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月亮【破镜重圆】

作者:梨依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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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秋,港岛。

      已经是第三天的阴雨了。

      梁清玥刚从午觉中醒来,缕平一袭睡皱的白色棉麻睡衣,趿拉着拖鞋懒散地靠在阳台,冷眼看着楼下的继母姜婉莹积极指挥晚宴的一切饰物。

      不知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整个梁家今天格外忙碌,就连父亲梁承安这个从不关心家务事的人也命令全家上下务必有条不紊。

      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昨晚计划晚宴时那张严肃的表情,梁清玥不禁嗤笑一声。

      堂堂柏辰集团董事长,外界都讲他为人正直、儒雅、讲人情,又有谁能想到他早年还没爬上来时,在江城放弃治疗了病重的原配妻子林望舒,在妻子去世后他带着年幼的她来到港岛。

      站在当时香港的时代风口,梁承安赚到了第一桶金,成立了柏辰,接着又迎娶了姜婉莹,诞下一女取名叫梁清璃。

      都说真心瞬吸万变,不知是不是被抛弃的妻子成了他的耻辱柱,梁清玥的曾用名林昭月被强行抹去,那个由林望舒赐予的名字让他忍不住想起自私的过往。

      那时的林昭月不明白父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个温和随和、永远呵护着她们的男人似乎早已不复存在,在一遍遍的乞求无果后,她只求父亲留下林望舒喜欢的“月”字。

      林昭月的童年在那时结束,从此只剩梁清玥。

      “衣服洗完了,最近都是阴雨天干不了,你将就一下。”吴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扰乱了梁清玥潮湿的思绪。

      见阳台边的小姐还没转头,吴妈很快失去了耐心,没好气地将衣服往床上一扔:“太太说今晚有大人物来,叫你不要出来。”

      “好,我知道了。”梁清玥像是习惯了被这样对待,拿起衣服叠了起来。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吴妈气不过,转头离开了房间,将门砰得一声关上。

      衣服还是隐约透着一股湿气,梁公馆是有烘干机的,至于为什么不给她的衣服用,梁清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就像姜婉莹不让她今晚出来露面一样,今晚的那位估计又被她选定为梁清璃的如意郎君,当然不能让梁清玥坏了她的好事。

      她早已没有了被偏爱的权利。

      —

      房间里隐约透来晚宴的嬉笑声与交谈声,梁清玥从床头柜掏出了耳塞。

      和无数个夜晚一样,她将被子拉置头顶,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开始一场数不清是第几次的哭泣。

      哭着哭着,梁清玥总是会想起妈妈那双温暖柔软的手,睡前给她拍背,在她失落时轻轻抚上她的头……

      她闭上眼,双手交叉拍着自己的肩,好像这样就能回到被轻拍着哄睡的那段时光。

      今晚好像格外难过。

      梁清玥再也无法理智地控制自己,她需要酒精来使自己入睡,起身打开柜门,却发现红酒瓶空荡荡的。

      那就只有酒窖了,此刻大家都在宴会厅,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她过去。

      此后梁清玥怎么也想不通当时自己哪来的勇气,她果断走出了房间,从没人走的小道摸索到了酒窖后门,踮着脚溜了进去。

      满柜子的黑皮诺静静地立在那,被柔和的光线笼罩着,这是梁承安私藏了很久的宝贝红酒。梁清玥抬头盯了好长时间,抿了抿唇,还是向一旁随意搁置的波尔多靠近。

      拿起一旁的起瓶器开瓶,醒了醒酒,刚灌下小半瓶,梁承安的说话声突然从远处逐渐靠近。

      梁清玥慌忙抱着酒瓶躲进一旁的品酒桌下,只听父亲殷勤的语气从一旁响起。

      “贺生啊,宴会上的酒都是我托人从酒庄空运过来的,但是都是些市面货,雷声大雨点小的,还望你不要嫌弃啊。”

      “怎么会。”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将手中的酒杯随意搁在了桌上。

      梁承安扫了一眼酒柜,懊恼道:“哎呀,走错了,我去隔壁拿瓶酒,麻烦贺生在这等我一下。”

      听着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梁清玥在桌底下弯着的腰突然放松,感觉到了些许酸痛,她试图换个姿势,轻轻转个角度,不料手中的酒瓶“砰”的一声磕到了大理石桌腿,她瞬时瞪大了双眼,定在那不敢有动作,握着酒瓶的双手轻微颤抖着。

      贺浔眉心轻蹙:“谁?”

      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利益,跟踪他的人多了去了,因此他并未对此感到过分惊讶。

      梁清玥欲哭无泪,懊恼地闭了闭眼,伸手扶着桌沿慢慢站了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前一秒还在缓慢均匀地摇晃杯底,此刻竟是顿住了,红酒液左右晃动,贺循久违地有些诧异。

      面前懵懂的少女,白色睡裙被胡乱地罩上毛绒外套,及腰的墨色波浪卷错乱披肩,双颊泛着微微红晕,抱着一瓶已经空了将近一半的波尔多。

      偷跑进来的小醉鬼。

      小醉鬼是谁也不难猜,晚宴上只有梁家二小姐,那么敢偷偷在这贪喝的也就是那个没什么新闻的大小姐了。

      贺浔挑了挑眉,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好奇她的下一步动作。

      本来强装着镇定的梁清玥被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睛盯得渗得慌,在即将破功道歉的那一瞬间,男人西装领子上系着的驳头链堵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被酒精浸泡的已经有些糊涂的脑袋瞬时清醒。

      银制的链条有些年头却还是泛着光泽,一看就是被主人养护得很好,中间的活结被两段吊坠连接,分别挂着月亮与星星。

      它与梁清玥记忆中的那条手链完美重合。

      梁清玥的眼眸陡然撑大,抬头看向贺浔,后者像是对她的沉默略有不满,蹙了蹙眉。

      “这酒真是让我一通好找,让你久等了贺生。”梁承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梁清玥急忙又钻进了桌底,贺浔被这毫无道理的梁家大小姐弄得有些不耐烦,正要与之对峙,西装下摆忽然被一阵细小的力道拉扯住。

      目光跟着那阵力道望去,两节葱白如玉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拉着他,像是在乞求什么。

      贺浔深吸一口气,微微低头与少女对视,那双水润的杏眼此刻扑闪着碎光凝视他,一只手指靠在鼻尖,比着“嘘”的动作。

      某个贪醉鬼似乎不想被发现。

      梁承安见他心不在焉,疑惑开口:“贺生?怎么了?是桌下有什么东西吗?”

      贺浔换上那副标准微笑:“没事,酒喝多了有些头晕,是晚辈失礼了。”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挡住桌下的那抹白色。

      梁承安立马讨好地堆上笑意:“哪里,是我唐突了,听说贺生和令尊要长住港岛一个月才回江城,既然今晚这瓶酒与我们无缘,改日我差人将它送到昱园如何?”

      贺浔颔首致意:“您客气了。”

      江城、贺氏……梁清玥蜷缩在桌布里想着,贺家如今只有一子贺浔,想必他就是今晚的主角。

      驳头链仍在晃动,那条手链本应在她的记忆中渐渐模糊,可如今又在眼前清晰晃过,不由得让她想起那段短暂又无忧的时光。不会错的,那是妈妈亲手做的手链,仅此一条。

      它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引诱着梁清玥拽上它,逃离这片泥淖。

      要和他坦白吗?梁清玥不知道。在外人看来,贺浔这样的人好像和她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会交汇,可是别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明明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交点,而那条手链便是痕迹。

      如果向他坦白了,然后呢?她不敢赌。亲生父亲梁承安的先例让她懂得了真心瞬变,八年发妻尚能舍弃且忘得一干二净,而类似新闻在港圈上层屡见不鲜,贺浔又怎么会是个特例。

      长期以来的不安让梁清玥不敢拉住这现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怕重蹈母亲林望舒的覆辙,短暂的甜蜜固然让人晕眩,但那就像一层糖衣,甜蜜过后大多是苦涩。

      倘若最终仍要陷入黑暗,她宁愿自己未曾见过太阳。

      她在心底自嘲了一声,听着梁承安讨好奉承的话和贺浔时不时的回应,一口接着一口,将自己的清醒灌醉。

      —

      “啪嚓”

      随着床上人的翻身,酒瓶被摔碎在地。

      梁清玥猛地睁开眼,太阳光透过镂空细花的纱窗,在地毯上映出随风摇曳的碎金,已经是正午了。

      敲了敲因宿醉而疼痛的脑袋,她已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急忙去洗漱准备用午餐。

      梁家的三餐都是雷打不动准时一起用的,梁清玥赶到餐厅时梁承安正坐在主位看报,姜婉莹母女二人分别落座两旁的次位,此刻二人用餐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看样子昨晚的攀附并不成功。

      梁清玥一如即往,轻轻拉开末位的椅子,默默降低着存在感。

      梁承安察觉到了这个大女儿的动静,半合上报纸,眼神向上撇向她:“昨晚怎么偷跑进酒窖喝醉了,后来还是打扫的黄妈发现了背你回的房间,下不为例。”

      刚要送至嘴边的食物顿在半空,梁清玥乖顺地应着,却对父亲这次不多苛责的态度生出疑惑。

      幸运又不幸,这个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这顿饭快到尾声时,不同于往常,站在门口的佣人们并未上前收拾餐桌,而像是提前说好的一样,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

      一位身着浅咖色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目光却傲慢地扫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梁清玥的身上,带着一丝玩味。梁清玥一下就认了出来,之前在梁清璃举办的泳池派对里见过,黄家的二公子黄岩,当时带了一堆女伴,左拥右抱,一副高调的纨绔做派。

      黄岩嘴上带着礼节:“叨扰了,能否让我和清玥单独聊一下?”

      姜婉莹眼神示意梁清璃,二人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梁清璃压着笑走过梁清玥的身边,嘲弄地瞥了她一眼,顶着她那永远抬着的头,跟着母亲离开了餐厅。

      聪明如梁清玥怎么会猜不出这番场面的意思,梁家的柏辰集团最近资金链紧张,而黄家日渐起色,此时将她推出去真是最好的选择。

      被黄岩盯得有些不不适,她站起来望向梁承安,企图唤起他的最后一丝怜爱。

      梁清玥近乎乞求:“父亲……”

      “清玥,懂事一点。那个黄生呐,你们年轻人好好聊,我就先走了。”梁承安立即打断了她,像是迫不及待要把她送出去一般,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梁清玥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尚有光亮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黯淡下去,一旁的黄岩却如一块傲慢的木头,继续着他早已计划好的流程。

      黄岩高昂着头,眼神微微朝下看向她:“梁小姐,相信你已经猜到了我今天来这的目的,我挑中了你做我的伴侣,我认为保证我的幸福,我的母亲催促我尽快完婚,对了,你的家人你那边不用担心,我已经和他们交流过,相信我们两个的结合,会让所有人都满意。”

      梁清玥错愕:“那我呢?”

      “什么?”好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角度,黄岩被问得一愣。

      谁会在意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每个人都知道这场结合意味着什么,他们只需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就好了,正好梁清玥又毫无话语权,他黄岩婚后照常可以过着和现在一样荒淫无度的生活。她被当成一个没有思想的物件一样,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

      大概是被他的态度刺激到了,梁清玥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一时怒上心头,伸手甩向了黄岩那张令人恶心的嘴脸。

      “啪!”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清脆的一声,梁清玥扭头就走,丝毫没有顾及身后人的惊讶。

      脸上的突然袭来的阵痛让黄岩大脑空白,紧接着是火辣辣的刺痛,一个低微的拖油瓶居然敢打他!他双眼骤张,指着她的背影唾骂:“卖剩蔗,你畀我企定!(没人要的东西,你给我站住)”

      梁清玥刚拉开餐厅的大门,就看见了在一旁偷听已久的姜婉莹母女,姜婉莹探头向里望去,只见气急败坏的男人捂着脸朝门口咒骂,她下意识看向继女脱口而出:“你发咩癫啊!”

      淡淡看了一眼急呼呼到黄岩跟前去道歉的继母与佣人,梁清玥冷笑一声,转头回了房间。

      —

      白天刚放晴的天晚上又下起了暴雨。

      梁承安听了下午的事之后发了好大一通火,下令禁止梁清玥踏出房门半步。

      被全然的黑暗笼罩着,梁清玥弯着腰坐在床沿边,低头双手抓着头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像是一根紧绷的绳,随时可能崩裂。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什么后怕,什么清高,她通通都不要了。

      她要钓上那唯一的筹码。

      该怎么钓呢?梁清玥想起了昨天的见面的酒窖,对,就是酒窖。

      她又一次来到了昨晚这个让她心跳加速的地方,又一次开上一瓶波尔多,在确认自己保持意识清醒的前提下,抿了小半瓶。

      猎手最适合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故意没撑伞,梁清玥走向了公馆外的那场大雨,将自己淋了个遍,随手拦了一辆的士。

      “师傅,去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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