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你又失约了

作者:南再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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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露


      白奕川在云舟的公寓里住了下来,像一粒石子投入湖心,起初只是轻微的涟漪,而后慢慢荡开,悄然改变了这片水域原有的节奏。

      伤口的恢复比预期慢。第三天傍晚换药时,云舟发现缝合处有些发红,量了体温,三十七度八。低烧。

      “得去医院看看。”云舟皱眉,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

      “不用。”白奕川回答得很快,几乎像条件反射。他靠在沙发扶手上,右臂平伸,任由云舟处理。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只是轻微感染,你这里有没有抗生素?”

      云舟翻找药箱,找到一盒未拆封的阿莫西林。白奕川接过,仔细看了说明书,取出两粒就水服下,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你经常受伤?”云舟随口问,收拾着换下来的纱布。

      白奕川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工作需要。”

      话题到此为止。云舟不再问,白奕川也不再说。但某种无形的界限似乎在那一晚之后变得模糊了。也许是病痛让人松懈,也许是寂静的夜更容易袒露脆弱。

      第四天早晨,云舟被厨房里规律的切菜声唤醒。他走进厨房,看见白奕川正用左手握刀,有些笨拙却极其专注地切着葱花。案板上已经摆好了打散的蛋液、泡发的木耳和撕成小片的白菜。

      “你应该多休息。”云舟说。

      “躺久了骨头酸。”白奕川没有回头,“而且你买的菜再不做就要坏了。”

      他指的是昨天云舟下班后带回来的那袋食材。云舟对买菜确实没什么概念,看到什么拿什么,结果买回了一堆完全不搭的东西——西兰花、五花肉、老豆腐,还有一盒草莓。

      白奕川当时看着那堆东西,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叹了口气:“你是按颜色买的吗?”

      现在,他正努力把那堆毫无关联的食材变成能入口的饭菜。云舟靠在门框上看着,注意到白奕川额头上渗出的薄汗。他的右手还不能用力,所有动作都依赖左手,效率自然不高,但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需要帮忙吗?”云舟问。

      “把米饭煮上吧。”白奕川顿了顿,补充道,“米在左边第二个柜子,电饭煲在下面。三杯米,水放到刻度线四的位置。”

      云舟照做了。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胜任的厨房任务。按下煮饭键后,他站在白奕川身边,看着对方单手翻炒锅里的菜。

      “你左手也很灵活。”云舟说。

      “练过。”白奕川简短地回答,手腕一翻,锅里的菜均匀地翻了个面。“在有些情况下,你不能保证惯用手总是可用。”

      云舟没再追问“有些情况”具体指什么。他能想象,但不愿细想。

      那天中午,他们吃到了伤后第一顿像样的饭——木耳炒蛋,清炒白菜,五花肉切片后简单腌制煎熟。虽然都是家常菜,但火候恰到好处,调味清淡却足够鲜美。

      “比外卖强。”云舟评价道,添了第二碗饭。

      白奕川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很浅,很快又消失了。“是你要求太低。”

      下午,白奕川开始发烧。体温升到三十八度五,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云舟让他回卧室休息,自己则坐在客厅看书——确切说,是盯着书页发呆,注意力全在卧室门的方向。

      傍晚时分,云舟推门进去查看。白奕川睡着了,呼吸有些重,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皱着的。床头柜上放着水杯和药,水喝了一半。

      云舟轻轻拉过被子,准备离开时,听到白奕川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他停下脚步,俯身去听。

      “......别去......”

      声音很轻,像是梦呓。白奕川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被角,指节发白。

      云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坐着,听着床上那人时而平稳时而急促的呼吸。

      这场景有些奇怪——两个几乎算得上陌生的人,一个是主人,一个是暂住的伤者;一个坐在床边守着,一个在病痛中昏睡。但云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警察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正处于某种危险之中,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白奕川在深夜醒来一次,眼神迷蒙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云舟,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眼前的人是谁。几秒钟后,意识回笼,他眨了眨眼。

      “几点了?”声音沙哑。

      “凌晨一点。”云舟探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降了些,“还烧,但好多了。要喝水吗?”

      白奕川点点头。云舟扶他坐起来,递过水杯。白奕川喝水时,云舟能看见他睫毛在昏暗光线中投下的阴影,微微颤抖着。

      “你一直在这儿?”白奕川问,把水杯递回去。

      “嗯。怕你烧糊涂了从床上掉下来。”云舟开了个笨拙的玩笑。

      白奕川没笑,但眼神柔和了些。“谢谢。”他说,顿了顿,“其实不用这样。我一个人习惯了。”

      “习惯生病时没人照顾?”云舟问,语气很平静。

      白奕川没回答,重新躺下,背对着云舟。但云舟注意到,他的肩膀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了。

      第五天,烧退了。白奕川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午后阳光很好,他坐在阳台的躺椅上,腿上盖着薄毯,看着楼下花园里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

      云舟端着两杯茶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小心烫。”

      白奕川接过,双手捧着茶杯,感受着透过瓷壁传来的温度。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云舟以为他不会开口了。

      “我父亲也是警察。”白奕川突然说,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在我十二岁那年,他殉职了。毒贩报复。”

      云舟的手指微微收紧,茶杯里的水面晃了晃。

      “母亲带着我搬了三次家,改了姓。”白奕川继续说,目光依然落在远处的孩子们身上,“她总是做噩梦,半夜惊醒,检查所有的门窗。后来她生病了,在我考上警校的那年冬天去世。”

      “所以你一个人。”云舟说。

      “所以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白奕川转过头,看向云舟,眼神清澈而平静,“包括受伤,生病,应对各种情况。你不必觉得有责任。”

      云舟回视他:“我没有觉得有责任。”

      两人对视了几秒。阳光斜射过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光柱,尘埃在光中缓慢浮沉。

      “那你为什么收留我?”白奕川问。

      云舟思考了一会儿:“因为那天在巷子里,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又在最后一刻,想抓住点什么。”

      白奕川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你看错了。”

      “也许吧。”云舟不再争论。

      那天晚上,白奕川下厨做了最后一顿饭。伤口愈合得不错,右手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他做了三菜一汤——青椒肉丝、番茄炒蛋、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都是最简单的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

      “饯行宴?”云舟问,在餐桌旁坐下。

      “算是吧。”白奕川盛了两碗饭,“明天我就该走了。上面已经安排好了新的安全屋。”

      云舟点点头。他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吃饭时两人话都不多。电视机开着,播放着晚间新闻,主播的声音在房间里平稳地流淌。这场景有种奇异的日常感,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对坐吃饭很久了。

      收拾完碗筷,白奕川站在厨房里,最后检查了一遍伤口上的敷料。云舟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明天什么时候走?”

      “一早。”白奕川说,“有人来接。”

      “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白奕川顿了顿,“少一个人知道我的行踪,就少一分风险。”

      云舟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点了点头。

      临睡前,白奕川站在客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来。“云舟。”

      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叫云舟的名字。两个字在他口中说出来,有种特别的质感。

      “嗯?”

      “谢谢你。”白奕川说,语气认真,“不只是为收留我。”

      云舟看着他,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白奕川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保重,白奕川。”

      白奕川点了点头,走进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那一夜,云舟睡得不太安稳。他做了个模糊的梦,梦里又回到了那个雨夜的小巷,白奕川用枪指着他,但这次他没有倒下,而是转身走进雨幕深处,消失不见。

      第二天清晨,云舟醒来时,公寓里已经空无一人。

      白奕川走了,带走的东西很少——几件换洗衣物,云舟给他买的药,其他什么都没动。客厅收拾得整整齐齐,茶几上甚至摆着一盘洗好的草莓,红艳艳的,在晨光中泛着水光。

      盘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再会。”

      字迹工整有力,一笔一划,就像写字的人一样。

      云舟拿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很甜,带着清晨的凉意。他走到阳台,望向楼下街道。早高峰的车流已经开始涌动,行人匆匆,没有人抬头,没有人知道昨夜今晨这间公寓里发生过什么。

      只有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不是惊天动地的变化,而是像朝露一样,在无人注意的清晨悄然凝结,待太阳升起时便会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湿痕,证明它曾存在过。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云舟接通,是队里的电话,有新的案子。

      “我半小时后到。”他说完,挂断电话,最后看了一眼空荡的客厅。

      然后他转身,穿上外套,推门离开,融入了新一天的日常。

      而那张写着“再会”的纸条,被他折好,放进了钱包最里面的夹层。

      三个月后,刑侦支队会议室。

      “各位,今天有一位新同事加入我们团队。”支队长王建国站在会议室前方,身边站着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白奕川,从省厅特别行动队调来的,以后就在我们一队了。”

      云舟抬起头,目光与站在队长身边的白奕川相遇。白奕川穿着合身的警服,肩章在日光灯下微微反光。他看上去与三个月前那个雨夜中狼狈不堪的伤员判若两人,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而深邃。

      “由于一队队长云舟在近期专项行动中的突出表现,局里决定由他兼任副支队长,分管一队工作。”王建国继续说道,“白奕川就直接安排在一队,云舟你多带带新同志。”

      会议结束后,队员们陆续离开。云舟收拾文件时,白奕川走了过来。

      “云队。”白奕川开口,声音平静,“以后请多指教。”

      云舟看着他,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盘焦黑的煎蛋,想起白奕川用一只手做出的面条。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欢迎加入一队,白警官。”

      窗外的长宁市沐浴在秋日阳光下,远处的街道车水马龙。云舟不知道,这个他曾经在雨夜巷子里救下的年轻人,将如何改变他的生活;更不知道,未来的岁月里,他将经历怎样的离别与等待,希望与绝望。

      他只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白奕川,眼神坚定,身姿挺拔,像一把终于回归鞘中的利剑,准备为这座城市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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