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记

　　"娘，爹中了．"巧姐气喘息息的跑回家．
　　"啥？"王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爹中进士了．"巧姐声音带着颤抖．
　　王氏呆在原地．李氏微怔片刻后立即拉着巧姐的手，同样颤抖的声音，"真的？你别虎我们．"
　　"公差都来报喜了，李老爹也来了．"
　　正说着，锣鼓声己可闻．
　　李氏跑到门口，可不是吗？一群人朝这边走来．
　　"娘，娘，真是报喜的人，爹真的中了．"
　　王氏这才回过神来，手脚无措，左右度步，"这，这该如何是好？怎么就中了？"
　　"娘，这是什么话？"李氏扑哧一笑，
　　"娘，李老爹让准备着？"
　　"准备什么？"
　　李氏道，"准备茶水，打发公差的礼物，巧姐，你快去买点吃食，鸡鸭鱼肉，对了，对了，打上酒，娘去烧水，我去邻里借些柴米，桌凳，碗筷......这么多人......"
　　李氏强做镇定，未嫁前，李氏曾帮着父亲照看铺子，有些处事的道理，李氏深吸一口气，外面己是热闹非凡，报喜的人己经到门口了．
　　"娘，先去接喜．"
　　"我，我......"王氏却往屋里躲，男人不在，她不能主事，只是害怕．
　　随着消息传开，整个村子又沸腾起来，左邻右舍都拥进了张家，好在有李老爹帮忙，李氏也能支起事，才不至于待慢了众人，不需巧姐买吃的，东家送来一只鸡，西家送来一只鸭，里长送来鱼肉，保长送来猪肉，又有送米的，送零嘴，瓜果，糖食的，又有搬来桌椅里，碗筷的，大家一起动手，整治出两大桌席来，大家都吃得开心，热闹，李氏又拿出一两银子，送给报喜的公差们，公差们喜不盛收，对李氏做揖，道谢，又要给王氏磕头，王氏又往屋里躲，众人不依，把王氏安排在上位，都来与她见礼，喊她夫人，王氏又是喜悦，又是尴尬，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竟紧张得晕了过去．
　　连着几日，都有客人到张家拜访，李老爹叫来自家老婆冯氏，儿子李成儿媳汪氏，一来帮着照顾王氏，二来帮忙招待客人，张落吃食，客人们都在问，张老爷何时回来？县老爷也派了人来，好在，张老爷的信到了．
　　王氏不认字，让李老爹帮着看，李老爹是小商人，也识得几个大字，看了信喜道，"亲家说，他与女婿诸事安好，待他谢了恩，等了吏部的消息就回来，约莫着两月之后了．"
　　李氏问，"吏部会直接派官职吗？"
　　李老爹道，"亲家没有说，但依着惯例，亲家取在前百名，该轮着官职．"
　　李氏忙问，"会是什么官职？"
　　"这谁知道呢，不过，若有门路，自然是好的官职．对了，亲家为巧姐儿说了一门亲事．"
　　啊？
　　事过突然，大家都愣了愣．
　　王氏赶紧问，"是什么样的人家？"
　　李老爹笑道，"说是周宗师的公子，年前死了夫人，此番续玄，原来这周宗师回京叙职，正遇朝廷发榜，知亲家中了进士，便主动提联姻，但也不着急办，先定下，待一年后周公子丧事完毕，再来迎娶．"
　　李氏喜道，"那周公子到家里来过，人才好呢，娘，这可是双喜临门呀．"
　　"亲家，恭喜恭喜呀．"
　　李氏笑道，"前些日我还与巧姐说，爹中了进士，全县的媒人都会上门来，如今看来，连着京城的公子都来了．咦，巧姐呢？"
　　大家才发现巧姐并不在屋里．
　　城隍庙，巧姐终于见到了孙敬之，原来，这几月来，孙敬之母子回了老家桂阳府榕县，榕县外族人多，十年前，有士司叛乱，杀了许多人，孙敬之的父亲就在那时没了，孙母带着儿子回到娘家生活，但娘家也不富裕，孙敬之的舅舅有心帮衬，奈何惧内，舅母是难相处的，虽然收留了他母子二人，但对其十分苛刻，让他们住在草棚里，还得每月交房租，孙母身子弱，十年来，靠着帮人洗衣，做针线活养活儿子，新年前夕，孙敬之舅母又来催房租，孙母肯求通融一月，过了年再交，舅母不乐意，"你要过年，我家就不过了？"舅母大吵大闹，骂的话极其难听，更骂孙敬之是一个老秀才的命，这刺痛了孙母的肺管子，受了十年的气，忍无可忍，第二天就逼着孙敬之一起离开了．
　　因走得匆忙，孙敬之没来得与巧姐说，母子二人回到榕县四水镇，当年的叛乱早己平息，但物是人非，好在老房子还在，曾经逃难的村里人，也有回到家乡的，母子二人便决定留下．
　　孙敬之这次返回明水镇，为办理呈文，方便继续科举．
　　巧姐闻言，一阵感叹．
　　"这么说，大过年的，你与婶子还在赶路？"
　　"可不是．"孙敬之叹了口气．
　　"真难为你们了．"
　　孙敬之苦涩笑了笑，"在他人屋檐下讨生活总是如此．"言毕，看着巧姐，"我听说恩师中了进士，以后，巧姑娘的好日子来了．"
　　巧姐低头没有说话，心里很难受，满脑子都是他离开明水镇，或许以后再难相见，巧姐忍不住流下泪来．
　　"你怎么了？"孙敬之吓了一跳．
　　巧姐摇摇头，"有沙子进眼睛了．"
　　"是吗？我看看．"孙敬之凑上前去．
　　巧姐下意识避了避，孙敬之觉查自己举止不妥，又后退一步，"唐突了，我去给你找点水来洗洗眼晴．"
　　"不，不用了．"巧姐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好了．"
　　孙敬之嗯了一声，自嘲一笑．
　　"以后，我再没机会欣赏姑娘的字了，也不能给姑娘讲解诗词了．姑娘身份不一样了，自有人与姑娘做这些．"
　　巧姐听了这话，心里酸酸的，眼泪又啪啪的往下流，孙敬之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也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孙敬之鼓起了勇气，"其实，这次回来，我有一件事需请姑娘解惑．"
　　巧姐拿帕子再拭了拭眼角．
　　""公子有何事，尽管说来？我若知道的，一定告诉公子．"
　　然而，孙敬之久久不开口，巧姐抬起头，见他从怀里犹犹豫豫拿出一支钗子来，顿时，巧姐心跳如鼓，像是猜到他会说什么，接着脸也红了，巧姐再次低下头，突然就要走，孙敬之慌了，脱口说来，"这是我亲自打制的，若姑娘不嫌弃就收下，我心悦姑娘，不知姑娘心意如何？"
　　．．．．．．
　　巧姐眼角含笑回到家，正遇冯氏，冯氏笑道，"哎呀，我的巧姐儿，你可是回来了，这去哪里了？"
　　巧姐不好意思道，"冯大婶，我去镇上买针线了．"
　　不是赶集日，哪有卖针线的？但冯氏并没有在乎巧姐的谎话，笑道，"巧姐大喜了．"
　　"婶子，什么大喜？"
　　"亲家来信了．"
　　"是爹要回来了吗？"
　　冯氏嘴快，"亲家给你说了门好亲事，是周宗师的公子，咱们巧姐可真是有福之人呢......"
　　怕什么来什么？巧姐听了，脸色一片惨白．
　　接着汪氏，李氏也来道喜，打趣巧姐，几人说得眉开眼笑．
　　"谁说我要嫁人的．"
　　巧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径直的回了屋．
　　冯氏，汪氏婆媳还以为巧姐是害羞了，哈哈大笑起来，李氏到看出了些明堂，晚上，巧姐也未出来吃饭，大家都未在意，李氏并未揭穿．
　　次日，巧姐说要去城隍庙，王氏道，"怎么最近老是出门？"
　　巧姐红着脸心虚道，"前些日为爹许了愿，如今爹高中，我定要去还愿的．"
　　王氏还要说什么，李氏笑道，"巧姐说的是，该去的．"
　　巧姐心事重重的走了，李氏也借口出门，随即跟了上去．
　　孙敬之暂居在庙里，巧姐上香后，在后院寻到了他，把家里安排的婚事说了，又哭了起来．
　　孙敬之沉默良久，"原本在此等侯恩师归来，便向恩师提亲，却不知恩师与你早寻了婚事......巧姐......你是怎么想的？周公子，家世好，前程似锦......而我......只是一介穷书生，你若选择他，我不会怪你．"
　　孙敬之的话让巧姐心痛，"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你是后悔了吗？"
　　他们昨日才定了情．
　　"我当然没有后悔．"孙敬之急急否认，"我是恨我自己，现在我没有功名，不能让你过好日子，我......"
　　孙敬之突然给自己一个耳光，"我怎么就没考中？是我没用．"
　　"孙大哥．"巧姐赶紧阻止道，"别这样．"见孙敬之颓废，又劝道，"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崇拜你，当别的学生玩耍时，只有你在读书，你做的文章是最好的，连我爹都这么说，所以高中是迟早的事．"
　　"恩师夸过我？"
　　巧姐点点头，"我爹说，你是他见过最好的学生．"
　　"可我却自命不凡，惹恼了恩师．"
　　巧姐道，"孙大哥是我爹的学生，我爹难道还会怨孙大哥一辈子不成？"
　　孙敬之想了想，"那周公子......你当真不考虑吗？"
　　"他家世好，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我收了你的钗子，定不会负公子．"说完，巧姐从怀里拿出钗子，插在了发髻上，
　　"巧姐？"
　　孙敬之一把握上她的双手，眼眶湿润，"你放心，我必不负你．若违背此意，我......”孙敬之看着巧姐头上的那根钗子，"你就用此钗刺破我的胸口．"
　　二人互叙情意，未料这一幕被李氏瞧见了，她又惊又怒，巧姐竟如此大胆，敢与外男私会，她跺了跺脚，忍耐住回到家里，左思右想，最后把这事告诉了自己的父亲．
　　李老爹开始还不相信，"你确定是巧姐？"
　　"爹，这样的事，女儿能乱说？"
　　李老爹皱起眉头，"巧姐糊涂，定是那孙敬之诱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爹，现在该怎么办？我要告诉婆婆吗？可婆婆是个没主意的，我想着此事重大，先与爹商量，爹帮着拿个主意．"
　　李老爹想了想，"此事若传出去，不仅有害巧姐的名声，更不利于亲家公，亲家公能不能得个好职位，还得依靠周家的帮衬，此事必须得瞒着．不如这样，我书信一封，让你哥赶紧送往京城，让你公公做决定，你得把巧姐好生看着，不许她再与孙敬之见面，免得闹出什么来，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爹说的是．"
　　于是，李氏把巧姐盯得可紧了，巧姐去哪里，她都要跟着，好在巧姐与孙敬之商量过，近日不再见面．
　　如此过了一月，张老爷父子急匆匆的回来了．
　　张老爷一进门，便问巧姐在哪里？
　　王氏呆着，李氏道，"在屋里．"
　　张老爷径直往巧姐屋里走，李氏一个激灵，赶紧关上了大门，知道此番必有一场风波，恐外人听了去．
　　李老爹见张老爷回来，本要上去打招呼，见女儿在一旁摇头，李老爹知道张老爷要处理家事，便叮嘱自家老婆儿媳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只唤一同归来的儿子进屋询问．
　　这厢张老爷猛的推开房门，巧姐正在看书，吓了一跳，见是父亲，一时紧张畏惧，"爹，你，你回来了？"
　　张老爷瞪着巧姐，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上，大步上前夺过来，见是一本<西厢记>，终是忍不住了，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爹？"
　　跟进来的王氏大惊失色，"这是做什么？"
　　张老爷又对王氏发火，"她在家里，看这些东西，你不知道？"
　　"这......这书怎么了？"
　　平时里，巧姐爱看书写字，张老爷并没有多少阻止．
　　"娘．"张子期后退跟进，拾起书来道，"这是□□．"
　　什么？
　　巧姐捂着脸哭泣．
　　"这书是谁给你的？"张老爷怒问，巧姐不答．
　　"还能是谁，一定是孙敬之．"张子期插嘴道．
　　巧姐一惊，猛的抬起头．
　　他们知道了？
　　"看样子是了．"张老爷四下寻找棍子，"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
　　李氏也赶了进来，"巧姐，你快些向爹认错．爹，巧姐只是一时糊涂，爹别气坏了身子．"
　　"爹，给你棍子．"张子期从外面拿来棍子，王氏立即护在巧姐身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娘，你还护着她，巧姐在外面勾搭上了男人，那男人叫孙敬之．"
　　王氏听闻，只觉五雷轰顶，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从小乖巧听话，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打死你．"
　　张老爷毫无怜惜的挥棍朝巧姐打去，边打边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
　　"爹，定是那孙敬之诱惑了巧姐，巧姐还小，不懂事......"李氏一边拦一边劝，"巧姐，你快认错吧，你看你把爹气得，这么远的地方赶了回来，爹连功名都不顾了，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爹还给你说了一门好亲事呢．"
　　张老爷又打又骂，巧姐不接口，听到亲事，巧姐脱口而出．
　　"我不会嫁去周家．"
　　她也是豁出去了，本来等父亲归来，好好与父亲说明，如今看来，是不行了，"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是这句话．除了孙公子，我谁也不嫁．"
　　一句话羞得众人都脸红．
　　"哎哟，爹，你听听，她都说些什么？"张子期啧啧两声，"爹还没做官呢，她就要败坏咱们张家的门声了．"
　　张老爷更是怒火中烧，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婚姻之事，自古父母做主，岂由你来？"
　　"是呀，小妹，你要找男人，也要找一个好的，那孙敬之是一个穷秀才．"
　　"闭嘴．"
　　张老爷呵斥儿子．
　　巧姐哭道，"若孙公子家世好，爹怕不会这么说了，爹就是嫌贫爱富，但孙公子有才难保以后不会取得功名．爹别忘了，爹也是等了三十年才等到今日高中．"
　　"莫说我得了功名，便是我未得功名，我也不会将你许给他．"
　　"为何？"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正人君子，能做出这种诱拐女子之事？"
　　"我们是两情相悦．"
　　"呸，我要未得功名，他还能与你相悦？"
　　"爹说得如此光明正大，还不是要把我卖了，来换取爹的前程．"
　　巧姐口不遮言，张老爷差点气得吐血，越打越用力，王氏眼见女儿不肯服软，父女两吵得不成样子，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着急之下，一口气未提上来，晕了过去．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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