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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天刚蒙蒙亮,雨就彻底停了。
柳林湾的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把两岸的柳树染成了淡淡的水墨画。安晏推开舱门时,正看见苏文彦的小厮阿福蹲在岸边,拿着块布小心翼翼地擦着舱底的水渍,见他出来,慌忙站起身行了个礼,脸涨得通红:“王、王爷早。”
“不必多礼。”安晏的目光扫过对方手里的布——那布料摸着细腻,绝不是寻常小厮能用得起的。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看向苏文彦的小船,“你家公子醒了?”
“醒了醒了,正在清点东西呢。”阿福挠了挠头,声音透着股憨气,“公子说今天要去青萍湾,让我把罗盘和干粮都备好。”
沈彻这时也走了出来,脸上的炭灰已经洗干净,露出原本清秀的眉眼,只是眼底还有些红血丝。他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面是老汉今早烙的杂粮饼,还带着温热的香气:“义父,苏公子,吃点东西吧,等会儿好赶路。”
苏文彦从船舱里探出头来,手里拿着张叠好的油纸,看见他们便笑着扬了扬:“正好,我这有张青萍湾的详图,是去年从个老渔民手里买的,上面标着窑厂的位置,省得咱们瞎找。”
秦武已经检查好了两艘船的锚链,见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便朝老汉的儿子打了个手势。少年应了声,拿起长篙在岸边一点,“老槐树”号率先驶出柳林湾,苏文彦的小船紧随其后,像两条灵活的鱼,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晨雾弥漫的河道。
船行得很稳。沈彻捧着那张详图,手指在“废弃窑厂”的标记上轻轻摩挲。苏文彦说的那幅画……真的是爹留给他的吗?他想起小时候,爹总爱在院子里教他画画,说等他长大了,就带他去江南看真正的窑厂,看那些匠人如何把泥土烧制成精美的瓷器。
“在想什么?”安晏递过来一壶热水,“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
沈彻摇摇头,接过水壶抿了一口:“就是有点……紧张。”他怕那窑厂早已被人毁了,怕爹留下的记号荡然无存,更怕好不容易抓到的线索,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放宽心。”安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无论找到什么,至少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苏文彦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把玩着那半块沈校尉的玉佩:“其实我当年找到这玉佩时,还在枯井里发现了些别的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碎瓷片,边缘还沾着些暗红色的痕迹,“看着像是酒壶的碎片,上面的釉色是官窑特供的缠枝纹,寻常百姓可买不起。”
沈彻的呼吸顿了顿。他记得爹从不喝酒,更别说官窑的酒壶了。这碎片……难道是凶手留下的?
“三皇子府上的宴饮,用的就是这种缠枝纹瓷器。”安晏拿起一片碎瓷,指尖拂过上面的纹路,“三年前我去赴宴时见过,错不了。”
舱内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官窑瓷器、枯井里的玉佩、被灭口的沈校尉……这些线索像一张网,正一点点收紧,网住的那个名字,越来越清晰。
船行至正午时分,终于到了青萍湾。
这里的河道比柳林湾窄了许多,两岸是光秃秃的黄土坡,稀稀拉拉长着几丛酸枣树,远远望去,果然能看见一片断壁残垣——那就是苏文彦说的废弃窑厂。窑厂背靠一座矮山,烟囱歪斜地立在荒草里,像个垂暮的老人,在正午的阳光下透着股说不出的荒凉。
“就在那儿停船吧。”安晏指着窑厂下游的一片浅滩,“秦武,你带阿福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脚印或炊烟,半个时辰后在窑厂门口会合。”
秦武应了声,利落地跳上滩涂,阿福也赶紧跟上,背着个装满绳索和火折子的包袱,脚步竟比看上去轻快得多。
沈彻跟着安晏和苏文彦下了船,脚刚踩上松软的黄土,就被一阵风卷来的尘土迷了眼。他咳嗽着抬头,看见窑厂的大门早已腐朽不堪,门板上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入口,像一张沉默的嘴。
“这地方废弃多少年了?”沈彻忍不住问。
“少说有十年了。”苏文彦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药丸分给他们,“含着,防瘴气。当年这窑厂烧塌过一次,死了不少人,之后就一直荒着,据说夜里还有哭声呢。”
沈彻把药丸含在嘴里,一股清凉的薄荷味瞬间驱散了尘土的呛味。他跟着两人走进窑厂,脚踩在碎瓦片上发出“嘎吱”的声响,惊得几只麻雀从断墙里飞了出来,扑棱棱地掠过头顶。
窑厂比外面看着大得多,里面散落着许多残破的陶坯,有的还能看出是碗碟的形状,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最里面有三座并排的窑洞,洞口被荒草半掩着,黑漆漆的望不见底,只有风穿过洞口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苏公子说的那幅画,在哪面墙上?”沈彻的声音有些发紧,眼睛飞快地扫过四周的断壁。
苏文彦指向中间那座窑洞:“在最里面的窑室里,得走进去才能看见。”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昏黄的火光立刻驱散了些黑暗,“小心脚下,地上有不少碎瓷片。”
窑洞里面比外面更显狭窄,墙壁被烟火熏得漆黑,顶上不时有尘土簌簌落下。沈彻跟在安晏身后,指尖紧张地攥着衣角,心跳得像擂鼓。快到窑室尽头时,苏文彦忽然停住脚步,举起火折子照向右侧的墙壁:“看,就是这儿。”
火光下,那幅画终于露出了全貌。
画得很简单,就是个背着书包的小孩,手里拿着支毛笔,站在一座窑厂前,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个“彻”字。线条虽然粗糙,却透着股笨拙的温柔,沈彻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爹的笔迹。小时候爹教他写字,总爱把“彻”字的最后一笔拉得老长,说这样才显得有气势。
“爹……”沈彻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墙上的刻痕,那里的泥土已经有些松动,显然是被人反复触摸过。
安晏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画旁边的墙壁上。那里的黑灰似乎比别处浅些,像是被人擦拭过。他用手指刮了刮墙面,露出下面一层浅色的土——这墙被动过手脚。
“苏公子,借你的火折子用用。”安晏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他接过火折子,凑近墙面仔细查看,果然在画的右下角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形状像片柳叶。
“这是……机关?”沈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应该是。”安晏用指尖按了按那凹槽,没什么反应。他又试着转动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墙面忽然震动起来,缓缓向旁边移开,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苏文彦吹亮了另一支火折子,探头往洞里看了看:“是个暗道。看来沈校尉把粮食藏在这里了。”
洞口不宽,仅容一人通过。安晏让沈彻留在外面,自己和苏文彦先钻了进去。暗道里很矮,得弯腰才能走,两侧的泥土湿滑,还沾着些干枯的草屑,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了。走了约莫十几步,前方忽然开阔起来,竟是个能容纳十几人的石室。
火光照亮石室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石室的角落里堆着些麻袋,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隐约能看出里面装着颗粒状的东西。苏文彦走上前,用刀划开一个麻袋的角落,黄澄澄的米粒立刻滚落出来,带着陈粮特有的香气。
“真的是粮食!”苏文彦的声音里难掩激动,“沈校尉真的把粮藏在这里了!”
安晏却没动。他的目光落在石室中央的地面上——那里有摊暗红色的痕迹,早已干涸发黑,形状像一滩血迹。旁边还散落着半截断裂的匕首,刀柄上刻着个模糊的“卫”字。
“这匕首……”安晏捡起匕首,指尖在“卫”字上摩挲,“是禁军的制式。三皇子的护卫队,用的就是这种匕首。”
苏文彦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当年有人找到过这里。沈校尉……恐怕就是在这里被灭口的。”
安晏没说话,只是用火折子照向石室的四周。墙壁上有几处抓痕,深可见骨,像是有人死前挣扎过。他忽然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木箱,锁已经被人撬开过,里面空空如也,只在箱底发现了一张揉皱的纸。
展开一看,上面是几行潦草的字,墨迹已经发晕,显然是在紧急情况下写的:“粮已藏妥,三皇子党羽追至,吾恐难脱身。彻儿若见此信,切记勿要报仇,好好活着——父字。”
沈彻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恰好看到信上的字,眼泪瞬间决堤:“爹……”他扑到木箱边,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张纸,仿佛想透过这薄薄的纸片,摸到父亲最后留下的温度。
安晏把信叠好递给沈彻,目光再次扫过石室。不对,这里的麻袋看着不少,可绝装不下百万石粮食,顶多只有几万石。剩下的粮去哪了?
“苏公子,你看这些麻袋的捆法。”安晏忽然开口,“是漕运司的手法,每十袋扎成一捆,方便搬运。可这里的麻袋都是零散的,像是被人动过。”
苏文彦也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来过这里,运走了一部分粮食?”
安晏点头:“而且看这痕迹,时间应该不远,顶多半年。”他走到石室的另一头,果然在墙角发现了几个新鲜的脚印,鞋底的纹路很深,像是穿着军靴的人留下的。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秦武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王爷,有情况!西北方向来了一队人马,看穿着像是三皇子的护卫队!”
安晏的眼神一凛。这么快就追来了?看来他们的行踪早就被盯上了。
“快,把洞口封上!”安晏当机立断,“沈彻,你带着信跟苏公子从暗道另一头走,我记得详图上标着窑厂后面有个密道出口,通往后山。”
“那你呢?”沈彻急忙问道。
“我跟秦武引开他们。”安晏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记住,一定要把粮食的下落带出去,这是你爹用命换来的证据。”
苏文彦也道:“阿彻跟我走,这里交给王爷。我们在约定的镇子会合,我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
沈彻还想说什么,却被安晏推了一把:“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文彦拉着沈彻钻进了暗道深处,安晏则迅速转动机关,将墙面恢复原状。他刚走出窑洞,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秦武已经牵来了两匹马,就拴在窑厂外的酸枣树上。
“王爷,咱们往东边跑,那边是芦苇荡,方便藏身。”秦武低声道。
安晏点头,翻身上马。他回头看了一眼窑厂的方向,沈彻和苏文彦应该已经从密道出去了。他握紧了腰间的刀,目光投向越来越近的烟尘,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马蹄声扬起漫天尘土,很快消失在青萍湾的旷野里。而废弃窑厂的断壁后,沈彻扒着墙缝,看着安晏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他攥紧了那张带着父亲体温的信纸,在心里默默念着:义父、爹,你们一定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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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为什么沈彻第一个想的是义父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