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途

　　周启悦发现低温发电效率数据消失时，实验室的温度计正指向零下12度。恒温箱的显示屏一片漆黑，像只被挖去眼球的空洞，而她昨晚备份数据的移动硬盘，此刻正躺在垃圾桶里，外壳被踩得变了形，粉色小熊的贴纸裂成蛛网。

　　“沈梦琪！”她的声音在走廊里撞出回声，指尖捏着硬盘碎片的边缘，割出细细的血珠，“查昨晚的监控，从凌晨两点到五点，特别是实验室门口！”

　　沈梦琪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时，键盘上还沾着早餐的豆浆渍。她调出监控画面的手不停发抖：“周姐……监控被格式化了，连备份服务器都……”画面停留在凌晨三点十七分，一个穿着实习生制服的身影闪进实验室，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他手里攥着个黑色U盘——和周启悦丢失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景逸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恒温箱时，带起一阵寒气。他刚从零下20度的测试间出来，睫毛上还挂着霜花，手里的记录板写满数据，最后一行“-12℃效率21.3%”的字迹被冻得发僵。看到垃圾桶里的硬盘，他突然想起昨天下午，那个叫小马的实习生借他的紫外线灯时，眼神躲躲闪闪，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黑色的线——是周启悦那个U盘的挂绳。

　　“他在害怕。”林景逸突然开口，指尖点在监控画面的角落，实习生的鞋跟沾着点蓝色的光伏胶，“测试间的胶水瓶昨天被打翻了，只有我们几个加班的人踩过，他怎么会沾上？”他转身冲向实习生休息室，白大褂在风里鼓成帆，“我知道数据在哪！”

　　周启悦跟着冲进休息室时，正看见小马把个硬盘塞进暖气片后面。男孩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看见他们进来，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眼泪砸在沾着胶渍的鞋面上：“是方副董！他说不删数据就让我爸妈失业！他给了我五千块……”

　　林景逸的手在暖气片缝隙里摸索，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当他掏出那个裹着灰尘的硬盘时，周启悦看见外壳上贴着块创可贴——是她上周帮小马处理伤口时贴的，上面还留着她的指纹。

　　“数据能恢复吗？”她的声音发紧，指甲掐进掌心。硬盘的指示灯还在微弱闪烁，像颗濒死的心脏。

　　林景逸把硬盘插进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松了口气：“还好做了分区加密，他只删了表层文件。”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代码在屏幕上流淌成河，“需要点时间，不过……”他转头看向周启悦，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能救回来。”
　　方明远在董事会办公室把玩钢笔时，钢笔帽上的钻石突然折射出刺眼的光。他看着监控里小马被带走的画面，嘴角的笑还没绽开，就被推门而入的方锐霆打断。

　　“舅舅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方锐霆把份银行流水拍在桌上，“给实习生转账五千块的记录，需要我读出来吗？”纸张边缘的折痕和他常喝的拿铁渍重叠，像幅精心设计的讽刺画。

　　方明远的钢笔“啪”地掉在地毯上，墨囊裂开的瞬间，蓝黑色的墨水在羊毛纤维里洇开，像朵正在腐烂的花。他突然想起许雅琴昨天说的“得让那丫头知道厉害”，现在才明白，有些算计就像劣质光伏板，看着光鲜，一遇风雨就暴露了劣质的芯。

　　“不过是个实习生不懂事。”他试图捡起钢笔，手指却在墨渍上打滑，“锐霆，你太年轻，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那个周启悦，真以为她靠的是本事？”

　　方锐霆的皮鞋碾过墨渍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她靠没靠本事，光伏幕墙的发电量说了算。”他指着窗外正在施工的楼盘，玻璃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王富成的项目下个月验收，到时候全国媒体都会来，舅舅觉得，要不要让他们也看看这份转账记录？”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审计部的人举着文件袋站在门口，封条上的红章在灯光下泛着油光：“方副董，关于您和绿能集团的资金往来，我们需要您配合调查。”

　　方明远的脸瞬间褪成纸色，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看着方锐霆转身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看着哥哥（方锐霆父亲）接手公司，那时阳光也像今天这样刺眼，却从未照进过他阴暗的角落。
　　实验室的服务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时，周启悦的指甲终于不再发抖。恢复的数据在屏幕上滚动，“-12℃效率21.3%”的数字像颗定心丸，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林景逸摘下眼镜揉眼睛，指腹蹭掉镜片上的雾，才发现自己的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水。

　　“小马说，方副董让他把数据改成15%。”沈梦琪抱着保温杯进来，水汽在她冻红的鼻尖凝成小水珠，“审计部的人在他宿舍搜到了备份U盘，里面还有方副董的录音……”

　　录音笔在会议桌上播放时，方明远的声音带着酒气从扬声器里钻出来：“把数据改低，让项目通不过验收，到时候董事会肯定得换负责人……那丫头算什么东西，没背景还想往上爬？”电流声里夹杂着玻璃杯碰撞的脆响，像在为这段卑劣的算计伴奏。

　　周启悦突然想起许雅琴在贵妇聚会上的话，想起方明远镜片后的冷笑，想起小马哭红的眼睛——这些试图遮挡阳光的阴影，终究没能挡住光伏板吸收能量的决心。

　　“低温发电效率解决了。”林景逸突然开口，把重新打印的测试报告推过来，“比预期还高0.3%，足够应对北方的冬天了。”他的指尖在“21.3%”上停顿，“王富成的秘书刚才打电话，说剪彩仪式想让你作为技术负责人发言。”

　　窗外的阳光突然穿过云层，照在光伏样板上，折射的光斑在报告上跳动，像群欢快的音符。周启悦想起父亲在工地说的“只要把根基打牢，就不怕狂风暴雨”，此刻才真正明白，那些深夜的加班、被删除的数据、被算计的阴谋，都不过是让根基更牢固的试炼。
　　方锐霆在剪彩仪式的后台找到周启悦时，她正对着镜子练习发言稿。米白色的西装套裙衬得她脖颈修长，发梢别着支银色的发卡，是林景逸早上送的，说“这样低头看稿子时，头发就不会挡眼睛了”。

　　“紧张吗？”他递过去瓶温水，瓶盖已经拧松，“王富成刚才还在跟记者夸你，说‘没想到寰宇藏着这么厉害的女将’。”

　　周启悦的指尖触到温热的瓶身，突然想起实验室里恢复的数据，想起林景逸冻得发红的鼻尖，想起沈梦琪跑断腿找来的监控备份——这些细碎的光聚在一起，才照亮了此刻的舞台。

　　“不紧张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镜片反射出方锐霆的身影，他的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和方明远那支同款，却在阳光下泛着更清澈的光，“该说的话，早就烂在心里了。”

　　司仪的声音传来时，周启悦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通往会场的门。阳光透过光伏幕墙照进来，在红毯上投下片金色的光海，像无数双见证的眼睛。她看见林景逸站在技术部的队伍里，举着相机的手稳定得像测试台；看见沈梦琪抱着文件夹，在人群里朝她用力挥手；看见方锐霆站在主席台旁，目光里的温度比今天的阳光更暖。

　　“感谢所有相信光的人。”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在光伏幕墙间反射出温柔的回声，“无论是实验室里的微光，还是董事会上的星光，正是这些光聚在一起，才让我们的光伏幕墙，能为这座城市点亮更多可能。”

　　掌声雷动的瞬间，周启悦想起那个在行政部清洗咖啡机的下午，沈梦琪塞给她的速溶咖啡，包装上的笑脸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原来有些光，从一开始就悄悄埋下了种子，只等风来，便能破土而出，长成照亮前路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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