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

　　妈妈
　　“难得，我没想到就你一个人来。”
　　李萧娴的话打断了她的线条思绪，帮她打了个小结。
　　其他老师的补习参与的人多，直接在教室上，直接在下午排多一节课，李萧娴一看自班就一个人，便让她每天下午来她办公室开小灶。
　　见愿意来的人是程一，她是高兴的，毕竟她可以顺便指导她的征文比赛，她这个年纪的人，是很喜欢省事的事，也喜欢听话的人。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下来，程一全程闭口不言，一直嗯啊嗯哪的。
　　窗外的浪花泛起了银白的沫子，程一看呆了，李萧娴没有捉学生视线的兴趣，只是自然等她结束观望离开，自己好回去吃饭。
　　她不住老师宿舍，用她的话说是不习惯，当初入职发现要两个老师住一间屋子她扭头就走了，宁愿在以后的每一个通勤的雨天让雨水顺着脑袋流过。
　　她备了一把固定在办公室的伞，就是因为某次下大暴雨，给老公打电话死活不来接，最后一个老师看不下去把她送回家，结果就下车那几秒就被邻居眼尖识别出了不菲的车品牌。
　　李萧娴突然开口：“日记带了吗？”
　　日记是十三中的传统，只传了零点五年的传统，据说是一开始为了全面培养学生德智体美劳，虽然程一不知道这有什么关联，但是让她写日记这事非常的艰难，她贫瘠的平淡的日复一日的生活根本榨不出几个字，她只能改只能抄，开始观察别人的生活，唯一占优势的就是她不近视，位置在最后一排非常方便观察班级里的全部人。
　　只要没有人像周思雨一样脖子灵活，没事就动不动三百六十度转回来对上她那有些下三白自带森凉的眼睛。
　　她为数不多的和同学对视都是这样以双方沉默挪开视线结束。
　　她俯看李萧娴的侧脸，对方把茶杯抵到唇边，任由白花花的热气爬上她的脸，濡湿她稀疏的睫。
　　上文提到的程一的家，就在南海市场的后边，在十几栋出租屋群最中间那栋，最光明正大的回家路是一个生锈又青春盎然的铁门，两扇原先应该大开迎接主人的门已经没了，只剩下一个被藤蔓盖住的门框。
　　出租屋群就像是一个蚁巢，千疮百孔，每次回家她都要选择走哪个孔钻到最中心的家。
　　巷子里至多至多只能容下两个身形瘦弱的女生通过，且通过时需要产生的亲密的肢体接触是程一所不能接受的，但她还是最喜欢这种狭隘的阴暗的，外面霓虹灯都照不亮它五米内胆的小巷。
　　巷子给予她的挑战是躲避，程一晚自习放学路上没手机，只能当个瞎眼耗子在巷子里钻，握手楼上滴水的衣物，随处的污水，墙壁上嗅得到的苔藓，或许上面还有黑吱吱的爬虫————啊
　　今天不一样，今天的程一在闷头走了千万次的巷子里起了寒意，她加快脚步冲出去到路灯下停住，盯着脚下像蜘蛛网的水泥裂痕，吐着气，在年久失修的暖黄的灯下像叼了根烟。
　　小体量的白烟从小巧的鼻尖到微张的唇的距离中迸发，短短在暗黄中呼吸腾游几秒后消失匿迹。
　　“跑那么急做什么!差点撞到我。”
　　中年女人皮肤粗糙，和程一身边的树皮差不多，说话时护着小摊车上一堆锅碗瓢盆,声音在夜晚的空旷圆形空地格外扎耳，程一极不爱这种刺耳的声音。
　　这个中年女人总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把程一的声音越逼越小，她叫李玲，程一的母亲。
　　白天干纺织厂的活，晚上到人多的学校摆摊，先前总不许程一去光顾小吃摊，念叨不卫生，现在自己干上了更是不允许了，只是她有时忙到没时间准备晚饭，就会让程一在食堂或者外面解决，然后等程一晚上回家，她就又可以拿这件事找点话说，念叨着少吃点，外面的都是添加剂。
　　程一听着这些话长大，小时候还应几句语气词，爸爸走后再听到这些话，她直接缄口不语，任李玲像个卡带的磁带绕着这狭小的房子叽叽喳喳。
　　爸爸进监狱了，十年前的一晚，他和李玲吵了一架，破门而出再也没回来过，一开始面对邻居的询问，玲对外声称去外地打工了，直到被发现过年也是只有母女俩后又改口说杀人进监狱了，邻居不问了，谁不忌惮家里有个杀过人的？
　　又过了几年，话头如雨后春笋长出来了，什么罪能判这么多年？莫不是早死刑了。
　　初中的程一也发现了端倪，平时爸妈吵架哪怕她帮着妈妈，但是还是避免不了和好后被妈妈说没良心：怎么能骂自己的爸爸呢？
　　于是那个男人离家出走那夜她谁也没帮，结果听到外面巨大的摔门声，她探出头去，李玲伫立在杂乱的客厅中央，头发散乱和泪水粘在双颊，她不断的啜泣，骂那个从门口伸出的脑袋是白眼狼、扫把星，败家玩意。
　　客厅一片狼藉，书信纸张，红的白的铺在餐桌上，玻璃窗倒在地上，要不是它在光下不断延伸的裂痕，就合适的好像玻璃才是我家的地板，我记得很清楚，这个时候突然停电了，我家原本的乳白色地板从玻璃下透出来像牛乳流了一地，千条万条往门口流，满地的玻璃散发着奇异的光彩。
　　如同今晚的天河璀璨，程一仰着头，有薄白雨水落到她脸上，她突然就想起了李萧娴办公桌下挂着的那把黑色短柄伞，折的整整齐齐，被碰到会像风铃一样晃动。
　　她就在家楼下，李萧娴距离家还有多远？
　　潮湿是这出租屋群甚至是整个南岛的共有形容词，在阴暗处滋润生长的苔藓，爬虫，开恶俗玩笑的青春期男生，凌晨街上飙车的男女。
　　要是有一颗炸弹抛下来，让所有人石沉大海就好了，程一把钥匙插进门锁那一瞬间这样想，手中的门把瞬间成了轰炸机的按钮。
　　“砰”她嘴里无声鼓囊，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弥陀佛像，这尊佛像到这个家的时间比她晚五年。
　　佛像单独占一个厨龛，旁边小格子还有佛珠，十字架，道教的八卦阵。
　　十字架是岛西的教堂发的，李玲不信基督，只是因为教堂拉人入教会发些小福利。
　　只有那尊面带笑颜的土金色弥陀受李玲珍惜供奉，每天享受李玲的上香服务，好多次程一回到家就被牵云绕雾的环境呛得直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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