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何年初照人

作者:编号134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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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光窥流


      公元710年
      初春

      身体的好转,像冰雪消融后悄然滋生的春草,缓慢却顽强。

      林晓月不再在每个清晨等待死亡的降临,取而代之的,是开始习惯这具身体逐渐增长的力气,习惯呼吸间不再带有灼热的痛感。

      她依然清瘦,但眉宇间那抹病弱的青黑已渐渐褪去。

      这份实实在在的生机,让她对“沈记”铺子的经营,不再仅仅是履行一份生存契约。

      她开始真正地“经营”它。

      她留意哪些果脯更受欢迎,及时补货;她细心观察不同顾客的偏好,对老主顾多给些优惠。

      她甚至尝试用不同的干花与果脯搭配,创造出新的香气和卖相。

      这些微小的创新,让这间小小的铺子在西市渐渐有了些不一样的口碑。

      铜钱在木匣中累积的速度依然缓慢,但每一次将收入清点入匣,她心中都会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这不是她现代银行卡里冰冷的数字,而是她亲手劳作、一点一滴换来的实在之物。

      活下去,似乎不再是一句空泛的承诺,而是有了可以触摸的温度和重量。

      与此同时,外界的流言也愈发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不再仅仅是背景噪音。

      “听说了吗?韦后竟想让吾皇封她为‘皇太女’,效仿先朝故事!”某日,一位相熟的货郎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慎言!你不要命了!”同伴慌忙制止。

      “皇太女?”林晓月正在整理货架的手猛地一顿。

      这个在史书上仅作为“荒诞”一笔带过的提议,此刻正化作街谈巷议的真实恐惧,弥漫在长安的空气里。

      她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悸动,或许是历史生面对鲜活史料时,想要去剖析、去理解的本能。

      她强行将这冲动压下,告诉自己:这与她何干?

      但一颗名为“不甘”的种子,已悄然落入了心田。

      转折发生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

      常来光顾的老主顾,经营杂货的陈掌柜,在买果脯时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沈小娘子,这世道...唉!韦家的人放出风声,要强征西市三成商铺的‘助军饷’!我这小本生意,可如何是好!”

      林晓月正在包果脯的手停了下来。

      她脑子里立刻跳出史书上的记载:韦后集团在倒台前,确有此等横征暴敛之举,目的是为了收买禁军,而这,也加速了他们的灭亡。

      她看着老陈愁苦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这间刚刚有了些许生气的铺子。

      一种冰冷的东西攫住了她——不是恐惧,而是……强烈的厌恶。

      对这段已知历史的厌恶,对这种肆意践踏普通人生活的权力的厌恶。

      她沉默着,将包好的果脯递过去,鬼使神差地,用极低的声音,清晰地说了一句:

      “陈掌柜...若信我,家中余财,尽早换成米粮布匹...或可避险。”

      老陈猛地愣住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但也有一丝被点醒的恍然。

      他点点头,没多问,揣好果脯,匆匆消失在雨幕中。

      林晓月站在原地,听着檐下的滴答雨声,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跳动。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主动对历史“开口”了?

      虽然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提醒。

      那天晚上,沈知秋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模糊,只隐约听到“电商...带货...”几个词,便彻底断了线,此后再无回应。

      这一次,林晓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联系彻底中断的空寂。

      然而,预想中的恐慌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她想起了白日里自己对陈掌柜的提醒,想起了韦后集团的倒行逆施。

      她知道那场改变大唐命运的“唐隆政变”即将到来。

      她这个知晓一切的人,难道真的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等待结局降临吗?

      沈知秋那句跨越时空传来的“用脑子,用想法,真的可以做到很多事”,在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在她耳边。

      沈知秋她一个古人,在一千多年后的现代都能活得风生水起,甚至比当初的自己更加耀眼,而她林晓月,一个掌握历史走向的人,身处自己最向往的大唐,难道真要什么都不做,只是混吃等死吗?

      既然回不去了,既然注定要留在这里,那么,她为什么要被动地等待历史碾过?

      那簇由身体康复和微小成功点燃的“星火”,在经历了主动干预带来的冲击和联系的断绝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轰”地一声,在她心中燃成了不甘屈从的烈焰。

      与陈掌柜的那次对话,像在林晓月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涟漪虽已散去,湖底却已被搅动。

      她不再满足于仅仅经营铺子,被动的等待和观察,而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主动审视所取代。

      她的目光开始越过“沈记”的柜台,投向更深远的地方。

      她倾听的不再是零散的抱怨,而是有意识地捕捉那些关乎时局走向的碎片。

      胡商们低声交谈中透露的边境兵马调动,士子们酒后失言提及的朝堂人事更迭,甚至坊间小儿传唱的歌谣里隐含的讽喻……

      所有这些信息,都被她那双来自未来的眼睛过滤、分析,在她脑中那幅宏大的历史地图上找到对应的坐标。

      她知道韦后在加快脚步铲除异己,也知道李隆基和太平公主的势力在暗中紧锣密鼓地布局。

      她像一个站在上帝视角的观众,清楚地看到舞台上每一个角色的定位和接下来的台词。

      夜深人静时,她不再尝试呼唤那个已然沉寂的声音。

      取而代之的,她点燃油灯,铺开粗糙的纸张,用自制的炭笔,以一种只有自己能完全看懂的、混合了现代符号与简略文字的方式,开始记录、推演。

      她写下关键人物的名字: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韦温、宗楚客……在她们的名字旁标注其性格弱点、权力来源和可能的行动轨迹。

      她另起一列,写下李隆基、太平公主、葛福顺、陈玄礼……分析他们的优势、劣势。

      “已知:韦后必败。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盟将胜。”她在纸的顶端写下这句话。这是毋庸置疑的历史结局。

      “那我要怎么选?”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追问。

      选择似乎很明显。

      李隆基是未来的皇帝,是胜利者,是开创开元盛世的天子。

      投靠他,似乎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凭借她对这段历史的精确了解,她完全可以献上一份无法拒绝的“大礼”,换取一个安身立命,甚至荣华富贵的机会。

      然而,一丝隐忧也随之浮现。

      她知道李隆基的雄才大略,也知道他晚年的昏聩与多疑。

      更重要的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帝王心术的常态。

      她这个知晓太多秘密、能力近乎“妖孽”的“先知”,在帮助李隆基取得胜利后,真的能安稳度日吗?

      至于太平公主……林晓月在她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这位公主虽权倾一时,才干超群,却仍是历史注定的失败者。

      后世只知她是“太平公主”,却不知其名,她甚至没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坟墓,其身后之境,比败亡的韦后更为苍凉。

      选择她,无异于自寻死路。

      权衡再三,理智告诉她,李隆基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生存是第一位的。

      空有想法和知识是不够的。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份足够分量的“投名状”,才能敲开临淄王府那扇门。

      而这份“投名状”,必须建立在她对历史精确把握的基础上,必须能一鸣惊人,让对方无法忽视她的价值。

      她重新埋首于那些写满信息的纸张,目光最终锁定在几个关键的日期和事件上。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她要呈上的,不是简单的预言,而是一份详尽的、可执行的“政变指南”,其精准和周密,将远超这个时代任何谋士的想象。

      她知道,一旦迈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她将主动跳入历史的洪流,将自己与未来天子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的生命和未来。

      计划已定,但如何将这份“投名状”安全地送到李隆基面前,又是一个难题。

      她想起了陈掌柜。

      这位老商人感激她之前的提醒,对她颇为信服,而且他交际广泛,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

      她需要耐心,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用一种看似偶然又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窗外,长安的月色依旧清冷。

      林晓月吹熄了油灯,将自己隐没在黑暗里。

      内心的权衡已然做出,道路也已选定。

      微光已窥见洪流的方向,而她,终于决定不再随波逐流,而是要亲手扬起风帆,驶向那不可知的命运漩涡。

      这一次,是她自己,要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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