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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隙
雨下了整整一夜,淅淅沥沥,不大,却足够让南城的老街泛起一股陈年的霉味,混杂着湿漉漉的落叶和泥土的气息,暂时压过了那萦绕不散的焦糊味。清晨,“蕪”花店里弥漫着比往日更浓重的水汽,植物的呼吸仿佛都变得滞重起来。
叶芷起得很早,照例检查每一盆植物。那株从死亡线上拉回的蝴蝶兰已被植入新的混合介质土,放在通风良好但避免直射光的角落。她用手指轻轻触碰叶片,感受其微弱的张力恢复,这是她每日与这些沉默生命交流的方式——不依赖语言,只依靠触觉、视觉和某种近乎直觉的观察。柜台上,一台老式收音机滋滋啦啦地播报着早间新闻,无非是些市井琐事和天气预报,背景音般填充着店内的寂静。
门铃响动,却不是顾客。是房东太太,一个精明干瘦、眼神总在算计着什么的妇人,姓吴。她没打伞,发梢沾着雨珠,一进来就用挑剔的目光四下扫视。
“叶小姐,这房租……”吴太太拖长了调子,手指划过一张有些水渍的木架边缘,皱了皱眉。
“月初已经转到您账户了。”叶芷直起身,平静地说。
“是,是收到了。”吴太太干笑两声,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那股子打探的意味,“我是说,下个季度的。你看这地段,虽说老点,但最近不是听说……可能有动静嘛。这租金……”
叶芷擦拭叶片的动作微微一顿。“什么动静?”
“哎呀,我也是听人瞎传。”吴太太眼神飘忽,“就隔壁街,好像有什么规划……搞文化街区还是什么的。这一带动,租金可就……我也是难做,上面还有公司要交代。”她话没说死,但意思明确:想涨租,或者至少预留涨租的伏笔。
叶芷的心微微下沉。“蕪”的利润本就微薄,维系着一个脆弱的平衡。房租是最大头的固定支出。她沉默了几秒,说:“合同签的是一年一议,下季度租金按合同走。如果有变动,请提前正式通知。”
吴太太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淡了些,又敷衍两句,扭身走了,门铃被她摔得一阵乱响。
叶芷站在原地,听着雨声。收音机里换成了交通路况播报。规划?文化街区?这些词离她那个满是伤痕植物的世界很远,却又近得足以构成威胁。她走到窗边,望着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青石板路和对面的红砖墙。这里破败、陈旧,却给她一种稳定的错觉。如今,这错觉也开始出现裂痕。
她需要更稳定的货源,更低的成本,或者……开拓一点别的什么。但这个“什么”,她毫无头绪。她的世界就是这些植物,以及懂得这些植物价值的那一小部分人。扩大?改变?谈何容易。
午后,雨势稍歇,变成蒙蒙的雨雾。叶芷正在给一批新收来的、品相不佳的空气凤梨喷水,门铃再次响起。
进来的不是熟客,也不是房东。是宋焕然。
他换了件相对干净的浅灰色毛衣,但袖口仍有洗不掉的颜料痕迹。头发似乎稍微整理过,却依旧有些凌乱。他手里没拿画具,空着双手,站在门口略显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目光快速扫过店内那些形态各异的植物,最后落在叶芷身上。
“我……”他开口,声音比昨天清晰些,却仍带着那种沉浸自我世界后的轻微疏离感,“路过。想起你的店在这附近。”他报出了老街的名字,显然特意找过。
叶芷放下喷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静静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宋焕然似乎不擅长寒暄,直接指向昨天他们相遇的话题核心:“那株植物,墙缝里那个,今天怎么样?”
“我没去看。”叶芷回答,“它不是我的。”语气理所当然。
宋焕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答案。“我以为……你会关心。”
“我关心所有活着的植物,”叶芷转身,拿起一把小铲,给一盆龙舌兰松动表土,“但不是我照料范围内的,它们的生死由它们自己负责。过度关心,有时是一种打扰。”
这话让宋焕然陷入短暂的沉默。他走到那株重新上盆的蝴蝶兰前,蹲下身,仔细看着。“它看起来好多了。”
“根腐病控制住了,但恢复需要时间。”叶芷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它很顽强。”
“顽强……”宋焕然重复这个词,目光从蝴蝶兰移到叶芷侧脸,“你好像很看重这个。”
“这是底线。”叶芷直白地说,“美不美,标准因人而异。但能不能在受伤后继续活下去,是客观事实。我尊重事实。”
她的用词简洁、笃定,像在陈述物理定律。宋焕然感到一种奇特的吸引。他的世界充满了主观的投射、情绪的渲染和对不可捉摸之物的追寻,而眼前这个女子,似乎生活在另一个坐标系里,以生存和事实为锚点。
“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昨天回去后,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关于‘抗争’,还有……光是媒介。”
叶芷终于停下手,看向他。“那只是我的看法。”
“但很有意思。”宋焕然站起身,眼神里那种执拗的光又亮了些,“你说光是植物需要的,也是我画画需要的媒介。可植物用它进行光合作用,是确切的、可以观测的转化。而我用光……我想捕捉的东西,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于光能照见的维度。”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近乎陌生人吐露创作的核心困境。或许是因为叶芷身上那种剥离了情感评判的冷静,让他觉得安全。
叶芷思考了片刻。她不太懂艺术,但懂植物。“光对于植物,不只是能量。方向、强度、时长,决定了它们的形态。追逐光,或者规避强光,都是生存策略。你说的‘捕捉’,也许不是用光去照亮一个已经存在的东西,而是……用光作为一种引导,让那个东西在你的画布上,按照它可能存在的逻辑,‘生长’出来?”
她用了“生长”这个词。宋焕然浑身一震,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生长!不是捕捉,不是描绘,而是引导其生长?这个角度他从未想过。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在“再现”某个既定存在的框架里,哪怕那个存在是虚幻的。但如果,画布是一个新的“土壤”,颜料是“养料”,而他的观察、他的笔触、他选择的光影,是引导那个形象“生长”出来的环境条件呢?
这个概念让他心跳加速,同时又感到一阵茫然。如何操作?逻辑是什么?
“我不懂画画,”叶芷似乎看出他的震动和困惑,补充道,“这只是个比喻。植物生长有其规律,违背规律就会死。你的‘蝴蝶’,也许也有它必须遵循的规律,只是你还没完全找到。”
规律。宋焕然咀嚼着这个词。不是随性的灵感迸发,而是需要探寻和遵循的内在规律。这和他过往那种完全依赖直觉和感觉的创作方式截然不同,却莫名地……具有说服力。尤其是从这样一个与浪漫幻想毫不沾边、只与生存事实打交道的人口中说出。
“我能……”宋焕然环顾四周,“在这里待一会儿吗?不打扰你工作。我只是想……”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是觉得这个空间,这个人,能让他纷乱焦灼的思绪沉淀下来。
叶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自便。那边有椅子,不过堆了点东西。”她指向角落一张旧藤椅,上面放着几包未拆的泥炭土。
宋焕然也不介意,走过去将泥炭土搬到地上,坐了下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叶芷忙碌。看她熟练地修剪枯叶,调配药剂,给不同植物浇水或喷淋,动作精准而富有韵律,仿佛在进行一种沉默的仪式。店里很安静,只有工具轻微的声响、植物叶片偶尔的摩擦声、以及窗外绵密的雨声。空气中是泥土、植物汁液和淡淡药剂的味道,并不芬芳,却有一种扎实的、生命基底的气息。
时间慢慢流逝。宋焕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不是放松,而是那种精神高度集中后却无所指向的空白状态。他脑子里不再疯狂旋转着那只抓不住的蝶,而是放空着,接受着这个空间里简单而确凿的信息:一片叶子被剪下,一株植物被重新安置,水珠滚过叶片脉络。
偶尔有顾客进来,多是熟面孔,低声与叶芷交谈几句,买走一盆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植物。他们的对话简短务实,围绕着植物的习性、养护难点,偶尔夹杂一两句对生活不易的轻微叹息。叶芷的回应总是基于事实,不带多余安慰,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宋焕然像一个旁观者,观察着这个微小而自足的世界运作。
直到暮色再次降临,叶芷准备关店。她看了一眼仍在藤椅上发呆的宋焕然,开口道:“我要关门了。”
宋焕然如梦初醒,连忙站起来。“抱歉,我……”他看了看窗外昏沉的天色,“谢谢。这里……很好。”
叶芷开始收拾工具,锁好装药剂的柜子。“好?”她似乎对这个评价有些疑问。
“很安静。也很……真实。”宋焕然说,试图表达那种感受,“你的工作,结果很直接。植物活了,或者没活。”
“生死本来就直接。”叶芷拉下卷帘门的一半,示意他该出去了。
宋焕然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问:“我以后……还能再来吗?就像今天这样。不会打扰你。”
叶芷正在检查门窗,闻言动作顿了顿。她抬眼看他,那双平静的褐色眼睛里看不出太多情绪。过了一会儿,她说:“店开着的时候,谁都可以进来。”算是默许。
宋焕然点点头,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没入门外渐浓的暮色中。
叶芷锁好门,推着电动车从后巷离开。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倒映着零星亮起的灯火。她想起宋焕然坐在藤椅上放空的样子,想起他提到“规律”时眼中骤亮的光。一个被虚幻追逐的画家,却跑来她这个充满具体伤痕的地方寻找平静。矛盾,却又似乎有某种内在的联系。
她不知道这联系是什么,也无意深究。她的生活有太多现实的问题需要面对,比如房东可能的涨租,比如下个月的进货预算。
然而,变化已经开始了。宋焕然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平静的池塘,涟漪虽微,却已荡开。
接下来的一周,宋焕然果然又来了几次。有时是下午,有时是傍晚。他并不总是说话,常常只是坐在那张藤椅上,看着叶芷工作,或者望着店里的植物出神。叶芷也几乎不主动攀谈,各自保持着一种互不干扰的默契。但偶尔,宋焕然会问一些关于植物的问题,比如某种伤痕形成的原因,比如不同的植物对逆境反应的差异。叶芷会简短回答,用词精准如科普。有时,叶芷也会在他对着某盆植物凝视过久时,突然冒出一两句关于光线或构图的话,简单直接,却往往让宋焕然怔愣许久。
一种奇特的、建立在各自专业领域边缘的对话逐渐形成。他们谈论形态、结构、生存策略、表达媒介,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情感、意义和个人历史。像是在用两种不同的语言,描述着世界可能存在的某种底层代码。
直到周五下午,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蕪”花店逐渐形成的这种新节奏。
那是个穿着打扮很“艺术”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长发在脑后扎成小揪,留着精心修剪的胡茬,穿着设计感很强的黑色外套,手指上戴着不止一枚戒指。他推开店门时,带着一股外面街道的冷风和一种刻意营造的、居高临下的气场。
叶芷正在里间搬动一袋赤玉土,宋焕然则坐在老位置,对着角落里一盆枝干扭曲的三角梅素描——他最近开始尝试画一些实在的东西,从最简单的线条和结构开始,这是叶芷无意中提到的“先了解骨骼”的建议。
那男人进门后,目光挑剔地扫视一圈,眉头就皱了起来,显然对店内的景象颇为不屑。然后,他看到了从里间出来的叶芷,以及坐在角落的宋焕然。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夸张地扬起眉毛:“哟!这不是我们的大艺术家宋焕然吗?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体验生活了?”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宋焕然抬起头,看到来人,脸色微微一沉,停下了手中的笔。“周凯。”他叫出对方的名字,声音冷淡。
周凯,同样是“斑驳”艺术区的画家,以善于炒作、迎合市场、风格浮夸艳丽著称,商业上比宋焕然成功得多。两人早年曾有些交集,后来因理念不合,关系急转直下。周凯尤其看不惯宋焕然那种“故作清高”、“脱离群众”的创作姿态,认为那是能力不足的遮羞布,时常在圈内阴阳怪气。
“我说怎么最近在常去的几个地方见不到宋大艺术家,原来躲在这里‘汲取养分’呢。”周凯踱步进来,故意用脚尖碰了碰一盆正在恢复期的橡皮树,“这些……破烂玩意儿,能给你带来什么灵感?绝望之美?嗯?”他哈哈笑了起来。
叶芷放下手中的土,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柜台后,平静地看着周凯。“先生,请小心别碰坏我的植物。它们明码标价。”
周凯这才正眼打量叶芷,眼神轻佻:“老板?有意思。宋焕然,你现在品味挺独特啊。不光画的东西让人看不懂,连找的‘缪斯’都这么……”他拖长语调,没说完,但侮辱意味明显。
宋焕然猛地站起身,藤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周凯,注意你的言辞!”
“怎么?我说错了?”周凯耸耸肩,转向叶芷,“美女,你知道这位宋大画家画的是什么吗?蝴蝶!一只根本不存在的蝴蝶!画了几年了,一张像样的都没拿出来。哦不对,拿出来过,可惜没人看得懂,自然也卖不掉。我劝你啊,离这种眼高手低、只会做梦的人远点,小心被他那种晦气传染,你这店里的花啊草啊,本来就不怎么精神,别给带得全死了。”
他的话尖刻恶毒,直戳宋焕然的痛处。宋焕然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手指攥紧了素描本,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周凯,胸膛起伏,却一时说不出有力的反驳。周凯说的,某种程度上是残酷的现实。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凯脸上得意而恶意的笑容。
这时,叶芷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这位先生,你看待植物的方式,很有意思。”
周凯一愣,没想到她会接话,而且话题还在植物上。“什么?”
叶芷指了指刚才被他脚尖碰过的那盆橡皮树:“你说它们‘不精神’。这盆,三个月前从垃圾场捡回来,主干被折断,根系腐烂超过百分之六十。现在,它长出了七片新叶,虽然小,但健康。它的‘精神’,体现在它活下来了,并且还在继续活。这比很多外观完美、但根系早已衰弱的所谓‘健康’植物,要‘精神’得多。”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周凯,那平静的注视却让周凯感到一丝不适。“至于你提到的‘传染’和‘死亡’……植物不会因为靠近某个人就轻易死去,除非环境变得真正不宜生存。它们的生死,取决于土壤、水分、光照,以及是否有害菌虫侵扰。与人无关。你的说法,缺乏依据。”
她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将周凯充满人身攻击和情绪宣泄的话语,拆解成了可验证或可证伪的命题,并逐一给出了基于她认知体系的回答。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就事论事的冷静,反而衬得周凯像个无理取闹、不懂装懂的小丑。
宋焕然怔住了,看着叶芷。周凯也张了张嘴,一时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回应方式给噎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周凯恼羞成怒,还想说什么。
叶芷已经拿起了柜台上的鸡毛掸子,开始拂拭并不存在的灰尘,下了逐客令:“如果不想购买植物,请自便。本店空间小,容不下太多‘晦气’。”她将周凯刚才的词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却用得如此自然,仿佛只是在描述一个物理事实。
周凯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宋焕然一眼,又剜了叶芷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不可理喻”四个字,转身摔门而去。门铃被他拽得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悲鸣。
店内重新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微妙。
宋焕然慢慢坐回藤椅,低着头,手指摩挲着素描本的边缘。周凯的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最脆弱的地方。是的,他这几年近乎偏执的追逐,在外人眼里,或许就是一场可笑的无用功。画卖不掉,认可寥寥,生活清苦,全靠一点积蓄和偶尔的接济支撑。所谓的信仰,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他说的,有些是事实。”宋焕然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叶芷承认,“我的画,确实很少有人理解。我也……很久没有画出真正让自己满意的东西了。” 那种一直支撑着他的、近乎盲目的确信,在接连的失败和周凯毫不留情的揭穿下,出现了明显的裂隙。
叶芷放下鸡毛掸子,走到那盆橡皮树前,检查了一下刚才被碰到的地方,确认无碍。然后,她看向宋焕然,语气依旧平淡:“所以呢?”
宋焕然抬头,不解。
“他说的是事实,所以呢?”叶芷重复,“你的画别人不理解,是事实。你画不出满意的东西,暂时也是事实。但事实,是可以改变的。就像这盆橡皮树,三个月前濒死是事实,现在活着也是事实。关键在于,你想让哪个事实持续下去。”
她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把锋利的花艺剪,对着光线看了看刃口。“别人理解与否,是别人的事。市场认可与否,是市场的事。这些是外部的‘环境因素’。就像光照、雨水,有固然好,没有,植物也要想办法活。你的问题在于,”她转身,目光清澈地看向宋焕然,“你好像把所有‘环境因素’的恶劣,都当成了自己停止‘生长’的理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规律’。”
她用了“生长”和“规律”这两个词,是他们之前对话中出现过的,属于他们之间那种独特沟通的“术语”。
宋焕然如同被当头棒喝。他一直在追逐一个外部的、虚幻的目标(那只蝶),又将失败归咎于外部的、不可控的因素(无人理解,市场不接纳)。他从未像叶芷对待植物那样,纯粹地、专注地审视自身创作过程的“内在规律”——那些构成一幅画、一个形象最基础的“骨骼”、“脉络”和“生存逻辑”。
怀疑信仰是痛苦的,但更痛苦的是信仰建立在流沙之上。叶芷的话,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了他一直逃避直视的溃烂之处。
“我……”他喉结滚动,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你的素描,”叶芷指了指他手中的本子,“比刚来的时候,线条肯定了一些。至少,你在试着去‘看’真实的结构,而不是只想看你想看的幻影。这就是改变。”
她说完,不再看他,开始清点柜台里的零钱,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撼动一个人创作根基的话,只是随口聊了聊天气。
宋焕然坐在逐渐昏暗下来的店里,看着手中素描本上那幅未完成的、线条略显笨拙却努力捕捉枝干转折的三角梅,又抬头看向叶芷在柜台后平静忙碌的侧影。
裂隙已经出现,但在那黑暗的裂缝里,似乎也透进了一丝不同的光。不是他追逐的那只蝶翅上虚幻的蓝光,而是从现实土壤中挣扎而出的、有些刺眼却无比确凿的白光。
他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离开花店时,夜色已浓。那股熟悉的、令人不安的焦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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