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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
那只是阿契博尔德祖宅里太多平凡的下午中、极为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在最简单的基础炼金课上遭遇第七次失败后,格温德琳趁着老师收拾残局的功夫,飞快地溜走了。
按照惯例来说、这个下午便会在格温德琳与老师的捉迷藏间消磨而过。但偏偏已经出门的肯尼斯临时折返,在庭院的大树下,捡到了逃课的、非常不巧摔下了树的女孩。
他的面前,金发女孩看起来十分狼狈。漂亮的裙子上蹭得灰不溜秋,膝盖和手臂上都是大块的擦伤,那原本绑得高高的马尾已经松松垮垮散了开来。
换做寻常的孩子,此刻或许早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可格温德琳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一言不发。漂亮的碧色眼眸里满是水汽,却依然抬着下巴昂着头,直直凝视着肯尼斯。
“Dolly。”
肯尼斯浅色的眉微微皱起,形成了一个不悦的弧度。“怎么没在上课?”
格温德琳看了看不远处正向这边跑来的老师和女仆,还有那几个从宅邸一楼授课房窗口探出头来一脸幸灾乐祸的孩子、沉默着扭过了头去。
肯尼斯微皱的眉头又加深了几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孩,语气生硬、很是不悦地命令道:“把伤口清理干净去上药。”
女孩一声不吭地默默点了点头,行了个礼便转身打算离开。
肯尼斯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吩咐一旁的女仆:“把这周的课都取消……伴读也不用再安排了。还有……等等、Dolly。”
他绕到格温德琳的面前蹲了下来,颇为僵硬地伸手握住了女孩的肩膀。
银色的丝线在空中飞舞、肯尼斯右手轻挥,在空气中落下了一个小巧的法阵。男人脸上因窘迫而浮起了浅浅的红晕,他单手环着格温德琳,轻吻了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哄道:“痛痛飞。”
***
格温德琳,写作Gwendolyn,意为纯白之戒。
身为阿契波尔德家最小的孩子,她既无才能,也不具备天赋。理所当然的、也未曾受过重视。与她同辈的兄姐们都早已成年,只留下她与继任了家主的肯尼斯居住在伦敦的祖宅里。
虽是同胞兄妹,但格温德琳与肯尼斯并不亲近。因为大多数的时间里,肯尼斯总是在忙着他的魔术他的研究。其余那少的可怜的时间,也都花在了未婚妻索拉、以及时钟塔的授课上。
与格温德琳的平凡不同,肯尼斯是真正的天才。对肯尼斯而言,自出生起,他便从未非付出过超乎常规的努力,却总能比别人更加完美的解决问题。因而,自幼便被称为天才的肯尼斯,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他轻松就能完成的术法课题,由格温德琳做来便是困难重重、错误百出。
无需骄傲也并非自大,只是理所当然享受着“天才”这一称谓的肯尼斯,尽管不能理解格温德琳的失败,却有着身为兄长的自觉及坚持。他并未因自身这超乎常人的天赋而丧失身为“普通人”的情感。起初、家族的聚会上还有人会将兄妹两人拿来比较,族中的长辈也寄希望于格温德琳能展示出不逊于兄长的才能。再后来,那些人便再也不曾在阿契波尔德家的大宅出现过。渐渐的,渐渐的,这样的比较与期待便消逝于时光缝隙之中了。
——如果格温德琳不擅长“魔术”的话,那就让她无需接触魔术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于是,魔术的传承、家族的荣耀,这些都由肯尼斯一力肩负起来。甚至基于“自己的存在或许会让对方困扰”这样不可爱的想法,同住大宅的肯尼斯总是尽一切可能避免出现在格温德琳的活动范围内。
魔术师是借由一代代的累积血统与知识而产生的。他们将所学的力量通过魔术刻印传给后代,后代再加以研究后再传下去。就这样一代比一代强。然而,就算是魔术师也无法违抗寿命。所以他们会把愿望托付给子孙。魔术师们之所以传宗接代,完全都是为了让后人去继承“自己未能达成的宿愿”。
按照魔术世界的一般说法,一名魔术师能够潜心从事自己的研究的时间据说只到五十年为止,其后的人生则是用来培育后继者……也就是“下一个跑手”。
如果说肯尼斯的天赋是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的话,在他看护下的格温德琳大概就是那个发令枪已经响了却还没有跑出去的跑手吧。不、说是跑手也不恰当,从出生开始,格温德琳就不曾被作为家族研究的接力者培养。如果硬要比喻的话、那应该是一直在场边鼓掌的观众忽然毫无准备地被拉上了赛场吧。
那年,在圣杯战争中失去了族中支柱的Archibald家几乎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若肯尼斯是带着魔术师的荣耀、战至最后一刻便也罢了,但运回伦敦的遗骸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且不说两人身上的弹孔……也不论下葬时索拉空荡荡的右手衣袖和肯尼斯身首分离的遗体……比起这些身体的伤害,肯尼斯那几尽全毁的魔术回路才更令人无法接受。
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体面。
失去了魔术师的荣耀……被敌人施以如此凌辱……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阿契博尔德家脸上……
圣杯战争结束后的十年里,格温德琳几乎没有一天睡得安稳。她的梦境时而是黑洞洞的枪口、时而是黑发英灵流下血泪的面容、时而是族中长辈失望的叹息、时而是同窗冷冷的嘲讽窃笑。
尽管在韦伯的指导下、少女奋起直追的速度堪称惊人,但和天赋优异的兄长相比。她所取得的成果简直微不足道。
家门与学派的复兴不得不假借他人之手、埃尔梅罗学派以及【Lord】之位都由韦伯所继承。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她能力不足的佐证。
***
格温德琳叹了一口气,将与兄长的合影从行李中取出,摆在了桌头。
照片里,年幼的格温德琳笑得一脸灿烂,而肯尼斯的表情多少则有些紧张。他颇为不知所措地抱着格温德琳、勉强带了一丝笑意。
……这世上,唯一一个会称呼自己“Dolly”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放下照片,格温德琳抬手看着自己的手背,应该出现令咒的地方,现在也依旧是空空如也。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抽开椅子坐到桌前,翻开了早已被自己标注的密密麻麻的魔术秘典。
格温德琳确认了月灵髓液作为女仆使用时的操作办法和注意事项。自动人偶本身就具有相当的智能,所以在家务和杂事的处理上并不需要费心指导。而人偶形态所需的魔力也已经由相应的术式自行循环,无需额外供给。
……倒是省心。
肯尼斯除了在降灵术和召唤术上的造诣外、他对矿石科下的炼金术也极为擅长,加上得天独厚的双属性风与水,使他在操纵流体金属【水银】为载体的月灵髓液上尤其得心应手。
而格温德琳的属性则是风与火,比起肯尼斯,是更加具有攻击倾向的资质。虽然从相性上来说并非最佳,但对继承了魔术刻印并勤加练习的格温德琳来说,操纵兄长引以为豪的魔术礼装参加圣杯战争,也绝非困难之事。
她所要担心的,只有资格罢了。
尽管她事先对圣杯战争做了详细的调查,甚至一一罗列了每个职介的优缺点,沙盘推演了所有的作战对策,但是……如果没有资格的话,一切都是白费。
格温德琳在反复研究了【圣杯战争】规则之后、究其漏洞,制定了现今的策略。令咒,是类似圣痕一样的东西,圣杯的出现会给成为御主的魔术师们一些预兆。究其原理,是御主与从者契约成立之时,由圣杯魔力注入御主的魔术回路所自动作成的。
因而,只要有从者回应了御主的召唤,两者之间建立了契约、再对圣杯的魔力进行引导的话。以这种方式来取得令咒也是可能的。
说是作弊也不为过。
……只能赌一把了。
地下室里,召唤仪式的一切早已准备妥当。格温德琳右手握刀,仔细检查了预先在地上绘制的术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刀割开左手的同时,轻声念道:
“Fervor,Mei Sanguis。”
(沸腾吧,我的血液。)
原本侍立在侧的水银人偶恢复了月灵髓液原本的姿态,银白色的液态金属缠绕着少女鲜红的血液在地上迅速蔓延。
在消去中退去,以“消却”、“退灭”四个阵围绕成召唤之阵。
少女小心翼翼,额尖渗出点点冷汗。
“关闭吧关闭吧关闭吧关闭吧关闭吧——”
“连续五次。”
“但是,溢满之时要破却。”
想象子弹被射出枪膛的情形,身体内所有的魔术回路瞬间被打开,神经反转、切换成传送魔力的回路。
吸收在空气中游荡的元素,让它们沿着体内的回路与自身流动的魔力混合奔腾。得益于“风”的属性,格温德琳能更快聚集起更多的魔力。
当然、如果聚集了超过自身驾驭能力那种程度的魔力的话,只要稍微行差踏错、就会立刻因魔力暴动而死。
但格温德琳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想要实现的愿望。
——非做不可的事情。
【宣告——】
冰冷的利刃反复刺穿身体。
这是“身为人类”的身体,厌恶变成“魔术回路”的身体而产生的圣痕。
无论多么优秀的魔术师,只要他还是人类,这种痛楚,只要以人身使用魔术就会永远伴随。
继承而来的魔术刻印,随着魔力的流动,为了辅助身为术者的少女,自行开始了咏唱。那仿佛倾轧而生的、令人想要高声惨叫的痛楚,立刻贯穿了全身。
身体已经达到了疼痛的极限,站立不稳的格温德琳身形晃了晃,凭借意志力依然强撑着继续在咏唱。
【汝之身体,系于吾侧;
吾之命运,寄汝剑上。
响应圣杯之召唤,
循此意、遵此理者,
回应我!】
空气中飞舞着大量的第五元素,为了适应这样的环境,视觉被关闭了。在黑暗的世界里,痛觉反而更加灵敏,但那样的痛楚已经算不上什么了。格温德琳的身体完全舍弃了人的功能,成为了只为完成这个精密仪式的一个零件。
少女的眼角因剧痛而留下泪水,她咬紧牙关、压下全身因疼痛而起的战栗,集中精力唱导着咒语:
【在此立誓:
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之人,吾乃传达世间一切恶意之人!
三大言灵将缠绕汝七天,
穿越抑止之轮,出现吧,
天秤的守护者!】
穿越了时空的英灵,回应着少女的呼唤,以第五元素的姿态凝聚,现于此地——!
那是——
在梦境中见过无数次的容颜。
垂在双眼之间的发缕,眼角魅惑的黑痣,都让少女万分确定了眼前之人的真名。
就算在此刻被对方的怒火所吞噬也不应有所怨言。
尽管……这一切并非自己的罪过。
是的。
如果真要评述的话,用“毫不相干”来形容也不为过。
被那染上了血泪的金色凶瞳所注视着,格温德琳拼命压抑着想要后退的怯意,交叠在胸前的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依然在隐隐作痛的魔术回路。
“汝……是吾的master吗?”
Servant的询问犹如天籁,击溃了少女最后的伪装。仿佛是长久以来的期盼被应许、呼唤被回应。一瞬间,所有的苦痛似乎都有了意义。格温德琳凝视着Servant的双眼,几乎就要跪倒在地感谢上苍的垂怜。
被对方那样凶恶的金色血瞳所认真地注视着,格温德琳却仿佛卸下了所有重负一般。她侧过头掩着嘴,居然低声笑了起来。
“抱歉、如果一定要问的话,其实我刚才在想到底召唤出来的是Saber还是Lancer呢……”
一边说着,少女微微摆正了身姿,毫不避讳的上前一步拉住了Servant的手贴在脸上、像是小狗般轻轻磨蹭了一下,愉快地问道:“或者说、其实是Berserker也说不定?”
说着这样的话的格温德琳,目光坦然而真诚。
——丧失荣耀,从三大骑士阶级沦为狂战士,这对一向以骑士道为傲的迪卢木多来说,说是侮辱也不为过吧。
但格温德琳却毫不在意,用那温柔中又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继续说道:
“因为已经说过‘抱歉’了。所以你可不能生气。”
明明说着相当任性的话,格温德琳的表情却看起来非常无辜。
如果韦伯维尔维特在这里的话,深知少女本性的他、大概会劝英灵立刻逃跑吧。
迪卢木多眼底血泪渐渐消退,恢复了原本色彩的金瞳注视着对方。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少女那无理的请求。
“很好。”见对方点头,格温德琳脸上的笑容也扩大了些,她松开对方的手,甚至好心情地向迪卢木多行了个屈膝礼。
“这样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没错,我是你的Master……我的名字,叫做格温德琳-阿契波尔德。”
少女湛蓝的眼眸平静而幽深,她维持着那仿佛可以抚慰一切的笑容的笑容,伸出左手向对方展示着令咒、坦然迎上了迪卢木多震惊又愤怒的金眸:“我知道你还记得……是的、肯尼斯-阿契波尔德是我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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