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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
谢临没有摔死。
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摔死了,却在剧痛中再次睁开了眼。
身下是厚厚的枯叶和淤泥,缓冲了坠落的力道,但左腿的断骨似乎彻底错了位,稍微一动就痛得眼前发黑。右肋下插着一截断枝,血正汩汩往外涌。他躺在黑暗里,听着坡上传来的搜寻声,和远处隐约响起的狼嚎,忽然觉得很累。
累到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冷。彻骨的冷。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寒意,正一寸寸冻结他的血液。他知道,这是“牵机”在发作。苏珏说过,毒发时若无人施针缓解,会活活痛死,或者……冻死。
也好。他模糊地想。总比被那群人砍了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强。
至少,能留个全尸。
意识开始涣散。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江南的春雨里。那时他还不是将军,只是一个被家族放逐、躲在破庙里发高烧的少年。有个穿着月白袍子的人蹲在他面前,递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粥。
“吃点东西。”那人声音很轻,很好听,“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他抬起头,想看清那人的脸,却只看见一片模糊的光晕。
后来他无数次回想,都觉得那是梦。一个在他濒死时,施舍给他的、关于“善意”的梦。
活下去。
多奢侈的三个字。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穿透枯木的缝隙,晃在他脸上。谢临闭上眼,手指摸索着,握住了腰间一个硬物——那是一枚陈旧泛黄的护身符,红绳串着一片似玉非玉的鳞状物,触手温润。
不知是谁送的,也不知戴了多久。只记得从有记忆起,它就贴身挂在那里。
他收紧手指,将那点微弱的暖意攥进掌心。
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与搜寻声相反的方向,一点一点,爬了过去。
碎石磨破掌心,荆棘划开脸颊,断枝在肋下搅动。每挪动一寸,都是凌迟般的痛。血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在枯叶上绽开暗红的花。
不能停。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死得这么难看。
不知爬了多久,身后的搜寻声渐渐远了,狼嚎却越来越清晰。他靠在一块巨石后,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肋下的血似乎流得慢了,不是因为止住了,而是……快流干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点光。
不是火把的光,也不是月光,而是幽幽的、荧荧的,一点碧色磷火,在不远处的乱石间飘荡。
鬼火。
谢临扯了扯嘴角。也好,黄泉路上,也算有个引路的。
他朝着那点磷火,又爬了几步。磷火却忽然动了,飘飘悠悠,朝着一个方向飞去。鬼使神差地,他跟着它,钻进了一处被藤蔓半掩的洞穴。
洞穴不深,但足以遮风。最深处,竟有一眼小小的泉,水清见底,泛着丝丝白气——是温泉。
谢临怔住了。
北境苦寒之地,怎会有温泉?
磷火在泉水边绕了一圈,悄然熄灭。洞穴里重归黑暗,只有泉水汩汩的轻响,和洞外隐约的风声。
他爬到泉边,掬起一捧水。水温微烫,浸润了冻僵的手指。他低下头,就着水面,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
满脸血污,发髻散乱,眼睛深陷,嘴唇青白。像鬼,多过像人。
可他忽然笑了。
无声地,颤抖地,笑了。
看,连阎王爷都不肯收他。给了他一眼泉,让他洗洗干净,别脏了轮回路。
他慢慢地,解开染血的衣袍,将自己浸入温泉中。水温熨帖着冰冷的躯体,疼痛似乎都缓解了些许。他靠在石壁上,仰起头,望着洞穴顶部一道狭窄的裂缝。
透过裂缝,能看见一小片夜空。
没有星星,只有浓重的、化不开的墨色。
他就这么看着,直到眼皮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抽离。
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恍惚听见一个声音,很轻,很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睡吧。”
“我在这儿呢。”
---
同一片夜空下,三百里外。
靖王府书房,灯烛通明。
沈弃坐在案后,手里捏着一封密信,已经捏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信纸边缘被他指腹摩挲得起了毛边,上面只有一行字:
“谢帅坠狼谷,七杀盟已封谷搜寻,未见尸首。”
未见尸首。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针,钉进他眼底。
“王爷。”影卫首领卫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影里,单膝跪地,“聆风阁江南部传来消息,苏先生三日前已动身北上,最快五日后可至北境。”
沈弃没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一幅摊开的舆图上。狼谷的位置被朱砂笔重重圈出,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地势、狼群活动范围、可能的藏身点。
“绯云楼那边呢?”他开口,声音沉冷得吓人。
“顾楼主派人传话,说……”卫昭顿了顿,“‘藏渊公子若肯亲自来绯云楼饮一杯酒,他便送上一份大礼’。”
沈弃指尖的密信,瞬间化作齑粉。
“备马。”他站起身,玄色王袍在烛火下流淌着暗沉的光,“今夜出城。”
“王爷!”卫昭猛地抬头,“皇上昨日才下旨,命您三日内闭门思过,不得离京。此刻出城,若被发现——”
“那就让他们发现。”沈弃打断他,目光如淬冰的刀,“告诉顾徽辞,他的酒,我喝。他的礼——”
他推开书房门,夜风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庭院里,一株老梅开得正盛,花瓣被风卷起,落在他肩头。
他伸手拂去,指尖沾了一点冷香。
“——我要他亲自送到狼谷来。”
话音落下时,他已踏入夜色。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柱尽头,只有那句低语,仿佛还悬在冰冷的空气里:
“谢停云。”
“你敢死——”
风过梅枝,簌簌作响。
淹没了后半句未尽的、近乎狰狞的誓言。
一一
【第二章.完】
章末小剧场:
沈弃(提刀往外冲):开门!我要去捞我老婆!
卫昭(死死抱住大腿):王爷三思!皇上会发现的!
苏珏(背着药箱路过):让他去。反正他疯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徽辞(在绯云楼摇扇子):哎呀呀,这酒我都温好了~就看某人来不来得及喝呢~
谢临(在温泉里昏迷中):Zzz…(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引发一场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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