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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 眼睛
他们一行人是在九月末离开温彻斯特的,乘水路一路北上,除却在修道院歇了一晚,抵达诺森布里亚的田地也不过三天。天气与南方并无二致,秋风将时间抹平,仿佛下午永远不会到来,也或者是因为他尚处它的南边。农忙时节已过,田里短矮的麦茬仍属金黄,先前歇脚于唐卡斯特下的商铺,驻关的士兵对修士们的南方口音很是惊讶,又指点他们约福维克的去处。如他们所说,在晴朗的白天,很容易在平原上望见它。不知跋涉过多少海德,淡灰色的圆城才显出它高挑的支顶。据说如今的大教堂是由从前的主教威尔弗里德主持修缮的,而它成为大主教教座是大主教埃格伯特时期的事,后新增的藏书室与供往来访学者借住的平房也是那时修建。一丝神秘感萦绕在他心间,从前他知道约福维克曾是罗马军队的堡垒;如今见它麦田环绕,乃至主河穿城,便更觉惊讶。在一处岔道口上,他们碰上了一位年轻人。他坐在马上,低望着脚下不远处的河水,直到阿尔弗雷德问起才解释道,这不是河水,而是前些天秋雨积河泛上了岸。约福维克的主河乌斯在它的更东边。青年也是要去约福维克,便与他们同路,在路上阿尔弗雷德知道了他是约福维克人,祖上三代都住在城里;擅长唱格律诗但不善写,五月至时常被邀上台表演。前些天他走了长路去工作,回来便碰上涨潮。
“照这么说,我们来的时节倒不凑巧了。”阿尔弗雷德思忖。
“不,”他说,“夏天有夏天的好,冬天也有冬天的好。”
等阿尔弗雷德照吩咐在城郊的村庄找到艾勒,这时已日上中天了。让他惊讶的是,这名年轻人竟执着又奇妙地一直与他同行。这位国王倒好认,他正一人坐在他村官的院子里,披着头灰发,马扎被衬得十分小;另一头的官员与他回话,既有窘迫又嫌战战兢兢。
“我想你就是阿尔弗雷德?”艾勒道。
“您猜的不错。”阿尔弗雷德答。
“那我已知道你来干什么了。”艾勒道,“我现在没空,稍等你再随我回城里。现在人应当吃饭。”他又问了阿尔弗雷德想要借阅书籍数目与驻留城内的时间,西撒克逊人一一细答了,其间那村官来问艾勒鸡蛋与蔬菜有何忌口,国王都只说“嗯”。而后他转头,又对那年轻人道,“埃格伯特,你都听清楚了?”
那披旅者袍的青年鞠躬道:“听得很清楚,陛下。”
“那一会儿此事就交给你安排。我不喜欢耽搁。”而后他离席,离开前告诉厨间那官员他不吃午饭。于是这一大锅汤被他们瓜分,二十余人竟将将够食。修士们坐一桌,其余人便或站或蹲,他和埃格伯特处在一处,有些好奇道:“你也是艾勒的臣属吗?你一早知道我来?”
对方看了他一眼,微笑:“我知道,但我不知道那就是你。我的确在国王的宫廷听说过韦塞克斯将派出使臣,据说他年纪很小,但见到你才发现比我以为的还要年轻许多。因此我觉得你很有勇气,在智慧之前我先一步认识它。”
“你是他的内政大臣吗?”
对方忍不住真笑了:“不,我是他的地方官,在约福维克的管理铜门。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这处市场,但那儿很热闹。”
吃完饭后,他们一行人牵着马往城门内去了,约福维克的所有经行车马都寄存在城门外,因此城墙脚下有很大一片马厩,埃格伯特解释,这是因为倘若车马入城得缴很大一笔税款,这也让他十分惊讶。至于艾勒,依地方官所言,短期内他们就别想再碰见他了。“我希望你不要怪他失礼,”埃格伯特斟酌了会措辞,“虽然我好像也不该这么说,但很多人大概都已经这么想。”
阿尔弗雷德说:“我只觉得他脚程很快,只一会就已不见踪影。”
如艾勒所言,起居事宜一概由埃格伯特带领他们,阿尔弗雷德跟同行的伙伴们一同收拾好行李,至于他自己,他打算暂时也住在大教堂的行馆里边,因此与他同行的卫兵们也就与修士吃住同道。与他一起出使的,多是神学院容纳各教区的修士,有温彻斯特的凯德南、艾辛、阿什赫德,罗菲斯的韦伦伯特和沃拉夫,他们是一对面包师家的兄弟,塞尔西的奥尔德海姆和伊法、博巴来自奇彻斯特,塞恩的米尔德雷德、约翰、马尔顿堡的威尔诺斯还有旺蒂奇的尤西比乌斯,他们在齐聚温彻斯特之前就已互相认识;另有一队卫队七人,伍尔夫里奇是他兄长埃塞尔伯特家臣的儿子,魏格蒙德、埃德里克是土生土长的温彻斯特人,维尔德玛、廷伯特与赫尔弗雷德都是军营与城墙服役的老手,还有一名他们的伙伴暂时缺席。安置妥当,修士们便四散入图书馆与缮写室里,阿尔弗雷德既对大教堂有好奇,便由埃格伯特引荐与它的主教认识。据说他在此牧教已有三十年之久。阿尔弗雷德感到很新奇,他头一次来到北方,座堂内听不太见屋顶外鸟雀的声音。即便在周内,席间亦有人三三两两祷告。埃格伯特告诉他,这位令人尊敬的威尔蒙德是如今大主教的老师,在荣升大主教后,他恳请他留下继续任教。主教也道,我也曾是埃格伯特的老师。埃格伯特赧然,扑地笑了:因此伍尔夫赫尔与我是同学,他说得一点不错。
阿尔弗雷德想要先观瞻圣遗物,主教便带他们前往北耳堂,除却他不久后即将带走的圣遗物,许多重要的圣物亦供奉在这里。阿尔弗雷德听说,事实上这圣物属于不知名的圣徒;兄长这么告诉他,如今在这儿的诺森布里亚人也是这样说的。它静静躺在一只巨大木箱内,骨骼的残片嶙峋,古老地发黄,像是某种尖锐的盔甲。埃塞尔伯特说,许多小圣徒都是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因此什么是他们的功绩,谁知道呢?”此外,不少圣徒是外地人。阿尔弗雷德将手放在箱子上,他对它们感到许多同情,“它比我想象中要空荡许多。”他不由得叹。
“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从韦塞克斯一路北上?”埃格伯特问他。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到它如此不同,虽然我此前并未见过许多圣物。你们设想过它属于哪位圣徒吗?”
“我有,我曾做过。”埃格伯特抱臂,微微点头瞅着他,“比较受欢迎的说法,是它是圣奥斯瓦尔德的脊骨。也有人说它属于奥斯维乌。”
“奥斯维乌国王被埋在斯垂恩沙修道院,孩子。”威尔蒙德主教提醒他。
“他确实是。所以更多的讨论,集中于它是如何被转移至此处,又是如何破损至此。”埃格伯特问,“为什么韦塞克斯想要它呢?”
“我不能说‘想要’,这是一项三十五年前的约定,我只是被派来完成它。”他轻轻摩挲着箱顶,“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原因,我和你们一样好奇为什么。”
“三十五年前?”主教愣了愣,“那是你祖父还在位时。你辗转了很长一段旅程至此啊,阿尔弗雷德。”
“我希望您所说不错。”阿尔弗雷德道。
而后他跪下来,低声祈祷。埃格伯特就站在他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等到他祷告完毕,他们又一同瞻仰了其他圣物。有一件很大的开本正摊开在它一旁的抄写台上,据说它是威尔弗里德从前的旅行笔记,不时有些小修士来看望它,从中获取抄写与远行的勇气。
“那我想他一定是回约福维克后才写作的,这本书如此之大,倘若辗转外地一定很难运送。”阿尔弗雷德道。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能在马上书写呢?”埃格伯特说,“我听说威尔弗里德主教的骑术也很精湛,说不定他掌握躺着写的巧技。”
“我想,幸好你们俩现在都不是我的学生,否则得因此话去挑二十天水。”主教道。
二人相视一笑;他们接着观瞻下一件圣物。那是一件灰黑的斗篷,高挑地披在架子上。“这是圣库斯伯特的斗篷。”主教道。
“圣库斯伯特?”阿尔弗雷德问,“那便是一件隐士袍了。奥尔德弗里斯国王见过它吗?”
“不,但相传阿尔弗莱德院长在拜访圣库斯伯特后,她花了两三天的时间仿制它。而后她披着她的斗篷去寻找奥尔德弗里斯,只一面他就认出她是他的姊妹。后来他们回程的船上亦没有下雨。”
“她是位强大的守护者。”埃格伯特道。
“也是一位英明的医师与顾问。”主教说。
最后一件他们参观的圣物是阿尔昆的阅读杖,它的木棍从中间断裂了。“这是几年前损坏的,有马蜂在窗雕旁建了巢,移除它的弟兄不慎摔倒砸坏了它。”主教窘迫道,“这是一桩很严重的失误。”
“严重不足以描述它的程度,还好人没事。”埃格伯特高高地皱眉,对他解释道,“于是后来他们便不让只一个人进行工作了。”
阿尔弗雷德对它们每一件都表示尊敬。通常而言,观瞻圣物之后他便得去墓地草坪走走。韦塞克斯的小王子脸色骤然苍白,“不……我不爱去埋葬已逝之人的地方。”他摆手拒绝。主教虽不太明白,却也没再强求。倒是埃格伯特再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你想上塔楼去瞧瞧吗?”他问。
“可以吗?”
“为什么不呢?其中一把钥匙就在这儿,”他指向主教的腰间,“另一把的主人现在不在城里。”
于是他跟随对方爬上楼——他感觉主教不太想理他。站在最高的平台上,才能看清大教堂的锡顶。此时阿尔弗雷德已经气喘吁吁了。“你有一副好体力啊,弟兄!”他撑着膝盖,“你是怎么爬到这么高的地方的?”
顶上的风很大,让他们彼此说话像是在嘶喊。“如果你儿时也常来,你就不会感到惊讶!”埃格伯特道,“我朋友也和你一样。不过他身强力壮,我想倒是脸皮厚得很,这是另一个故事了。”他将自己的长袍递给他,“你先披上吧,我不冷。”
阿尔弗雷德道谢接过,慢吞吞站到他边上。“居然已过去这么久了。”阿尔弗雷德感叹。
“是啊,秋天太阳落山很快!等到冬天,现在应已见繁星垂落天边。你看,底下的人脑袋圆圆的。”阿尔弗雷德俯瞰街上移动的墨点,会心一笑。埃格伯特道,“那条金色泛光的河流,就是我早上跟你说过的乌斯河。它的东边,这儿,这条秀气的窄带,这是它的伙伴福斯河。面朝它们汇合的三角洲的便是铜门,你觑起眼能看清它门前的货船,倘若日光对你来说太耀眼,”他眸光中粼粼地停着许多帆,“它们事实上不如以往多。
“再看这个,那儿!那群麻雀刚刚飞过;它下边圆形的是罗马剧场。如今约福维克人仍喜欢去那里,不过是节庆或于法庭出席。我听说其他城市也有类似的区域,罗马柱下既是宴会也是刑场,是吗?”阿尔弗雷德点头,他笑,又道,“然后在它的更北边,便是我们今天进城的西城门。它的更北边才是国王的住处。”
阿尔弗雷德依他所言地打量着,“照这么看,约福维克可真不小。”他感叹,忽而心念一动,比对道,“长河,剧场,大殿……这很像我父亲——我祖父,描述过的地方,而后他又讲述给我父亲,而后又传给我。”
“噢?那位霸主。”埃格伯特揣手,“他怎么说约福维克?”
“他说这座城市很富饶。它的国王虽讨厌他,但招待并不客气。”他笑着睨对方一眼,“这也是另一个故事了。我先前便很好奇,你是如何当上地方官的呢,埃格伯特?”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着出身很高,谈吐也并非凡俗。我鲜少见贵族子弟纡尊俯就社群。”
“也许有些人只是神秘,而并非高贵?”埃格伯特道,“我的确身处世家,但出身微末,不值一提。也许你展开先前那番故事,你会发觉我要讲的竟是同一件事。我当上地方官正是因为你的祖父。”
阿尔弗雷德一愣。“我……我不是有意暗示你这么说。”他十分歉疚。
“我也并没有责怪你巧合,又何必率先道歉呢?”埃格伯特笑,“我小时候便很爱上这儿来。有烦恼时,夜风会冷静我的思绪。我父亲常常与我争吵,在我十几岁时。他很希望我能进入军营。我的朋友彼时有些已在北方建功立业了,还有些驻扎在哈德良长城,节日时父母会听到他们传来好消息。我不想去,我说得很确定。正是这种确凿让他恼火。”
“你们没有坐下来谈谈吗?”
“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他想要功勋多于友善。”他眼神认真,只一瞬又粼粼地笑了,“你所站的地方,从前有人留了间帐篷,我在它里边找到了我所需箴言。你知道吗?常言说,那些你觉得有道理的话,是因为你听到时你心里它已经有了。你祖父的毯子里他只留了一句话,‘求则得之’。等我站起身,我看见的全是约福维克。”
晚霞披在他肩上。“这是我迈出的第一步。而后我在城南当了巡逻卫兵,而后是学徒,而后是老长官的家臣,在他去世后,我接替了他的职位。计算至今,我在铜门已生活有十个春秋。我很感谢他,同样也感谢国王与我父亲,在我鲁莽而未明前路时没有替我扫清视野,只是让我走上前去。”
阿尔弗雷德感到很奇妙,“你甚至比你所夸赞的人还要有勇气,弟兄。”他评,“那那间帐篷呢?你把它留在别处,让更多人受它启迪了吗?”
“我?我才不要。”对方道,“事实上我探索时它已将近损毁,于是我把它带回我家。该见过它的,想必在我之前已经见过;倘若众人路过视若无睹,又何必将珍珠留在柴堆里?自那时我便说,倘若将来有一日,我必报答他,他不在便报答他的后人。”他说话有如金币抛入怀里,“我的话微小却或许有用,你不妨留着它。”
而后他消失了;楼道口传来隐约的曲调,听着像是心情十分好。于是阿尔弗雷德独自在近夜里的城东逛了一番。真是个奇妙的人,他想。即便夜幕将至,南边的铜门仍旧热闹,行商的与准备晚饭的居民交织,行人往来,小道错落,切菜声、烧火声、打铁声、吆喝声,远处大树下有游人卖艺,嘈嘈切切,奔腾不息。他挑了一处铺子坐了,向老板娘买了张饼吃,对方将他掏来的银币瞧了又瞧,没多说什么,还是收下。在他对面,一幢黝黑的女神像在巷尾,不知已矗立多少年。前边的酒馆三天前仍有拼酒的活动,木骨工匠与猎户是一家,既卖弹弓与梳子,也卖兔脚与鹿蹄。他出门背了只牛皮挎包,外边蒙了层帆皮,足以装下三本大书、两只面包并一瓶酒;又有一只小腰包,翻起盖来可见绣制的基督小像,里边贴身装着银钱、小刀、打火盒与麻线。他一面慢吞吞吃着,一面听邻里家常。巷口石匠家的儿子是巡逻卫兵,他打算今年向住同一条街的博塔求亲,如今邻居都知晓,恐怕他得提早打算到入冬前。中间有户鳏夫卖鱼,他家的鱼从不是他自己钓的,奈何他腌鱼手艺精湛,便人人懒得拆穿。余下便总是那样,住得近的家中或早通有无,住得远却生计近的便分外不对付,浓夏见恩,消秋见仇,种种摆开便不堪说了。又说及外地人,他们的话头有如灯火飞蛾般扑朔,老板娘说,先前有个南方人,来她店里蹭吃两次,没一次给钱的。“说南方人可不准确,女士。”另一旅客也道,他操着副麦西亚口音,“我也被他请过三顿酒,三次的账单全是我付。要知道,我们可住同一间旅馆里。此人非但奸猾刁钻,还倒厚颜无耻得很。要我说,他是韦塞克斯人。”
如此一圈说来,认识他的少说有二十人。“你既然说他无耻,又为何是你请他客呢,迪奥拉夫?”一人问。
那大汉一拍椅子便站起身,“这我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我有把皮鞘的防身刀,他非得说这是狮子皮作的。我打赌在座所有人都没见过狮子,我也一样。他说定是希腊人卖给我,我也不知道希腊人认不认得狮子。后来他说,定有名将军靠它阵前斩杀敌军;后来又说,这将军睡觉时拿它剜了叛徒的眼。若仅如此,倒也罢了。我指望你们没听过他唱歌。”
“怎么可能没听过呢?他不就是干这个的嘛!”老板娘愤愤道,“过了味的腌包菜,说是夜里凉,六十岁的老闺女,说成二十八。河灵是哑巴,但生了两只眼;途径城墙的布立吞士兵,将头盔埋到山坡上去!谁胡天乱地地信这些?哪家闲得没有家务打理?小心你的客人是商人,商人又是诗人,若住进我家,必得早早把他打将出去。”
“你怎知没人这么做过?他琴声难道不从城西辗转到城东?难在没人管得住他,哦,老天!”邻居的妇人弯腰,“搓呀,洗呀,手指泡得红!整日低头浣衣,又怎见墙上奔的马?抬头日落西山,哪有什么华丽事迹?喂养的金草,向来割自麦田;撼动巨人的石头,是由锤头打制。若要问我怎想,必是今夜梦里空荡荡。”
“锤呀,砧呀,铁块敲得直!若要问我老铁匠,实在有苦难言得很。若说不欢迎诗人,出门谁敢信?日头一早忙碌,金块来得值;可要说不爱打些凿头镰刀,我说倒也不必。我说夜风正好,今晚很安静;真是奇了,我两天没听着他。要我说,便趁此时早早上床,诗人说的羊嚼草,跃进井里去!”
阿尔弗雷德问:“我老早便想问了,你们的地方官埃格伯特不也擅长唱歌吗?”众人看了他一会,四散退进家门;很快街上便只剩他一人。一旁屋里的小女孩推开窗木板:“我忍不住说教你,先生。格律诗和俗诗怎能相同呢?世俗短诗与长诗难道也一样吗?我忍不住说道你,你不该拿埃格伯特和人家相比,显得他多么骇俗。你的品味实在是太低劣了——晚安!”
他碰了一鼻子灰。阿尔弗雷德有些羡慕这窗,推拉地遮掩窗户,心想家里也可以像这般做来防风。他回到大教堂行馆,学了两篇教会史,而后有卫兵又来找他,说是国王有请。此时已到修士们的入睡时间了,好在他睡在里间,有单独的侧门通行。等他来到殿内,艾勒正一个人用膳。没有仆从在他周围。“我听说你已去看过那件‘圣遗物’了,坐。”艾勒道,“你觉得它拿着方便吗?”
“我还没来得及衡量它的重量。”阿尔弗雷德道。
“这应当不是问题,倘若你们人数超过十余人,又有马车。我听说你来访的信件最初寄到了教会,因此不在我手里。他,应当会找你聊聊,那在大教堂有教座的人。”他的描述令人感到奇特,“除了圣遗物之外,你好像还身兼其他任务。我希望它不会太麻烦。”
“嗯,这不好说。我想要借阅的比德的笔记在弗兰恩堡修道院,据威尔蒙德主教说,如果我想要看它,我得自己去本郡的东边。”阿尔弗雷德道,“它行程很远吗?”
“取决于你坐船还是骑马,倘若你坐船无需一天,骑行一些人或许得要七八天。你可以等回程再去,这样较属方便。”艾勒吃饭是不用刀的,“你已吃过晚饭了,看起来。有什么困扰你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脸,看起来蜡绿又暗黄,不是寻常人的脸色。”
“噢,因为我辗转多日,对旅途尚且不适应。我先前还想夜间自习一会,感觉成效亦不佳。”阿尔弗雷德自歉地笑,“我希望未来能多休息几天。”
“这样。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你的抄写员也要缮写。你兄长,出门前他让你带了什么吗?”
他是指什么?“没有。”
“没有?”他话尾挑高了些,“这不是个寻常的答案,西撒克逊人,我得告诉你。”艾勒拿起他的餐食,它装在一只很大的银盘里。如果没认错,阿尔弗雷德看见那是一只马腿,“让我们慢慢说吧,吃饭时不太方便。”国王道,“你曾听说过什么吗?”
什么?“您究竟是指什么呢,陛下?”
他们俩的影子高高映在长屋木墙上。艾勒拆着马腿,它被烤得鲜红,热油刺目地淌在手上,“你认为,有什么时候能是一方付出而无所得,仅带走圣遗物并不给回报吗?这么想很愚蠢,如果你深知它是誓言。我会为你解释。”艾勒看了他一眼,“一本书。一把剑,一只匕首,一张弓。一位持有誓约者的王冠与臂环,金银铁匠打造的戒指,木匠有木工,石匠有石活儿。能者多劳,善技者的骄傲最值钱。而一位讲述者,自然是故事。”
阿尔弗雷德颇为纳罕地瞅他。国王眼中的炉火缓缓跳动着暗淡的金黄。据他所知,家里与先前的埃塞尔雷德国王交情不深,他之后的后继者便更少了。“我以为,您的民众都不太爱听故事。”阿尔弗雷德道。
“是吗?或许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可我实是不太清楚您在说什么,陛下。”
“怎么会呢?你的确去看了那盒子,对吧?”
“这我可以保证,我和埃格伯特一道去的。”
“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我完全没有任何想法。”
“多么奇特。我不得不怀疑是哪一部分出了错。”他抬首,一种混合着当真茫然困惑的恼怒,“是你父亲是位背誓者,母亲丧失了对她技艺的信心,还是他们欺上瞒下,你兄长不像传闻中那样爱你,导致他们竟有个无知得愚蠢的孩子?我难以置信,说真的。为什么不是埃塞尔伯特他自己来?”
“陛下,如果您一向这样胡言乱语,我也不会希望他来。”
“胡言乱语?”艾勒觑着他冷笑一声;在某一瞬间,他身上显出种极年轻的狂悖,“我们以后见分晓。我见你还有疑问,它最好不会再引人不快。”
“我好奇您是否知道这件圣遗物属于谁。”
不知为何,艾勒似乎不像刚才那般生气了。他点点头,“我明白了,的确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又微微点头,又道,“一条岔路,拐向正确的方向。你可以试着去找,也许你会找到答案。而如果你找不到它,我不会把圣遗物给你。我不在乎教会说什么。我今夜已与你花费太多时间,现在走吧。出去!”
阿尔弗雷德回到宿舍侧室,独自一人。修士们都已睡下,距离夜祷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用起床,可以一觉睡到早晨。他又倚在床头多看了会书,直到困倦不已才早早歇息,即便在遥远的北方,夜晚也依旧如一只白猫钻进他怀里。一个很好的平静夜晚。
当你身处高空,俯瞰如鹰的视野能轻易在林中找到你想要的东西——露台,烟囱,修道院的建筑,你能从中看到各式鸟儿的房屋。乌鸦筑巢在突出的梣木枝杈,更低处有斑鸠与林鸽,如果在靠近城镇的房屋,你能在屋顶与附近树梢上找到知更鸟。绝大多数时候它们不怕人,屋棚修理工时而接济它们,乃至与之交友。步伐缓慢且不鬼祟地接近它。如果你在牧地草原与农田的开阔地,低矮的灌木与草丛中能找到鹡鸰、云雀与麦鸡,极少数时也有筑巢于干石墙。无所事事而生疏的猎手能偶遇它们。远观以靠近它。更偏远的环境在水岸,沼泽的芦苇荡里栖息着野猪与灰鹳,同时也伏藏着令人惊叹的翠鸟,它们划过水面犹如蓝色闪电。不要鲁莽接近它们,直到你能保护好自己。提着矛与弓去接近它。
——《关于观景台、行动与如何寻找鸟巢》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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