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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
每个城市最好的中学,大多用地名命名,芜中也不例外。
它是芜城最好的中学。
校园内,绿树成荫,晨光熹微。一行穿着雪白校服的少年少女,好似白鸽,飞到了各自教室。
一路上,丁姚能隐约感到周围人的微妙目光。
也难怪,柏易虽长得帅气,性格很孤僻,能靠近他的人,几乎没有。
“姚姚?”一声惊呼传来。
是陈肖莹喊住了丁姚。
她的眼神古怪,在两人之间徘徊。
丁姚还拎着饭盒。
她旁边,是沉默的、很久不理人的少年柏易。
半响,陈肖莹的语气带着不可思议:“你们……好呀!都是梧桐巷的,约好了一起上学,居然不叫我?”
丁姚知道陈肖莹没说出口的潜台词。
——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和好的?
丁姚的脸色只是红了一下。
柏易不爱说话,像一潭沉默的渊。
前世的种种,丁姚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她不情愿的道歉,或许跟他一直冷.战。
但是,既然她见过他冷硬外壳下的柔软,也知道了少年的好,那么,她不想与他有矛盾。
两人之间的冰,也该她先伸手去融化。
丁姚想了一个合适的时间,“肖莹,你想跟着,那以后我们和柏易约好,七点就在梧桐树下等着。”
柏易没意见。
约定在几点无所谓,反正,他是整个梧桐巷最早起床的学生。
“姚姚,我妈的厨艺简直太糟了,她昨晚煮的苦瓜绿豆汤,我直接喝吐了。”
岂止是喝吐了,丁姚和柏易听着她说的,也是皱了皱眉。
好糟糕的搭配,光是听着就想吐。
陈肖莹凑过来,把漫画书塞给丁姚,“我看完了,跟你讲,这本超级搞笑!”
丁姚轻笑,立刻明了:“你又通宵看漫画了?郑阿姨没发现吧?”
陈肖莹的母亲郑竹君,是个中学教师。做教师的,总免不了把成绩看的太重要。
陈肖莹得意地眨眨眼:“怎么可能!”
她可是缩在被窝里,还特意前一天将手电筒充满电。
陈肖莹是个小话痨,和丁姚关系最好,只要她在场,旁人几乎插不进话。
柏易也不例外。
他连丁姚的朋友都不是,只在同一个小院长大,一年到头也没说过几句话。
柏易看着丁姚,她与陈肖莹有说有笑,完全忽略了他。
周围人,三三两两,都有朋友。
柏易勾了勾唇,才发现,从小到大,他都是孤独的。
丁姚和陈肖莹,不在一个班。严格来说,是相对的两栋楼。
陈肖莹话还没说完,就到了四楼。
她依依不舍的摆了摆手,“姚姚,再见了,你放学等我,我给你讲一个大八卦。”
陈肖莹喜欢热闹,总能搜罗一些新鲜事。
比如,谁跟谁有了朦胧的好感,学校有什么新动向,她总是第一个告诉丁姚。
丁姚弯了弯眼睛,“好呀。”
这时候,陈肖莹往后看了下,“唉,柏易人呢?”
丁姚也一愣。
原本,三人是同行的。
可是现在,楼梯里除了她和陈肖莹,其余的是急急忙忙、踩点进校的学生。
陈肖莹招了招手,“没事,你俩一个班,他失踪不了的。”
一进班,果然见到消失的少年,坐在属于他的位置。
彼时,天空透蓝,白云夹杂一丝秋燥。
有一句冷笑话是这么说的。只要看过了芜城的阳光,自杀也得推迟到明天。
教室里,有三十个座位。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穿着雪白校服。
“你作业借我抄一抄。”
“昨晚打游戏熬夜了,我也没写。”
纸飞机,穿过光影和人群,颤巍巍的斜掠,就像一只蜻蜓,最终栽到了角落里。
少年少女一片窸窣的哗哗。
“哈哈,好玩。”
人头攒动,透过聒噪的声流,一切模糊的仿佛打了马赛克。
丁姚只看到了那个少年。
他趴在桌子上,只露了一颗饱满的后脑勺。
丁姚想起了丁秋兰常挂在嘴边的笑话。“要不是我当年聪明,你俩现在氛脑袋,平的跟板板似的。”
小学三年级,丁秋兰买了一顶淡绿渔夫帽,边缘绣着彩色的小碎花。
她轻轻的戴在小丁姚头上,严丝合缝,圆滚滚的脑袋。
九岁的女孩仰起脸。
她的瞳仁像水洗过的黑葡萄,摸着头顶的帽子,羞涩又好奇。“姨妈,我戴这个帽子好看吗?”
丁秋兰捂着嘴笑,“好看,很适合你。圆滚滚的脑袋,戴什么帽子都服帖。”
小丁姚:......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执念。
丁秋兰那辈的人,就喜欢板正的后脑勺。从后面看,跟被截断了的山峰似的,呆板又刻意。
幸好,丁秋兰不太赞同老式审美,丁姚和表哥也都有一颗圆圆的脑袋。
丁姚收回思绪,少年柏易已经醒了。
他没有看书,实际上,他也确实不用看书。
大人们不喜欢柏易,但也都说,这个少年早慧又聪明。
芜中的文理分科在高二。
那时候,柏易是年级最顶尖的理科学神,也是最孤独的可怜虫。
同学们远远望着,目光里有羡慕,也有隔阂。老师也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北清指标。
很少有人问他是否孤单。
丁姚学习能力不差。
面对陡然加剧的竞争,她得用一整个学年来扎根,生长,抽条,绽放。
当她终于挤进尖子班的时候,柏易更加孤僻。
高三上期还没结束,少年就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芜城。
算下来,两人同班,只有短短一年。
丁姚忽然有点儿感伤。
这时候,一个女生从第一排跑到最后一排。
“柏易,你的作业呢?”
那人是数学课代孙加。她不是这组的组长,却还是绕过来找柏易。
答案很好猜,她喜欢柏易。
柏易似乎被她吵醒了。
他的眼眸狭长,还带着几分惺忪,就这么没什么情绪地看她:“有事?”
孙加被他看得声音都低了下去,“该…该交作业了。”
柏易回答的很简单,“没有。”
孙加的脸更红了。
她语气急切,主动翻着柏易的书包。
“柏易,数学老师那么凶,你要是不交作业,会被罚的。我知道你…你其实很优秀,不要受这种委屈。”
丁姚静静的听着。
少年的反应淡得像水:“直接记名吧。”
刚才还吵闹的教师,此刻静得能听见窗外叶落的声音。
半晌,孙加突然尖声骂道:“柏易,你这个渣子,拽什么呢!”
全班同学都变了脸色。
孙加是班里的优等生,性格强势,学习又好,平日里没人敢惹她不痛快。
孙加将收齐的作业全摔在了地上。
她的语气又羞又恼,“行!你爱交不交,反正冯老师会罚你。”
嘁。柏易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稍微好看一点吗?
少年反应始终淡淡的。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就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有几个好心的同学,将全班作业捡起,恢复成整齐的一沓,重新放上讲台。
只有孙加一个人气得发抖。
丁姚看着羞怒到了极点的孙加,只是抿了抿唇。
她记得,教高一数学的老师,名叫冯扶枢,是个刻薄势利的女人。
开学第一天,她就发下一张表格,要求全班填写家庭情况。
学校不是人社局,冯扶枢也只是一个数学老师。
丁姚至今不明白,一个科任老师为什么要统计家长的职业。
全班只有柏易没有填。
当时,他只是冷冷的说:“冯老师,你不是班主任,统计这个没有意义。”
冯扶枢的脸当场就青了:“你叫什么名字?敢跟我叫板?”
于是,在众多学生中,冯扶枢第一个记住的,就是柏易。
这份特殊,像一根毒刺,带着嫌恶和偏见,深深扎进了冯扶枢的心里。
冯扶枢拿着写了29个人的表单,恶狠狠道,“再问你一句,填不填?其余人都填了,现在只差你一个。”
少年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填的。”
芜中高一的孩子,三观还不成熟,更没有关于“隐私”的概念,但也隐隐觉得,被陌生人窥探家庭,心中不甚舒服。
“冯老师,为什么要统计家庭情况?”
“是呀,难道要跟成绩一样,比较谁好谁坏吗?”
一时间,班里乱了套。
冯扶枢面色一阵青白。
她看着三十个稚气未脱的学生,勉强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
“老师也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高中数学很难,要是你们爸妈没上过大学,恐怕也不能像小学初中那样辅导。”
全班静悄悄的。
冯扶枢的目光扫了一大圈,“所以啊,你们上课,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全班讷讷的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哦,冯老师,你真好。”
枪打出头鸟。冯扶枢第一个收拾的,就是那个冷淡的少年。
“柏易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熬过高一。”
从那天起,柏易被调到了教室最后的角落。
不可否认,世界上有很多好老师,但柏易没有这个运气。
冯扶枢彻底忽略了他。
丁姚记得,没分科之前,柏易虽不顶尖,却也是年级前二十,数学更是断层第一。
可是,冯扶枢从未表扬过他。
前世,高一(1)班的同学就感叹,幸好冯扶枢快退休了,祸害不了几届。
说曹操,曹操到,冯扶枢来了。
她顶着一头羊毛卷,颧骨高高的,面相显得锋锐。
一进门,就看到孙加坐在位置上哭。
冯老师眉头紧拧,“怎么回事,孙加?”
孙加抬起哭红的眼睛,抽噎着:“冯老师……柏易他不交作业,还…还凶我……同学们都看见了。”
芜城是个小地方,教育方式简单直接,体罚更是司空见惯。
凡是在芜中读书的人,都害怕戒尺。
而冯扶枢,更是此中高手。
她打人又快又狠。
戒尺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就跟蜂蜇伤了似的,没一周消不下去。
冯扶枢瞪着清瘦的少年,连连冷笑:“又是你,你这个渣子,全班就你最爱惹是生非。”
她抄起戒尺,掠了风声,挥向少年。
然而,戒尺停在了半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握住了它。
柏易的声音冷得像冰:“凭什么打我?”
冯扶枢经常皱眉,额心刻了悬针。
她狞笑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死寂的教室,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
秋风吹动窗帘,柏易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青竹。
他生得清瘦挺拔,眉眼又长得极好。
这种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当之无愧的焦点。
比如,现在——
全班人都看到了他左脸那个清晰的巴掌印。
除了讲台上的冯扶枢,教室里坐着的,不过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孩子。
在这个将自尊看得比天还大的年纪,没有什么是比当众折辱更难堪的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时间,所有人看柏易的眼神都变了。
有惊愕,有怜悯,也有暗戳戳的幸灾乐祸。
柏易竟然被打了!
青春期男女,对于异性懵懂又羞涩。
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女孩,总爱在心中勾勒一个完美的影子。
她们心中的“他”,该是完美、纯洁、无缺、英俊。
可一旦“他”被当众羞辱,完美也会像玻璃,哗啦的碎裂。
先前的朦胧好感,如同指间流沙,悄悄的流走,抓也抓不住。
丁姚心里堵得难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前座的孙加,却偷偷捂嘴笑了。
活该。
谁让他犯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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