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纪

　　沙漏的每一次倒转，预示着变革，同时宣判，旧事物的灭亡。

　　1.愚臣之血
　　当敲门声没有预兆地响起时，巫祭路比茹笙以为那是天王的又一次召唤。
　　这个早晨幽静得诡异，路比却早早醒了。不需要水晶球，直觉已向她警告了不祥——未知的不祥，与诡异的幽静如此和谐。
　　而路比最终只将这些归结于她烦乱的思绪。懒懒披上绛紫缀金的绒袍，用镶着硕大绛紫色宝石的金簪束起有些凌乱的褐色卷发，路比走进书房，坐在水晶球前，光洁的球面映出她略带疲态的老脸。她的双手在水晶球上抚过，紫色的波澜浮动其中，她脑后象征身份的紫宝石也随之荧荧亮起。她要听完那条预言，那条必将成为每个圣土人心中巨石的预言。
　　然而杂乱的思绪与不祥的直觉使路比无法沉下心来，通过水晶球传出了神语低吟亦无法在她脑海中形成章句。面前水晶球无力闪烁着，路比幽怨地瞪着它，想着若能成为神祭，就能摆脱这拙物。她十岁就从初级的术士升为巫师，十五岁升为法祭，十八岁成为巫祭。两年后为王室聘用，成为最年轻的御用祭司之一；五年后，她为天王的初生女儿占卜，占出的结果震惊整个王宫，她也因此进入了内阁；之后，她又参与了“断念锁”的制造……近十多年来，她一直是天王的忠诚臣子，得力干将，崇高的荣耀裹挟着她，然而，晋升为拥有至高无上法力的神祭，对她而言却始终遥遥无期。
　　——又走神了——所以现如今，她仍要面对这个蠢笨的球，所以必须集中精力，排除杂念……
　　然而近期，实在发生了太多大事。半月前，路比就亲身经历了一件——“末日之花”的绽放。初听到风声，天王便派路比带御用祭司们前往“圣木”所在地查看。圣山、圣水、圣木，是当今朝神王朝建立之初神谕的三样圣物。当时圣山圣水均已出事，不想圣木也未能幸免。路比犹记得那一刻的惊悚——只在默神时代神话中出现过的“末日之花”黑色的莲状异花，竟自圣木上长出，将其紧紧捆缚，甚至莲花的茎叶都已化为藤条，在勒紧，在吸吮，在狞笑。莲花的黑色，不同于路比一生见过的任何黑，若用语言描述，只能说，那是降自神界的颜色。那种黑也如藤蔓般，爬入路比内心，寒彻她心中每一个角落，与她十八年前的那次占卜中所看到的，竟无比相似。面对“末日之花”，路比一行人无能为力。
　　那之后，路比一行中的两人逃离了王宫，不知去向；这几日预言出现，又有一些原本忠心耿耿的内阁大臣销匿了踪迹。路比明白，是预言的内容，使他们一干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黑色化为了彻底的恐惧。
　　不过路比还要笑他们懦弱。在她看来，此时以不变应万变是再好不过的。

　　路比的心刚刚平静下来，敲门声却响起，轻而飘渺。开门前路比有些怀疑，若是王宫有命令传下，水晶球通知即可，除非是异常郑重的事，莫非是天王亲自召见……
　　而当她打开门，却不由得屏息——面前是一个白衣女子，除却乌黑的长发与深邃的双眸，长袍、面纱、皮肤尽是无暇的白，缥缈，空蒙，甚至要化在空气中。尽管截然相反，却如同“末日之花”的黑色一般，这白色渗入路比心中，令她战栗。
　　圣石呢？路比没有看到在何处，但她绝不会漏看，那女子左额前，发丝虚掩着，一点曳曳晃动的蓝色火焰！
　　这意味着站在路比面前的，是个神祭！
　　路比简直震惊得无法动弹，呆立着。那神祭也就伫立着，甚至听不到任何气息，只是凝视着路比，眼神空寂。
　　良久，路比才想起将女子让入屋内，然后行礼——对于所有神族，特别是有地位的神族来说，行礼不仅是表达尊敬，更是展示自己灵能的仪式。十指相叉，微微颔首，用神语默念出自己的圣字“茹笙”，接着双臂挥开，带出两道淡紫色的灵光，片刻后灵光如同粉末一般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消失不见。接着神祭回礼：她仅仅伸出右手，只见她掌心忽然腾起一股冰蓝的火焰，手掌翻覆，火焰像液体般流下，触地的一刻骤然燎遍整个房间。未等路比惊叫出声，神祭的长袖在面前一抖，火焰就消失了，同时神祭空灵的声音幽幽飘入路比耳中：“天纵，神祭”。
　　果然将如此磅礴的灵能在瞬间具象化，只有神祭才可能做到。
　　“您的到来是我无上的光荣，感谢神……”路比听到自己的声音激动得颤抖。引着天纵至书房，路比局促而懊恼——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结交神祭的机会在眼前，她却连一壶茶也来不及准备。当世只有两位神祭，分别于四年前和一年前现世，面前的就是一年前名字传遍了圣土每一个水晶球的天纵神祭。神祭的圣字纵然人尽皆知，他们却从未公开露面，也不与王室有任何来往。相传四年前现世的神祭奈默栖身于南方的宿洲，而面前这位天纵，竟未曾有人得其踪迹。
　　天纵已在客座上端坐下，路比便也坐下，一面笑道：“寒舍没有什么可以招待贵客，请您见谅。”
　　天纵淡淡道：“哪里的话，已是相当奢华了。”
　　路比听着此话似乎是在赞赏，正要开口，天纵看向台几上的水晶球：“你在占卜？”
　　路比连忙答：“是，正是为那个令人震惊的预言……”她表露出夸张的恳切，“这太可怕了不是吗？预言中的很多内容已经变为现实，这真的意味着，圣土将遭遇一场劫难吗？神一定给了您指示对不对？”
　　天纵缓缓说：“不是劫难，而是一场变革。”
　　“变革？”路比有些怔忪。
　　“事物都在不断变化着，变化是拥有生命的标志。而自朝神王朝开始以来，圣土的变化太过缓慢，它残破的躯壳已无法跟上时代的脚步。等待它的，必将是一场变革，甚至，诉诸战争。”
　　路比愣了许久，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干笑：“敬爱的神祭大人，我想我一定误解了您的意思，因为就我的浅见，似乎不需要什么变革……”
　　天纵却望向窗户，淡紫的纱幔之间透进一丝晨光：“你所住的地方真是圣土中少有的净土。”
　　路比无语，摸不透神祭的意思。
　　“可惜，只看得到旭日升起，却看不到残阳的败落。”仿佛面纱后天纵正带着戏谑的笑容，“我想你没有误解我的意思——如今表面的安定繁荣已掩饰不了王朝内部的腐化空虚，统治者眼上的翳已经太厚了；他国的蚕食与侵略的触角也已伸进这片土地。这一切都预示着，破焰的统治即将灭亡，而我不过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路比有些激动了：“首先，直呼天王的本名似乎不太礼貌，尽管您是神祭。其次，恕我直言，我与您的见解完全相反。我一向忠于天王，即使在王朝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也会坚定我的立场。”路比一口气讲完一席话，为自己的反驳而隐隐得意。
　　天纵语气冷峻：“‘忠诚’的同时，怀揣着满满的金币？”
　　路比心中一凛：难道她在王宫之中有眼线……
　　“变革的力量即将聚集，崛起，你又会怎么做？”
　　掩下心虚，路比冷笑：“与之斗争，我将名垂青史。”
　　天纵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缓缓站起身：“路比，你相信命运吗？”
　　路比觉得可笑：“我们是神的子民，哪一个不相信神赐予的天命？”同时她警惕起来，若要硬拼，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能逃走，把这些消息告知“那个人”……
　　不知哪儿来一阵风，微微掀动天纵的发丝：“那么，你注定要为这场变革献出第一滴血……”
　　瞬间，路比的眼中蒙了一层灰雾，下一秒，她已趴倒在地上艰难地喘息。不可能，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催动圣石，就这么结束了……
　　天纵定定俯视着她，眼中流动着幻彩：“为了你的‘忠诚’……”
　　为什么，为什么！不……
　　“为了，你十八年前的预言。”
　　最后一秒，路比的脑海中闪过一朵黑色莲花，同十八年前那次占卜一样。
　　下一秒，□□灰飞烟灭，只剩一颗暗淡无光的紫色圣石。

　　变革，复仇……恐怕是一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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