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不忘

　　（六）
　　S大的广场四周都是昂贵的草皮，只要没建筑的地方就是绿油油一片渗人的草。
　　云南干旱三年，对于S大来说，真的没什么关系。每天洒水车依旧潇洒来去，青草依旧推了又长，长了又推。
　　“云南的天真好看。”小白说。“为了这里的蓝天，其他一切不美好都可以忽略不计。”
　　我笑笑，算是默许他讲了我的台词。
　　太阳像第一次喝醉酒的姑娘，跌跌撞撞地向西沉下去了。晚霞印着小白的脸，衬得他皮肤更是如瓷的光滑白腻。
　　“你从前不是这样吧？”我转过头对他说，很突然。
　　小白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情绪，我没来的及抓住就消失不见。他居然跟得上我讲话的节奏。
　　“恩，我以前很健康。”他笑笑，“爱打篮球。”
　　“哦。”我低头沉思了一会，那副海报上，他确实是穿着球服，一脸阳光的样子。
　　我转过身掏出兜里的巧克力，2010年产的，过期两天了。
　　（七）
　　在王姓同学连同他宿舍的一群妖魔在楼下敲锣打鼓了半个小时后，我终于被急于逃脱女生们指责的舍友们推搡着出了门。看来是我低估了S大的自由和活跃，也低估了王姓同学的抗打击能力。
　　识趣的围观群众们默默给我让开了一条不窄不宽的道，刚好可以让我通过，却有不至于偏离王同学的方向。这货站在人群里，没捧花没点蜡烛，居然高高举着一本笔记本电脑——富二代也不是这么炫富的吧。
　　王同学深情款款的跪在我面前，说：“做我女朋友吧，我已经学了一个月的电子技术了。”笔记本里，正在播放着我缓缓离去的背影，纯自然光啊。
　　我笑脸盈盈地扶起他：“刚下去的那么猛弄疼了吧？回去上点药别感染了。”施施然往回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说：“有机会的话把你的视频拷给我下，留个纪念。”
　　这货称呼这个为电子技术？一定得留一份，作为以后不想学摄影技术时的反面教材。
　　那天晚上，小白同学又给我发来两条消息，一条是,“雨歌，你还是那么古灵精怪。”另一条是,“晚安。”

　　（八）
　　一口气看完一本《百年孤独》，抬起头，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虽然具体不早到什么程度不知道，因为我看书的时候不容许身边有任何提醒时间东西，但是看看自习室里空无一人，我知道时间确实已经很不早了。
　　我把书本挡在胸前，深吸一口气，带上灯轻轻走出教室。走廊里光线暗淡，似乎藏匿着千万只呼之欲出的生灵或非生灵，随时可能拍拍你的肩膀，说一声“嗨”。
　　“这么晚了。。。”冷不丁地听到声音，我条件反射地跳开，打断了了接下来的话。侧身看去，是那张白瓷般的脸，带着一丝惊恐，手里拎着的一本厚书，居然也是一本《百年孤独》。不过从装帧上看，他的书应该比我的不止高了一个档次，价格估计不菲。虽然还惊魂未定，但对于爱书如命的我，这本书很大程度上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这个是我以前一个朋友送的。”小白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
　　我冷笑，朋友？见怪不怪了。看他那个样子，明眼人用脚趾头就知道是好到什么程度的朋友了吧。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的台词应该是是“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一字不差，毫无悬念。只是，来者不拒的我却拒绝了。
　　在我看来，世间万物都是死的，唯有书本，有生命，容不得半点亵渎。

　　（十）
　　我好整以暇地等着小白同学跟我摊牌。不过，小白同学似乎比一般人都沉得住气，也不枉费我特意为他取别名。有时候甚至会出现错觉，觉得他似乎很了解我，才能将一招欲擒故纵玩的这么风生水起，三天两头的见不到踪影。不像学了一个月电子技术的王姓同学，以前千方百计要“偶遇”我，现在却怎么躲都躲不掉，最后只好郁闷地呆在宿舍里养兔子。
　　“你把我们学校都走过一遍了吗？”小白说。
　　“没有。”
　　“就知道，你这只路痴。”
　　“……”他说的没错，两个月下来，我才终于分清了食堂和超市。
　　“周六晚上我带你绕一圈吧。”
　　电脑这边，我思考良久，最后敲下了一个“恩”字。
　　这是我们迄今为止最长的对话，却让我突然错觉我们认识了好久。
　　接下来的一整天，小白那张白瓷般的脸就一直在我脑海里晃啊晃的，最后终于把我晃进了医院。
　　（十一）
　　因其医生好甩飞针而有小李飞刀后人隐居地之称的校医院里，权威医生给我下了结论，在军训结束两个半月后，我中暑了。
　　一觉醒来，雨生坐在我床边地帮我削苹果。对于这个生科的实验报告都要拿给人文学院的姐姐做的表弟，能这么专心地帮我削个苹果，我感到很满足。
　　自从姨妈姨爹车祸之后，宠他似乎已经成为我的陈年旧疾，几天不虐自己就浑身发痒。
　　“给我一口。”我说，肚子似乎有点饿。
　　雨生抬起头，眼睛忽闪忽闪地透着惊恐，仿佛我刚不是醒来，而是借尸还魂似的。他把苹果扔到我还插着针管的手里，几步就走出去好远，“姐，我给你倒水。”
　　雨生穷尽毕生之力，使水流速度慢的我都想用显微镜观察观察水分子的结构。
　　我“擦”以后咬下一口苹果，有点酸。哎，根本就不用问，这孩子跳脱惯了，什么话都憋不住三分钟。
　　“姐，”雨生憋得两颊通红，“妈说，明天她就过来，看你。”
　　手猛的一抖，杯子里滚烫的水溅了出来，溅到手臂上，我却没心思感觉疼。
　　雨生说的妈，是他的大姨，我亲妈。姨妈姨爹去了之后，我妈就认了他做干儿子。
　　妈，即使逃到了这里，你还是不能放过我？

　　（十一）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跟小白聊天，我问他在干嘛，他回答：“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在和你联系。”我查看聊天记录，发现他所有的回答都是这一句“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跟你联系。”突然，我的电脑蓝屏了，小白那张白瓷般的脸笑盈盈显示了出来，他对我说：“雨歌，我们一起去看樱花。”但他却一个人背对着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在跟你联系。”“您好，我现在不在……”“……现在不在，一会在和你联系……”“……不在……”
　　我从满屏幕诡异地跳跃着的□□自动回复里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我记得我没哭，但是枕巾湿透了。看来，小白同学把我搅得不轻。

　　周六逛校园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我上完自习回到宿舍，就看见风尘仆仆赶来的我妈坐在我书桌前，翻看着我的笔记本电脑。
　　“照片照的很好。”她说。
　　我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把电脑合上，“你来干什么？”下一张就是那张有脸的图了，虽然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是对于她，我觉得还没没必要冒这个险。
　　“我来看看你，看你适应的好不好。”她抬起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笑容停在眼角的皱纹上，就怎么也散不开去。
　　“不是说好了不在打扰我了吗？原来你是这么的出尔反尔。”我从柜子里找了几个苹果，洗干净了给她。
　　“那是你和你爸约定的，我可没按手印。”她笑着接过，“我自己的女儿，想看还不能看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玩意打算招呼我那“砰砰”敲门的室友。
　　“那你随便吧，我们宿舍不让别人进来住。”我说。
　　S大旅馆有价无市，但愿我这位惜财如命的亲妈，能够知难而退。
　　（十二）
　　三天后，我亲妈终于受不了昂贵的旅馆费引起的肉疼，踏上了回程的火车。
　　人群里，她和雨生拥抱惜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然后雨生就向我投来两束无限凄楚的目光。我提着行李，远远看着，笑容满溢。
　　回校的出租车上，雨生憋得双颊通红，我却一如既往地没有多问。确实，这孩子跳脱惯了，憋不住话，但若是答应别人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养育他多年的我妈，就算用铁钳子也没办法把他的嘴撬开。
　　“姐，最近追你的人多么？”雨生脸上的红晕散去，怯生生地问。哎，跟我开个玩笑，有那么可怕吗？
　　“还好吧。阵亡许多了。”我淡淡地说。在我看来，能够用“追”而得到的，只是虚荣。
　　这是一个雨生接不下去的话题，接下来就只好沉默。
　　“姐，妈其实买了返程票。在来之前。”雨生说。

　　（十三）
　　我给小白留言，说想见他。但我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回音。
　　于是我穿着睡衣，一个人去超市买了一罐蓝带啤，带着相机就走了出去。
　　今晚的星空很美，适合拍动景。我摆弄着手中的相机，微微叹了口气。机子再怎么好，到底是卡片，要是能有台单反就该有多好。
　　“晚上风凉。”小白从远处的灯光下走出来，脸色比晚上的风还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有些惊讶，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哪。
　　小白不接话，从地上捡起我的蓝带啤，看了一眼，脸色缓和很多。哎，不是我乖，是我们学校后勤集团太负责任，这已经是我在超市里找到的唯一一款和“酒”字挂的上关系的东西，虽然后面还跟着“饮料”二字。
　　晚上的风凉凉地吹来，吹着我睡衣外裸露的臂膀，有点冷。
　　“雨歌，我等了你一个晚上。”他垂下头，一脸委屈，衬衣脱下来捏在手里。
　　“晚上霜重，下次别了。”我起身，摸了摸身上露水浸湿的地方，嘴角不自觉上扬。在我的记忆里，虽然有很多人等过我，但只有这次，让我感觉不错。
　　“对了，你住哪里？”临走时，我问他。
　　“额，”路灯微弱的灯光照射下，他白瓷般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外语学院。”
　　哎，小白，你让我下次怎么约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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