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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于盛夏
阿牧是一只很讨喜的狗。在送我回客栈的路上,它总喜欢用它毛茸茸的身侧蹭着我的小腿走,每一步都带着温暖的、不容置疑的依赖。
我站在客栈门口那株盛放的红山茶下,伸手摸了摸它宽厚温顺的头顶。“早点回去吧,”我微微俯身,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妞妞都睡了。”语气里藏着点遗憾,像是在对阿牧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它呜咽了一声,尾巴慢悠悠地摇了摇,终于转身,消失在巷子尽头的夜色里。
我没有立刻进去,只是仰头看着天上悬挂的月亮出神。月光清冷,像一片未愈合的银创,悬在夜的绸缎上,让我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在心口结成了霜。微风徐徐,吹得山茶树影轻轻作响,叶片摩擦的声音,细碎得像是在说着无人能懂的梦话。
第二天,我在古城迷宫般的巷弄里,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咖啡店。离十六号还有些日子,我总要找些打发时间的方法。
我挑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木质窗棂将远处的玉龙雪山完美地框成一幅流动的画。云来了又走,山的轮廓便在朦胧与清晰间流转,时而坚毅,时而温柔。我点了一杯当地产的小粒咖啡,任凭时间在这里缓慢地流淌,仿佛也被这高原的风光浸得悠远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咖啡店老板那把淳朴而带着纳西口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
“阿远来啦!还是老样子,冰美式?”
我寻声望去。
是陈远。
他的白衬衫依旧纤尘不染,金色的发丝被午后斜阳镀上一层更浅的蜜色,几乎透明。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迈步走了过来,自然地在我对面的藤椅坐下。
“又见面了,陈老板。”
“很巧。”他唇角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目光落在我脸上,“还不知道你叫?”
“温尔。”我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道,“人生如此,不过尔尔的尔。”
“尔尔。”他轻声呢喃,像在品味一个音符,随即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他的眼睛在此刻近距离的凝视下,更像是盛着整片星夜的湖泊,望向你时,眸光微漾,那目光却专注得像是能穿透时光,直抵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来丽江的人,好像都很喜欢那座雪山。”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视线转向窗外,“你为什么执着雪山?为一个人,还是一个执念?”
“十六岁那年的十六号没去成。”我看着雪山顶上那抹被阳光灼得发亮的雪线,“这次,来了却我的遗憾而已。”
“看来,”他转回头,眼里辨不分明的神色,像雪山之巅萦绕的云雾,“是个很执着的人了。”
我们之间陷入一阵沉默,只听得见窗外隐约的风声,和咖啡店里若有若无的纳西古乐。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诉说着这座古城的悠远与漫长。
“晚上来风止处吧,”他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嘴角重新噙上那抹熟悉的、略带戏谑的笑意,“我很喜欢你昨天补全的句子。温尔小姐。”
我点了点头,“好。”
傍晚六点三十二分,我再次站在「风止处」的木质招牌下。夕阳正从西边的巷口斜切过来,把趴在窗边藏毯上的阿牧的皮毛染成了温暖的蜂蜜色。它今天没在门口迎客,耳朵却随着店内黑胶机里流淌出的《La Vie en Rose》旋律,一下一下地轻轻抖动。
阿牧看到我的到来,立刻站起身,欢快地摇着尾巴小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心。
店内,陈远正背对着门口调酒。他的白衬衫后襟意外地沾着一小块蓝莓酱的污渍,袖口随意地卷到肘间,露出那丛线条流畅的蓝色鸢尾花纹身。听到风铃与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只是手中的雪克杯顿了顿,甩过来一句:“来了。”玻璃杯在他指间转了个利落的圈,冰块撞击杯壁,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他的话语伴奏。
“嗯。”我应了一声,径直走向昨天那个靠窗的位置。木桌被打扫得很干净,那支铅笔被人细心地削尖了,整齐地放在一旁。然而,那张写有“你的爱情会在何时终结”的纸条,却不见了踪影。
窗外的玉龙雪山正被渐起的暮云缓缓蚕食,最后一缕金光顽强地卡在4680米处的岩缝里,像是不甘沉沦的倔强灵魂。就在这时,陈远突然将一杯冒着凛凛寒气的液体推到我面前的吧台上。杯壁迅速凝结起一层细密的水珠,缓缓汇聚、滑落,像极了雪山在无声地流泪。
那酒杯在木质台面上划出一道冰凉的轨迹,最终停在距我指尖三寸之处——一个欲拒还迎、充满张力的距离。我低头看去,蜡封的柠檬片在琥珀色的酒液中缓慢旋转,封存其中的蓝鸢尾花瓣,因冰镇的低温而逐渐舒展,如同被时光解冻的往事,重新显露出幽蓝的轮廓。
"止于盛夏。"陈远用指节叩了叩杯底,发出沉闷的轻响,他的声音低沉,"第三口的时候,你会看见最想忘记的画面。"
我端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里沉着细碎的红,是干枯的玫瑰花瓣,像凝固的血,又像褪色的诺言。
“你们这儿上酒,”我轻轻晃了晃酒杯,听着冰块相互碰撞的清脆声音,抬眼看他,“全凭老板心情啊。”
他忽然倾身过来,一阵淡淡的烟草与威士忌的气息随之笼罩。他领口的那枚蜜蜡吊坠滑了出来,在杯沿上磕出一声极轻的脆响:"去年有个客人说...这酒缺个伤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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