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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法三章
温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和装着年糕的航空箱,一点点挪上了那个狭窄得令人窒息的阁楼楼梯。
沈砚辞自始至终都坐在柜台后面。
他看起来像是在专注地修复那本旧书。
但他的余光,就像最精密的监控探头,牢牢锁定着楼梯口的每一个动静。
每当温软因为费力而发出一点轻微的喘息,或者行李箱轮子不小心磕碰到楼梯木板时,他握着镊子的手指就会微微收紧。
仿佛那些声音不是敲在木头上,而是直接敲在了他紧绷的神经上。
阁楼的门终于“咔哒”一声关上了。
书店里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沈砚辞却没有立刻继续他的修复工作。
他放下镊子,站起身,走到了楼梯口。
他审视着刚刚被行李箱轮子碾过、被温软的鞋底踩过的木质楼梯。
果然。
在原本一尘不染的深色木板上,留下了几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划痕。
以及一两根极其显眼的、橘白色的猫毛。
它们正恬不知耻地粘附在那里,挑战着他的底线。
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清晰的“川”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深色手帕。
蹲下身,极其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几根罪证般的猫毛。
仿佛在处理什么危险的生化污染物。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垃圾桶边,将手帕连同猫毛一起丢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书店里的空气似乎才重新变得可以呼吸。
但他知道,这暂时的宁静只是假象。
那个带着猫的女人已经住进来了。
就在他的头顶。
一个毛茸茸的、不可控的麻烦源头。
他必须立刻、马上,将潜在的混乱扼杀在摇篮里。
用明确的、不容置疑的规则。
他回到柜台,拿出纸笔。
他的字迹瘦硬清峻,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
他略一思索,便开始落笔。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带着一种制定律法般的庄严感。
温软正在阁楼里收拾东西。
这个阁楼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虽然低矮,但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午后的阳光正好能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年糕已经被她从航空箱里放了出来。
小家伙初来乍到,吓得缩在角落,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新环境。
温软正轻声细语地安抚它,试图用猫条诱惑它出来探索一下。
就在这时。
“叩、叩、叩。”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
规律而克制,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制性。
年糕“嗖”地一下又缩回了角落,浑身的毛都微微炸起。
温软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这个时间,会敲门的只有楼下那位“活得像座冰山”的房东先生。
她拍了拍手上的猫条碎屑,整理了一下因为收拾东西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沈砚辞站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身形挺拔,像一棵绝不旁逸斜出的雪松。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让空气流通速度都变慢的低气压。
他手里拿着一张A4纸。
纸张洁白挺括,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温小姐。”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打扰一下。”
“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在事情变得不可挽回之前,明确下来。”
他的用词严谨得仿佛在起草法律文件。
“不可挽回?”
温软心里嘀咕,是指年糕可能会用他的书店磨爪子,还是指她会把他的书店变成猫毛游乐场?
但她脸上还是维持着温和的笑容。
“沈先生请说。”
沈砚辞将手里的A4纸递给她。
“这是我初步拟定的《阁楼居住期间行为规范补充条款》。”
“请你过目。”
“如有异议,现在可以提出。”
“当然,”他顿了顿,补充道,“提出不代表我会采纳。”
温软接过那张纸。
触手微凉。
她低头看去。
纸张顶端,一行加粗的宋体字赫然在目——《砚辞书斋阁楼居住期间行为规范补充条款(试行版)》。
下面罗列着整整十条细则。
每一条都透着沈砚辞式的刻板和……洁癖。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
**第一条:宠物(特指名为“年糕”的猫)活动范围严格限定于阁楼内部。绝对、严禁、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踏入书店一楼区域半步。其身影、叫声、气味,尤其是毛发,均不得以任何形式出现在书店空间内。**
温软仿佛已经看到沈砚辞指着地板,划出一道无形的结界。
**第二条:租客(特指温软)上下阁楼,需优先使用建筑外侧的独立楼梯。非紧急情况(如外侧楼梯塌陷、被不明生物占据等不可抗力),尽量避免穿越书店本体。如确需穿越,需保证脚步轻缓,不得携带任何可能掉落碎屑、液体或毛发的物品。**
温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脚上柔软的平底鞋。
**第三条:租客需每日至少清扫阁楼及外侧楼梯两次(早晚各一),确保无可见灰尘及宠物毛发堆积。建议使用高效吸尘设备及粘毛滚筒。本人将不定期进行抽查,如发现卫生不达标,有权提出警告,累计三次警告,将视为严重违约。**
“不定期抽查……”温软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第四条:宠物饲养需保持安静。禁止在店内能清晰听到的时段(通常为早8点前,晚8点后)进行可能引发宠物持续吠叫或奔跑的活动(如使用逗猫棒频率过高)。**
年糕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角落里弱弱地“咪”了一声。
沈砚辞的目光立刻如同探照灯一般扫了过去。
虽然隔着门框,他什么也看不见。
温软赶紧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第五条:宠物排泄物需即时、彻底清理,并使用密封性良好的垃圾袋封装,当日带离书店范围处理。不得在书店任何区域(包括垃圾桶)残留气味。**
……
温软一条条看下去。
只觉得手里的纸张越来越重。
这哪里是《行为规范补充条款》?
这分明就是一份《宠物与饲养员隔离管理及卫生维护责任书》。
而且条款细致到令人发指。
包括但不限于开窗通风时需注意风向(防止猫毛倒灌入店)、宠物食盆水盆的摆放位置(需离楼梯口至少一米五)、甚至建议她给年糕穿上了“宠物放毛服”……
她看得眼花缭乱,几乎能想象到未来自己拿着粘毛滚筒,跟在年糕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场景。
沈砚辞静静地等着她看完。
他的耐心很好。
如同等待一个注定会输掉棋局的对手。
温软终于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
“沈先生,这些条款……是不是稍微有点……严格?”
她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
沈砚辞推了推眼镜。
镜片反射出冷静的光。
“严格?”
“温小姐,这已经是考虑到‘紧急情况’和‘契约精神’后,做出的最大让步。”
“我的书店,是我爷爷留下的。”
“这里的每一本书,每一个角落,都承载着记忆和秩序。”
“我不希望因为任何‘不可控因素’,打破这种秩序。”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阁楼内部。
似乎想穿透墙壁,确认那只猫没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进行着什么破坏活动。
温软捕捉到了他话里提到“爷爷”时,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
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但她敏锐地感觉到,这家书店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绝不仅仅是一个营生那么简单。
这让她到嘴边的讨价还价,又咽了回去。
算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为了年糕,也为了自己暂时有个安身之所。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真诚一点。
“好的,沈先生。”
“这些条款,我原则上同意。”
“我会尽力遵守的。”
她在“尽力”两个字上,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沈砚辞显然听出了她的潜台词。
他微微挑眉。
“温小姐,在我的认知里,‘尽力’往往意味着‘无法保证结果’。”
“而我,只认可明确的结果。”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那张纸上。
“如果你没有其他异议,请签字确认。”
他还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钢笔,递了过去。
准备得真是充分。
温软在心里叹了口气。
接过钢笔,在纸张右下角“租客确认”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温软”。
两个字写得温婉清秀,和她的人一样。
沈砚辞收回纸张和钢笔,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签名。
仿佛在确认一份重要合同的签署。
“很好。”
他将纸张重新折叠好,放回口袋。
“希望我们能够……相安无事。”
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明显的、对此不抱太大希望的悲观。
“我会的,沈先生。”
温软保证道。
沈砚辞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下楼。
他的背影挺拔而疏离,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温软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
虽然赢了(暂时保住了居住权),但签下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年糕似乎感觉到那个可怕的男人走了,终于敢从角落里慢慢探出头来。
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走到温软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脚。
“咪……”
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和后怕。
温软蹲下身,把它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它柔软温暖的毛发。
“没事了,年糕。”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虽然房东先生有点……嗯……特别。”
她想起沈砚辞那张冷冰冰的脸,还有那些苛刻的条款,忍不住小声嘀咕。
“规矩多得像是活在博物馆里。”
“还是那种连呼吸都需要申请许可的博物馆。”
年糕在她怀里舒服地打了个小呼噜。
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像是在安慰她。
温软看着小家伙依赖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沈砚辞的不近人情而产生的小郁闷,也消散了不少。
不管怎么样,总算安定下来了。
她抱着年糕,走到那个小小的天窗下。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们身上。
她开始规划着怎么布置这个小小的空间。
哪里放猫爬架,哪里放她的尤克里里,哪里放书……
想到书,她忽然想起自己背包里那本看到一半的宠物行为学专著。
好像……还在楼下的行李箱里?
而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此刻正孤零零地立在阁楼门口。
她刚才只顾着把年糕和随身背包拿上来,完全忘了还有个大箱子需要整理。
而要拿到那个箱子,根据刚刚签署的《补充条款》第二条……
她需要“尽量避免穿越书店本体”。
但是外侧楼梯?
她上来的时候观察过,那个所谓的“外侧独立楼梯”,看起来年久失修,铁艺的扶手都有些锈蚀了。
而且堆放着一些杂物。
显然很久没人走过了。
她难道要为了拿行李箱,特意去爬那个看起来有点危险的楼梯吗?
温软看着门口那个庞大的行李箱。
又想起沈砚辞那双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睛。
内心陷入了短暂的挣扎。
最终。
她还是决定……不去挑战那位房东先生刚刚立下的规矩。
尤其是在签字墨迹可能还没干透的时候。
她认命地抱起年糕,把它轻轻放在铺了软垫的猫窝里。
“年糕乖,妈妈下去拿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确保身上没有粘上年糕的浮毛。
然后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阁楼的门。
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楼下的情况。
沈砚辞已经回到了柜台后。
他背对着楼梯的方向,似乎又在专注于他的古籍修复。
温软屏住呼吸,踮起脚尖,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轻、最缓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她感觉自己像个潜入敌方阵营的间谍。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紧张感。
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引起那个男人的注意。
当她终于成功地、悄无声息地走到书店大门边,伸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时。
身后突然传来那个清冷的声音。
“温小姐。”
温软的身体瞬间僵住。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先生……有、有什么事吗?”
沈砚辞并没有回头。
他依旧背对着她,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计。
只有声音平淡地传过来。
“外侧楼梯拐角处有一盆仙人掌。”
“我爷爷留下的。”
“麻烦你路过的时候,小心一点。”
“它怕撞。”
温软:“……好的,谢谢提醒。”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拉开了书店的门。
室外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
她靠在门板上,抚了抚胸口。
感觉心跳快得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这个男人……
他背后是长了眼睛吗?
还是他在书店里安装了某种她没发现的声波感应系统?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书店大门。
内心对这位房东先生的“不近人情”,有了更加深刻和立体的初步印象。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朝着建筑侧面,那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外侧楼梯走去。
心里默默祈祷,那盆“怕撞”的仙人掌,不会成为她入住第一天就需要赔偿的第一笔损失。
而书店内。
沈砚辞在听到外面大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后,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落在刚刚温软站立过的位置。
地板上很干净。
没有留下新的脚印或者猫毛。
他微微颔首。
似乎对这次“悄无声息”的穿越表示初步的认可。
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
他知道。
规则才刚刚建立。
而考验,往往来自于意外。
他低下头,继续修复那本《诗经》。
修长的手指稳定而精准。
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无法动摇他内心的秩序。
只是。
他的耳边,似乎总是隐约回荡着,阁楼里那只猫细微的、柔软的叫声。
还有那个女人身上,那股淡淡的、扰人心神的猫薄荷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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