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村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先前充斥的哭喊、撞击与绝望的嘶吼戛然而止，只剩下风吹过栅栏缝隙的呜咽，以及村民们粗重而惊疑的喘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水井旁那两个依旧笼罩在灰色斗篷下的身影上，尤其是刚刚抬手间便驱散了黑雾、平息了兽潮的叶苍纪。
　　震惊、敬畏、恐惧、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茫然，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那个部落头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名叫巴顿的壮汉，率先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快步走到叶苍纪和许庄舟面前，右手抚胸，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放得极低。
　　“多谢二位大人出手相助！救了林歌部落！”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不知二位是……守夜人中的哪位大人？”
　　他将叶苍纪和许庄舟误认为了“守夜人”。显然，在他乃至所有村民的认知中，只有那些传说中的“守夜人”，才拥有如此神奇而强大的力量，能够对抗可怕的“暗潮”。
　　叶苍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那经过改变的沙哑声音平静回应：“恰逢其会，不必多礼。”他巧妙地避开了身份问题，转而问道，“这‘暗潮’，近来都如此频繁吗？”
　　巴顿见对方不愿透露身份，也不敢多问，连忙回答：“回大人，以前只是偶尔在黑暗山脉深处出现，这几年却越来越频繁，范围也越来越广……像今天这样直接波及到村落边缘，还是头一次。”他脸上忧色更重，“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恐怕不得不放弃祖地，往东迁徙了。”
　　放弃祖地，对于依赖特定环境生存的部落而言，无疑是伤筋动骨，甚至可能意味着消亡。
　　叶苍纪沉默了片刻，金色瞳孔在兜帽阴影下微不可查地扫过那些面带惶恐的村民，又看了看远处丛林边缘那虽然暂时退去、却依旧盘踞不散的稀薄黑雾。
　　“此地不宜久留。”他对着巴顿，也像是说给许庄舟听，“尽快组织迁徙吧。”
　　巴顿脸上露出苦涩：“可是……灰岩堡路途遥远，途中危险重重，我们这些老弱妇孺……”
　　就在这时，那位之前与叶苍纪交谈过的老祭司，也拄着木杖走了过来。他浑浊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兜帽，直视叶苍纪：“远方的行者，自然之灵指引你们来到林歌。老朽冒昧，能否请二位，在部落迁徙的路上，庇护一程？”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苍老低沉：“作为回报，林歌部落世代传承的一些关于这片土地、关于古老传说的记忆碎片，或许对二位有所帮助。”
　　这是一个交易。用庇护，换取可能蕴含重要信息的情报。
　　许庄舟看向叶苍纪。庇护一个部落迁徙，无疑会拖慢他们的脚步，增加暴露的风险。但那些“古老传说的记忆碎片”，对于急需了解这个世界深层信息的他们而言，诱惑力不小。
　　叶苍纪几乎没有犹豫。
　　“可以。”他声音依旧平淡，“但我们只负责应对‘暗潮’及类似威胁，寻常野兽与路途艰险，需你们自行克服。并且，行程需由我们决定。”
　　“足够了！足够了！”巴顿大喜过望，连连答应。有这两位神秘强者在，至少不用担心被暗潮吞噬，生存几率大大提升。老祭司也微微颔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
　　协议达成。
　　林歌部落立刻开始了紧张的迁徙准备。抛弃大部分笨重家当，只携带必要的食物、武器和少数珍贵物品。整个过程在一种压抑的悲伤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中进行。
　　许庄舟和叶苍纪则被安排在了村落边缘一间相对干净的空木屋里暂歇。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为什么答应？”许庄舟摘下兜帽，露出苍白俊美的面容和那双标志性的猩红瞳孔，直接问道。他不认为叶苍纪是出于纯粹的同情。
　　叶苍纪也取下兜帽，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熔岩。“几个原因。”他冷静分析，“第一，情报。部落口口相传的历史中，可能隐藏着关于‘噬’之潮汐早期影响、甚至其他‘观测者’或‘方舟’遗留的线索，这比我们盲目寻找效率更高。”
　　“第二，”他继续道，“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融入这个世界的‘身份’。‘偶然救助部落的流浪强者’，比‘两个来历不明、力量诡异的陌生人’更容易被灰岩堡那样的地方接受，也方便我们暗中调查‘守夜人’和更宏观的局势。”
　　“第三，”叶苍纪的目光扫过窗外忙碌的村民，“观察‘暗潮’对普通生灵的影响方式和发展规律，本身也是重要的信息收集。近距离接触，比远观更有价值。”
　　理性，冷静，每一步都带着明确的目的。这才是叶苍纪。
　　许庄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走到窗边，看着那些背着行囊、脸上带着迷茫与不舍的村民，猩红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波澜。
　　他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但既然交易达成，他会履行承诺。而且，他也认同叶苍纪的分析。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情报和合适的身份，确实至关重要。
　　“你的力量，恢复如何？”许庄舟换了个话题。刚才叶苍纪那一下看似轻描淡写，但许庄舟能感觉到其中的能量消耗。
　　“无碍。”叶苍纪言简意赅，但许庄舟注意到他指尖几不可查的微颤。显然，驱散那片黑雾对他尚未痊愈的本源还是造成了一定的负担。
　　“下次，我来。”许庄舟道。他的力量更偏向直接的破坏与吞噬，对付这种劣化的“暗潮”污染，或许比叶苍纪的“秩序驱逐”更有效率。
　　叶苍纪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当天傍晚，林歌部落的迁徙队伍，在一种悲壮而忐忑的气氛中，离开了世代居住的河畔高地，朝着东方，朝着未知的灰岩堡，踏上了漫漫征途。
　　队伍的最前方，是巴顿带领的、手持简陋武器的青壮年。
　　队伍的中央，是背负行囊、搀老扶幼的妇孺。
　　而队伍的末尾，则是那两个穿着灰色斗篷、兜帽遮面、气息冰冷而神秘的身影。
　　许庄舟和叶苍纪，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融入了这支求生的洪流。他们的目光，越过蹒跚前行的村民，投向远方那被暮色笼罩的、名为“叹息峡谷”的险峻通道。
　　新的旅程，伴随着责任与算计，正式开始。而“暗潮”的阴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紧随其后。
　　迁徙的队伍如同一条疲惫的灰色长蛇，在崎岖的山地与茂密的丛林间缓慢蠕动。林歌部落的村民们沉默地前行，脸上交织着离乡的悲戚与对前路的茫然，只有孩童偶尔的哭闹和长辈低沉的呵斥，打破这沉重的寂静。
　　许庄舟和叶苍纪缀在队尾，与人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灰色斗篷隔绝了大部分窥探的视线，也掩盖了他们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气息。
　　第一天平安度过。除了路途的艰辛和几只被队伍惊扰、试图袭击落单者的普通野兽（被巴顿带人轻松解决），并未遇到真正的危险。
　　夜晚，队伍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扎营。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却也映照出村民们脸上更深的疲惫与不安。
　　许庄舟和叶苍纪没有参与守夜，也没有靠近篝火。他们选择了一处远离人群的巨树阴影下，各自调息。许庄舟继续引导能量温养戒指、巩固恢复的力量；叶苍纪则闭目感知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尤其是空气中那属于“暗潮”的、若有若无的污染气息。
　　“它在观察。”叶苍纪忽然低声开口，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睁开，望向西边来时的方向。
　　许庄舟也同时抬眼，猩红的瞳孔锁定了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密林深处。他也感觉到了，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明确恶意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蛛丝，若有若无地缠绕着整个迁徙队伍。
　　“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弥漫的意志。”叶苍纪分析道，“‘暗潮’并非无意识的能量扩散，它背后有某种东西在驱动，在试探。”
　　许庄舟没有说话，只是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守望之戒”冰凉的戒面。戒指传来一丝微弱的回应，仿佛对那远处的恶意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第二天，队伍进入了地势更加复杂的丘陵地带。怪石嶙峋，小路蜿蜒，行进速度进一步减慢。
　　午后，当队伍穿过一条狭窄的、两侧是陡峭岩壁的峡谷时，异变陡生！
　　“嗡——”
　　一股远比之前在村落边缘更加浓郁、更加粘稠的黑色雾气，如同活物般，毫无征兆地从岩壁的缝隙中、从地面的孔洞里汹涌而出！瞬间便将整个峡谷的后半段，连同队尾的许庄舟、叶苍纪以及十几名行动稍慢的村民，一起吞没！
　　“啊——！”
　　“是暗潮！暗潮又来了！”
　　“救命！”
　　凄厉的惨叫和绝望的哭喊瞬间在黑雾中炸开！被黑雾笼罩的村民，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黑、溃烂，眼神迅速被疯狂和痛苦占据，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甚至开始攻击身边的同伴！
　　这黑雾的侵蚀力，远超之前！
　　“结阵！保护老人和孩子！”前方传来巴顿声嘶力竭却迅速远去的吼声，显然队伍前半段尚未被波及，但他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无法立刻回援。
　　黑雾浓郁，隔绝视线，连声音都变得扭曲模糊。
　　许庄舟和叶苍纪瞬间被疯狂的村民和粘稠的黑雾包围。
　　“我来。”许庄舟上前一步，将叶苍纪挡在身后。猩红的瞳孔在黑雾中亮起妖异的光芒，他不再收敛气息，冰冷的吸血鬼威压混合着一丝“守望之戒”的古老秩序感，如同无形的壁垒，将扑上来的几个疯狂村民震开。
　　但他没有下杀手。这些村民只是被侵蚀，并非自愿。
　　叶苍纪在他身后，双手快速结印，一层稀薄却坚韧的阴影护罩将两人以及附近几个尚未完全疯狂的村民笼罩在内，暂时隔绝了黑雾的直接侵蚀。但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维持护罩对现在的他消耗巨大。
　　“黑雾有核心，在岩壁左侧第三个裂缝后面！”叶苍纪急促地说道，他的金色瞳孔穿透了浓郁的黑雾，精准地锁定了能量波动的源头。那里，一团不断扭曲、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暗红色能量团，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侵蚀性的黑雾！
　　许庄舟眼神一厉，不再理会周围疯狂攻击护罩的村民（他们的攻击暂时无法破开阴影护罩），身形化作一道血色残影，直接撞向叶苍纪所指的方向！
　　黑雾仿佛拥有意识，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刻凝聚成无数只漆黑的、带着尖啸的能量触手，如同毒蛇般从四面八方缠向许庄舟！
　　“滚开！”
　　许庄舟低喝一声，左手握拳，“守望之戒”光芒微闪，一股冰冷凝练的力量覆盖拳锋，毫无花哨地一拳轰出！
　　“嘭！”
　　拳风所过之处，能量触手如同遇到克星，纷纷崩碎、湮灭！他速度不减，瞬间便冲到了那岩壁裂缝前，看到了那团不断搏动的暗红核心！
　　没有任何犹豫，指尖凝聚着高度浓缩的吸血鬼之力与戒指的冰冷气息，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接刺向那暗红核心！
　　“噗嗤！”
　　仿佛刺破了一个装满脓血的囊肿！暗红核心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直抵灵魂的嘶鸣！随即轰然爆开！
　　浓郁的黑色雾气如同失去了源头，瞬间变得稀薄、混乱，然后开始快速消散！
　　那些被侵蚀、陷入疯狂的村民，也如同被抽走了支撑，纷纷软倒在地，虽然依旧虚弱，皮肤上的黑色也在缓慢褪去，但眼中的疯狂已然消失，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痛苦。
　　峡谷内的光线重新恢复。
　　巴顿带着几个胆大的青壮年冲了回来，看到倒了一地但正在恢复的村民，以及站在岩壁前、缓缓收回手的许庄舟（叶苍纪在他出手时便已悄然撤去了阴影护罩，重新收敛气息），脸上充满了震惊与后怕。
　　“多……多谢大人！”巴顿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一次的感谢，比之前更加真心实意。他清楚，如果没有这两位神秘强者，队尾这十几人，包括他自己部落的亲人，恐怕已经彻底沦为黑暗的养料。
　　许庄舟没有理会他，只是走回叶苍纪身边。叶苍纪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碍。
　　两人看向那岩壁裂缝，暗红核心爆裂的地方，只留下一小片焦黑的痕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混乱能量余波。
　　“它在学习。”叶苍纪低声道，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警惕，“这次的攻击，比在村落时更加隐蔽，更加具有针对性。它知道我们在了。”
　　许庄舟握了握左手，戒指传来平稳的冰凉感。
　　“那就让它来。”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
　　迁徙队伍经过短暂的休整和救治，带着更深的恐惧和对前方两人更复杂的敬畏，继续上路。
　　而隐藏在暗处的“暗潮”，似乎也暂时蛰伏了起来，但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却始终未曾消失。
　　旅程，变得更加凶险。而许庄舟和叶苍纪，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一明一暗，守护着这支脆弱的队伍，也狩猎着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不断进化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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