
……
宋映溪不知自己是怎么下了地,又是怎样偷溜出了襄王府,她脑中只浮现了一段段画面,仿佛是预见了什么噩耗般,提前看到了那人计划中的,关于她与她阿爹的悲戚的结局。
心中的惊恐被逐渐放大,宋映溪感觉到眼眶里的热泪几乎要倾泻而出,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颤抖着回过神,寻找家的方向,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夜已深,宋虞山正欲回房休息。
他原本打算到芙蕖苑那边看看宋映溪,但还未踏出房门,就听一婢女说姑娘乏了,已经睡下,便不过去叨扰了。
宋虞山正把战事的卷宗收好,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他正欲怒斥来人怎如此无礼,定睛一看,竟是打扮成哥儿模样的宋映溪!
宋映溪撞开门后,踉踉跄跄地跑到宋虞山跟前,一张小脸全无血色,眼中布满惊恐。
宋虞山心中一紧,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虞山正欲询问,便听到宋映溪带着哭腔道:“啊爹,这回咱们有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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