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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消弭的警惕之心复起,女孩猛地惊醒抽腿,却被洛瑜正在包扎的绷带扯住,牵到伤口,她痛得落泪,却还是凶恶地瞪向洛瑜,摆出戒备的模样。
“你、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对愚人众没有敌意,只是对你出现在蕴石村的目的有些好奇。”洛瑜望着女孩那双圆润的、带着雾气的眼睛,轻笑了一声,她将绷带打上蝴蝶结后松手,偏头用小指勾起鬓边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这样的废弃村落,也有愚人众安排精英前来探查的必要吗?”
女孩听到洛瑜说没有敌意时,绷紧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随后对她的试探露出迷茫的表情。
眼前的雷荧术士从醒来的那一刻起,脸上的表情除了戒备就是迷茫。
这两个月来,洛瑜所见到的愚人众士兵,在璃月港的那些看起来有尚有几分精明,而在野外遇到的,有的总会不自知地流露出稚童般的天真与拙讷,与他们外在冷酷神秘的打扮截然相反。
从女孩的表情上,洛瑜已经得到了答案,她明白是自己多心,便转移了话题,问道:“难得相识一场,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女孩神情纠结,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答,但转眼看到腿上打着精巧蝴蝶结的绷带,想着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告知名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娜塔莎……不,我叫,禾漾。”
“璃月的名字?”
“是,这是爸爸妈妈给我的名字。”
“他们是璃月人?”
“应该是?我出生的时候他们搬来了璃月。”
“那禾漾姑娘又为何加入了愚人众?”
“他们去世后,我被带走了。”
“我听闻蕴石村早已废弃,又有盗宝团在此盘踞,禾漾姑娘为何会到这里来呢?”
“我是想……”禾漾骤然止住话音,不慎咬着了舌头,她嘶嘶两声,这个敏感的话题总算叫她从快节奏的问答中脱离出来,谨慎回笼,她小心而犹豫地回答,“不,没有为什么。”
“是我失礼了。”洛瑜见此,没有强求,她起身道,“雨夜湿寒,我去生一把火,禾漾姑娘一会儿也来烤烤火。”
“唔,好、好的。”
禾漾回答得磕磕绊绊,她无从应对被自己终结的话题,表情纠结。
洛瑜已经转身去寻干燥的柴禾了。
禾漾见她沉默的背影,又开始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回答,所以惹恼了洛瑜。
这种没由来的纠结与忧惧时常会在她与人对话时出现,尽管禾漾从未因此遭受某种实质性的伤害,但对她来说,对话的本身就是一种叫人惶恐不安的考验。
禾漾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打破令她心慌的安静,却畏畏缩缩,不敢开口,只能悬着心,目视洛瑜无言的背影。
时间过得很慢,又或许过得很快,禾漾竭力在贫瘠的回忆中寻找话题,可不论怎么想,思绪总是会回到“回家”的这个话题。
那是她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回答。
要说这个吗?
禾漾攥紧手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噼啪——”
火燃起来了。
橘红的焰火跳跃,夜风微动,穿过焰火送来暖风。禾漾从纠结中惊起,她有些恍然地看向眼前这位陌生的好心旅人。
火光为她披上了一层柔和暖融的轮廓,她拿下发簪,柔顺的黑发披散而下,几缕飞扬的发丝在火光的映照下近乎透明。
她的神色宁静,碧绿的眼眸柔和,宛如一汪澄澈的春水,倒映着跃动的火焰。禾漾看着她以指作梳,偏头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睛顺着偏头的动作看向一旁的木箱。
她的动作毫无芥蒂,仿佛她们是相处许久的同伴,一起在庙下避雨过夜。禾漾被这种宁静祥和的氛围迷惑,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久久压抑的倾诉欲探头,她不由自主地开口。
“我……”
洛瑜纤细葱白的指尖停在发间,她的视线转向禾漾,礼貌地等她说话。
“我、我……”禾漾憋着气,“我”了许久还是没说出下面的话。
洛瑜敛眸,她松开笼住的长发,任由长发披散下来,随即将发簪摆在膝上,动作自然地伸手拿起木棍拨弄火堆。
火焰腾得一下变亮了,她的视线落在火堆上,侧耳等待禾漾开口。
禾漾觉得自己仿佛被从被视线囚禁的窄小角落里放出来,她深吸了口气,氧气充盈她的肺腑,带回了倾诉的勇气。
“我是想回家看一看。”禾漾紧张地吞咽,“我之前和爸爸妈妈住在这里,后来爸爸妈妈去世了,愚人众把我带去了至冬。
我、你知道我是愚人众的一员,那个、其实我没有什么坏的想法,我就是觉得,可能、可能我应该回家看一看。”
过度紧张导致的晕眩感涌上脑海,眼前的事物变得有些模糊,禾漾觉得自己好像脱出了躯体,看着自己的嘴唇一张一合,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泄出话语。
“我没有觉得愚人众不好,只是我的家在这里。至冬是很好的,只是我是在璃月出生的。我觉得我要在的地方不是至冬,应该是这里……
壁炉之家不是我的家,我是说,我觉得我应该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我是有家的,没有家的孩子才要去壁炉之家,但我不是没有家的孩子。我没有说壁炉之家不好,也没有说至冬不好。它们都很好,院长和大家也没有不好,我现在还记着他们当初对我的照顾,他们给我饭吃,给我买新的衣服,还教会我很多东西,我知道我应该报答他们,报答至冬,应该听从教官的命令,效忠女皇,但是、但是我、我、我……”
“别紧张,呼吸。”
洛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侧,轻拍她的后背,将她从窒息中解救出来。
禾漾狼狈地大口喘气。她的呼吸尚未理顺,就仰头执拗地看向洛瑜。
压抑多年的情感喷薄而出,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或许只是一个点头,一句认可,又或许是更多她无法想象的东西。
但她只得到了一杯温水。
禾漾愣了一下,下意识捧起茶杯啜饮。
温水入喉,渐渐平复了沸腾的情绪,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禾漾涨红了脸,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对不起,你、您就当我在说些胡话好了。”她的眼中有些期待,又有些难抑的失落,“您应该也没听明白我那瞎讲一通的怪话吧。”
“不用敬称也无妨。禾漾姑娘,你别担心,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
她明白!
禾漾一怔,随即眼眶有些湿润,她抬手揉了下眼眶,便眨巴着水润的眼睛。只是一句简单的认可,便将她变得像是小姑娘一样。
不,或许她就是一个小姑娘。
尽管拥有着成人的身体,掌控着超越普通人的力量,但她的内心依旧停留在幼年时的模样,直白而执拗地表达自己的愿望。
“您都明白了些什么?”
洛瑜一时失语,语气有些冲的质问让她的思绪转了转,不过,当她看到禾漾纯然期待的表情,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这个女孩甚至用上了敬称。
洛瑜失笑着摇摇头,或许,她对这样一个小女孩过于戒备了。
“您、您在笑什么?”
“请别介意,我只是在笑我自己。”
“啊——”禾漾张着嘴巴,思考了一会,没思考出什么,又很快回到自己的问题上,“那么,您都明白了些什么?”
洛瑜沉吟片刻,温和地开口:
“你的意思是,你很思念家乡,想要回家看看,是吗?”
“对,没错,就是这回事。”她露出满足的笑容,“这样的事您一下就说明白了,不像是我,翻来覆去要说很久。”
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洛瑜,等着洛瑜继续说下去。
“壁炉之家的院长与朋友帮助你良多,你很感谢他们,是吗?”
“是的,是的,您说得没错,就是这样。您真是太厉害了,你知道我想要说些什么!”
禾漾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她身体前倾贴近洛瑜,崇拜地仰望着她。
说到最后一点,洛瑜略有犹疑。
“你想要脱离愚人众,回到故乡生活。”
“没错、没错,都没错!您简直像是神明一样!您明白我在想什么!”
禾漾高兴地跳了起来,她像只快乐的小鸟,暂时遗忘了腿上的疼痛,拎起披风欢快地绕着洛瑜转了一圈。
洛瑜接住了她激动中无意丢下的茶杯,收了起来。
禾漾对她的动作毫无察觉,只是像小鸟般欢快着。
她喘着气,在洛瑜面前停下。
她们是一样的个头,但禾漾此时却觉得洛瑜如同母亲一般强大包容。
她激动又感激地看向洛瑜的眼睛,想要从中获得鼓舞一样的东西,汲取力量。
可禾漾没有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东西,洛瑜并不像她一样快乐,也不像她一样激动,只是沉静地看着她。
禾漾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披风,她胆怯地望向洛瑜,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禾漾姑娘……”洛瑜斟酌着说辞,“我无意指责你的选择,但盲目冲动下的选择往往无法带来好的结果。在下定决心以前,你是否想过以后的生活?”
“以后的生活?”
“嗯,脱离愚人众后,你要往哪去呢?”
“我、我是想回家。”
“但你我都看到了,蕴石村早已荒废,被盗宝团占据,你的家已经不在了。”
禾漾的面色变得惨白,她勉强牵动嘴角,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却怎么也掩藏不住眼中的惶然。
“我、我没有盲目冲动,其实,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想,我只是……我觉得……我……回家……”
眩晕感再一次涌上禾漾的脑海,她哽咽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愚人众不会认可你的回答。作为愚人众的一员,你现在的行为与叛逃无异。”洛瑜摇着头叹息道,“禾漾姑娘,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愚人众会如何处理逃兵。”
那双注视着她的碧绿眼眸透着残酷的严肃,与另一双暗沉的绿色眼眸重叠在了一起。
禾漾觉得自己的身形无限地缩小,她抬起头,想要与那双眼睛对视,却觉得脆弱的后颈已经无法支撑头部的重量,头重得好像随时要断掉,咕噜咕噜地滚下去。
【逃走的士兵,是愚人众的耻辱,也是至冬的耻辱。】
她剧烈地喘息,感觉来自至冬的冰冷空气撑开她的气管,进入她的肺部,带来刺骨的冰寒。
【如果你做了逃兵,我们就是敌人了。我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
这些回忆如同针尖般刺入禾漾的内心,从心底蔓延开的恐慌与痛苦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但回忆仍在继续从她的脑海深处钻出来,教官严酷的训练,同期狂热的忠诚,它们汇合在一起,将禾漾堵死在满布冰雪的至冬。
她第一次无法逃避地直面一切。
脱离岗位等同于背叛。
她背叛了愚人众,背叛了至冬,背叛了女皇,可即便她情愿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永远无法再回到自己的故乡。
她的过去早就消失了,而她的现在也正被自己摧毁。
眼前的女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浓密的睫毛如暴雨中地蝶翅般剧烈地颤动,惶然恐惧到近乎晕厥。
洛瑜有些不忍。
劝说一个认识不过半天的人,叫人好好想想是不是做错了,按理来说是交浅言深,不太合适。
但从禾漾姑娘的表现来看,她从未与他人倾诉过这些,以至于浅薄的认同也会令她激动无比。
倘若她不说,禾漾很难遇到第二个对她说这些话的人。她将只能面对幻想破灭后,愚人众对叛徒的无情处决。
洛瑜知道愚人众曾经搜罗提瓦特各地孤儿,甚至制造孤儿带到至冬培养的事情。禾漾说她生在璃月,却在父母离世后被带往至冬,与洛瑜所知道的事实相符合。
倘若一个人在懵懂无知的幼年时期被带往异乡,被强加不属于自己的意愿,被迫向造成人生剧变的罪魁祸首献上忠诚。那么,她醒悟后的背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只是,这种“理所当然”也理所当然不会被愚人众认可,即使他们也知道,用不过十余年的养育换取一个人从今往后的所有,自我、未来乃至于生命是一场毫无公平可言的交易。
可尽管洛瑜知道不讲道理的一方是愚人众,但个人的力量究竟是单薄无力的,不足以对抗强大的组织,她能做的,只是挑明禾漾一直逃避的问题。
毕竟,不论是沉溺于痛苦,还是逃避痛苦,都只会让人永陷泥沼。只有清醒以后,人才有足够的理智去分析利弊,寻找前路。
……
但又或许,幻想破灭,流溢华彩的勇气泡泡被戳破以后,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事情或许会变得更加糟糕,清醒以后,深陷泥沼者发现前路已断,无处可去,于是选择自绝于世。
联想起不太愉快的回忆,洛瑜收拢思绪,忍住长叹一声的冲动,再次集中注意力看向神思不属、面露痛苦的禾漾。
没有必要忧心这些,心鬼踪迹难寻,她会有很长时间留在璃月。即使禾漾无力对抗愚人众,无力谋生,她也能够帮忙。
眼下,还是要看禾漾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就在洛瑜重新将目光集中在禾漾身上的时候,缠绕在她手臂上的细带毫无预兆地收紧,带来一阵紧勒的痛意。
在肉眼无从探知的空间,心鬼的力量如同攀附在断壁残垣上的藤蔓一般蔓延过来。
禾漾的回忆还在继续,但一切痛苦的,她所不愿意接受的都被剥离了。
温柔的力量降临在她的身上。
被愚人众带走前,邻居阿姨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漾漾长大了以后,要回家来看看啊。】
爸爸妈妈离开时,宽厚温暖的大掌放在她的头顶,他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我们要下矿救人,漾漾乖乖在家,等我们回来。】
她睁开眼睛,只见柔光笼罩着世界,风声、雨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父亲和母亲在不远处温柔地注视着她,他们的眼神那样隽永,他们呼唤她的名字,等待她过去。
.
洛瑜感知到心鬼的接近,利落地挽好长发,严阵以待,忽然瞥见禾漾向前一步,险些绊倒。
她踉跄了一下,神情恍惚,眼角还缀着的泪光,却朝洛瑜笑了笑:
“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回家等爸爸妈妈回来。”
等父母回家?可你说你的父母不是已经……
洛瑜惊愕地看向禾漾,伸手想要按住向前走的禾漾。
但是下一秒,禾漾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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