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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零
第二十章归零
(一)
随着时间的推移,2004年雅典奥运会终于即将来临。陶小黑作为国家队的主力选手,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和梦想。而柳麦则作为随队记者,全程跟踪报道陶小黑的比赛情况。
2004年8月,雅典的夜风裹挟着爱琴海的咸涩,吹拂过奥林匹克体育场。这座承载着千年历史的城市,此刻正被现代体育的激情点燃。椭圆形的体育场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八万人的声浪在钢筋与混凝土之间回荡。希腊人用蓝白相间的国旗装点看台,而中国红则像跃动的火焰,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广播里,主持人用希腊语、英语、法语交替播报着赛程,声音在巨大的穹顶下形成微妙的回声。大屏幕上,实时转播的镜头扫过观众席——有人挥舞着国旗,有人吹响塑料号角,还有人高举着自制的标语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Go China!"。
雅典当地时间上午10:30,男子100米预赛即将开始。
裁判举起发令枪的瞬间,整个体育场突然安静下来。八万人体育场的呼吸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远处地铁驶过的轻微震动,以及几只误入赛场的海鸥扑棱翅膀的声音。
“各就位——”
运动员们俯身撑地,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陶小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血液在耳膜里咚咚作响。
砰!?
枪响的刹那,万名观众爆发出的呐喊像海啸般席卷而来。声浪从看台最高处滚落,层层叠叠地压向跑道。陶小黑甚至能分辨出其中夹杂着中文的“加油”——那是中国留学生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前排坐着几个穿着传统希腊长袍的老人,他们原本是来看标枪比赛的,此刻却也被短跑的激情感染,布满皱纹的手跟着节奏拍打膝盖。
右侧看台上,美国啦啦队穿着星条旗比基尼,金色的马尾辫随着助威动作甩出耀眼的弧线。她们身后,几个非洲留学生正用母语唱着节奏感极强的助威歌。
最令人动容的是东南角的中国方阵。二十多个在希腊打工的华人厨师特意请了假,穿着沾着油渍的白色工作服,举着用餐馆菜单背面手写的“陶圣豪必胜”。他们喊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陶小黑的起跑反应时间0.128秒,全场最快。前三十米,他的步频如机械般精准,后程加速时,他甚至能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最终,他以10.23秒轻松拿下小组第一,晋级下一轮比赛。
赛后混合采访区像被轰炸过的战场。
三十多个国家的记者挤在隔离带后面,长枪短炮的镜头几乎戳到运动员脸上。法语记者和德语记者为了抢占机位互相推搡,日本NHK的摄像师不得不把三脚架架在垃圾桶上。此时央视记者高举着话筒对着陶小黑。柳麦凭借娇小的身材钻到最前排。她闻到了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止痛药膏的复杂气味。
陶小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盐分刺痛了眼睛。
“感觉还可以,这次来雅典我已经在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比赛!”
(二)
炽烈的阳光穿透玻璃幕墙,在运动员公寓走廊投下几何光斑。澳大利亚运动员在露天泳池边开派对,啤酒罐漂浮在水面上。俄罗斯代表团住的楼层传来手风琴声,而中国队的窗户则映出忙碌的身影——队医正在给陶小黑的右腿做针灸。
远处卫城山上的帕特农神庙大理石柱廊在正午阳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三千年前的竞技场与今天的跑道,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形成了奇妙的时空交错。
爱琴海的风再次吹来,带着橄榄树沙沙的声响,像是古希腊诸神在窃窃私语。陶小黑望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突然意识到——此刻的每一次呼吸,都正在成为历史。
“还有七个小时。”他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手机屏幕亮起,柳麦发来短信:“刚写完你的预赛稿子,晚上次赛加油。对了,我今天见到刘飞羽了,他和你真像!”
他盯着“刘飞羽”三个字看了很久。
理疗师用超声波仪在他右腿上来回滑动,凝胶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
“肌肉纤维有轻微撕裂,”理疗师皱眉看着显示屏,“你确定能连跑四枪?”
陶小黑闭着眼没回答。
隔壁床的刘飞羽也正在接受按摩,两人隔着帘子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陶哥,”刘飞羽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你说要是咱俩都赢了,国内报纸会怎么写标题?”
陶小黑望着帘子下露出的一截红色跑鞋,会心一笑:“大概会写...中国速度震撼雅典。”
刘飞羽笑了:“那我要跑得再快点儿,不能给你丢人。”
理疗师突然加大电流,陶小黑咬住毛巾把惨叫闷在喉咙里。
(三)
次赛的对手更强,但陶小黑的状态更佳。
起跑后,他迅速占据领先位置,途中跑时甚至有余力观察对手的节奏。最后二十米,他微微放慢脚步,仍以10.14秒冲线,再次小组第一晋级。
赛后,他在混合采访区接受柳麦的采访。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问。
“还行,没尽全力。”他咧嘴一笑,汗水顺着下颌滴落。
柳麦的笔尖顿了一下,她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8月22日20:35,复赛在即。
起跑线前?,陶小黑调整着起跑器角度,第九道的美国选手杰森·卡特正用冰袋摩擦大腿肌肉,右臂那条时空错乱的蛇形纹身格外出挑。
枪响瞬间?,卡特以0.108秒的起跑反应时如炮弹般弹出,陶小黑的右腿旧伤让他的启动慢了0.02秒。前三十米,美国人的领先优势足以让转播镜头放弃分屏跟踪。但五十米处,陶小黑突然切入卡特余光盲区。最后十米?,当卡特开始习惯性抬头庆祝时,陶小黑的视网膜上正闪过两行重叠的数字:9.99(雅典现场计时)。
陶小黑将步幅拉到1.25米——这个违背生物力学的数据,直到2024年才被证明是人类短跑极限。
电子屏炸开烟花般的数字:
1. 陶小黑(中国) 9.99秒 AR(亚洲纪录)?
2. 杰森·卡特(美国) 10.00秒?
体育场顶棚的照明灯突然频闪,陶小黑在眩晕中看到柳麦的身影变得透明,而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是中国代表团和华人观众摇旗呐喊的身影。卡特?愤怒扯下号码布,手臂纹身如活物般蠕动。
电子大屏定格在?9.99秒?,陶小黑的名字高悬榜首。全场欢呼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在眩晕中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陶小黑确认夺冠,高举双臂庆祝时,一阵眩晕袭来。他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仿佛看到2005年赫尔辛基的跑道在眼前重叠。
?“我破亚洲纪录了!”
“我的愿望达成了!”
“可……接下来,?时空修正机制启动了……吗?”?
黄小娴的警告在陶小黑脑海中回响,但现实不容他细想。现场没有中国队友——他是唯一晋级的中国选手,此刻只能独自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
在?赛后混采区?,他机械地接过志愿者递来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右腿的刺痛让他步伐略显蹒跚。记者们蜂拥而上,闪光灯刺得他眯起眼。他简短回答了几个问题,声音沙哑:“决赛见。”
赛事医生注意到他的不适,示意他跟随进入临时检查室。
他扶着墙慢慢走向通道,背影在强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没有队友簇拥,没有教练搀扶,他独自穿过混合区,偶尔向看台上挥舞国旗的中国观众点头致意。
远处,美国队的杰森·卡特正被团队包围,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卡特冷笑了一下。
?“如果已改变历史,代价是什么?”?
无人回答。只有雅典的夜风,裹挟着远处观众的欢呼,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两小时后就是决赛。此刻,陶小黑在奥运村医务室接受例行检查。
队医按压他的右腿跟腱时,眉头越皱越紧。
“情况不太乐观。”队医低声说,“肌肉纤维有轻微撕裂,跟腱炎症加重了。”
陶小黑沉默片刻,问道:“能比吗?”
队医叹了口气:“理论上可以,但风险很大。如果强行上场,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陶小黑望向窗外,雅典的夜空繁星点点。他想起2005年赫尔辛基的惨败,想起自己穿越时空的执念,想起柳麦给他信里写过的那句“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打破亚洲纪录”。
?“我退赛。”?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刹那,医务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陶小黑视网膜上残留的光斑里,柳麦站在门口,她米色亚麻衬衫的纽扣正在粒子化,而别在领口的记者证一寸照,变成了雪山风景。
(四)
退赛声明发布后,陶小黑独自坐在奥运村的长椅上。右腿的疼痛已经不重要了,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忽然想不起柳麦的脸了。
那个在采访区对他微笑的女孩,那个记录他每一场比赛的记者,那个他始终深爱的人……她的面容在他的记忆中变得模糊,就像被雨水冲刷的水彩画。
与此同时,柳麦的采访本上,关于陶小黑的部分开始出现奇怪的空白。她翻看以前的记录,发现某些段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陶小黑摸出手机,屏幕绿光照亮一串正在消失的通话记录。拨通黄小娴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类似磁带消磁的嘶嘶声。
“时空修正机制已经不可逆了。”黄小娴的声音像隔着一座冰山,“你们的记忆会被抹去,但……”她深吸一口气,将一张“恋人”牌轻轻放在蜡烛旁,“我会把你们的感情封存在梦里。也许有一天,当你们再次相遇,梦会醒来。”
(五)
2023年9月30日,杭州亚运会混采区。
十九年后的风,带着钱塘江潮湿的水汽,从亚运场馆的廊柱间穿过。
柳麦正低头整理采访提纲,无名指上的柳叶戒突然发烫——那是爱琴海沿岸特有的银饰工艺,叶脉里藏着2004年雅典夜空的星光。她下意识抬头,视线撞进一个男人的胸膛。
陶小黑的国家队外套拉链在她手背压出一道红痕。此刻他刚结束教练会议。
彼此目光碰撞的一刹那,他们同时怔住了。
柳麦的采访本啪嗒落地,摊开的纸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信纸——那是2004年8月23日,雅典奥运村医务室的便签纸,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陶小黑,??如果有幸还能再见,请假装不认识我。”
“我们是不是在雅典见过?”
这句话同时从两人唇间滑出。陶小黑弯腰捡本子,柳麦看到他背包拉链上挂着一枚银色柳叶吊坠。
柳麦的戒指更烫了。
“也许吧。”她轻声说,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戒指内侧的刻痕——那里本该有日期,现在只剩凹凸的触感。
“也许吧。”陶小黑微笑。他听见自己胸腔传来两声心跳:一声在2023,一声正从十九年前的星空尽头传来。
他们错身而过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琥珀色的蜜糖。他们之间隔着十九年的光阴,却在这一刻奇妙地重叠。场馆的灯光在他们身后交织成星河的形状,恍惚间,柳麦仿佛看见年轻的陶小黑站在雅典的星空下,手里攥着未寄出的回信。
风停了。
他们终究没有相认,只是默契地转身,走向各自的人生。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柳叶戒的光晕悄悄没入陶小黑的衣角,而他的柳叶吊坠上,褪色叶脉重新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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