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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沈婉贞停下脚步,那少年便一步步朝她靠近,行走时绣着苍竹纹样的衣摆生风,姿态优雅。
“请问有什么事吗?”
少年笑道:“恕在下冒昧,我见姑娘在小店走走停停,无功而返,不知是否是小店招待不周,怠慢了姑娘?”
她一听,明白此人是这间当铺的老板,连忙摆手,“不是的,你误会了,店里的伙计很热情,是我想自己逛逛的,只是我暂时不太想典当物品了。”
“原是如此。”少年笑得温和,轻摇手中折扇,忽然眼神一转,定格在她手腕上。
“诶,姑娘手上这只木镯,倒是颇为别致。”
镯子?
沈婉贞抬起手腕,恍然大悟他说的是自己手腕上的这只黑树藤子。
这还是在小河村的时候楚未寻送给她的,虽然什么不值钱,但毕竟是他送的,所以她就一直戴着。而且这根树藤黑乎乎的,戴在手上还怪显皮肤白的。
可他竟然形容它别致?
沈婉贞抬眸,不解地看他一眼,默默想,这难不成是个什么隐藏的宝贝?
“姑娘可否将这镯子借我仔细瞧瞧?”少年似乎很感兴趣,盯了一会儿她的镯子,又向她请求。
看出她犹豫不语,他唇角挂起温润有礼的笑容,“若是姑娘不愿也无妨,本就是在下唐突,希望姑娘下次再来时,小店可以帮到你。”
这少年举止文雅,言语合宜,再加上生得也文弱秀气,一番话下来,沈婉贞的确稍稍放松了警惕。
他看着倒也不像是坏人,光天化日的他还能硬抢不成,给他看看又如何?
抱着有些好奇的心态,她取下镯子递给他。
“多谢姑娘。”
于是少年开始端详,他握住木镯打量了很久,久到方才嘴角温和的笑意都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凝重。
沈婉贞看不见他的表情,在旁边等得有些不耐烦,犹豫一会儿还是轻声出言提醒:
“公子?”
少年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抬眸看她,脸上又恢复那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温润神情。
他将木镯还给她,向她介绍起自己,“方才匆忙,忘了介绍,我姓褚名寓,是这间小店的老板。”
她颔首,“褚公子。”
“不知姑娘这木镯是从何而来?”
“嗯…是我上山采药时捡到的,戴着玩儿罢了。”沈婉贞随便找了个理由,看向他,“这木头镯子有什么问题吗?”
褚寓勾唇一笑,“姑娘很幸运。”
“这并非普通的树藤,而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灵木树藤,放眼整个十二州,都是千金难求。”
这、这么珍贵?!
沈婉贞立即举起木镯,眼神火热,恨不得将镯子看出一个孔来。
这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它都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树藤子啊,最多是颜色黑亮了一些,居然是如此珍贵的灵木吗?
她睁圆眼,漆黑的眸子半信半疑地盯向褚寓。
褚寓一笑,显然看出她不相信,从容不迫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其实并非雍州人士,因着某些缘故,自小走南闯北,在十二州各地都创办了些许产业,自觉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不过是否信得过,全凭姑娘自己判断。”
沈婉贞不动声色地将木镯捏紧几分。
其实他这番话下来,她是偏向于相信的。一是人的直觉,这个褚寓,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一看便不是庸碌无为的普通人。
二则是因为,此物是楚未寻所赠。当初捡他回家时,她便知晓他身份不凡,这木镯是她将他从荒山上背下来后他赠给她的,是他唯一保留之物,这么看来,确实应该是很珍贵的。
只是她没想到居然珍贵到这种地步,是放眼十二州都千金难求的灵木。若真如此的话,楚未寻的身世,也许不太简单……
“姑娘?”
被他一喊,她这才回过神,朝他扬起一个笑,“那我确实很幸运,捡到这么一个宝贝,还要多谢公子告知于我。”说罢她将木镯重新戴回手腕,还特意扯了扯袖子把它往衣服里拢。
“举手之劳罢了,若不是姑娘,今日褚寓还不能见识此灵木的风采。恕某多言,姑娘既得此灵物,切勿大肆声张,小心谨慎,方能保全自身。”
沈婉贞一愣,没想到他还会同她说这些,心里对他多了一分好感,客客气气与他告别后,外面早就看不见那一对男女的踪影,她这才安心回家去。
刚进门,她就看见楚未寻正端坐着专心致志研磨药粉,不知道是没察觉到她进来,还是不想理她,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甚至她都走近了,他还是旁若无人地继续自己的事情。
早晨两人刚因为逛庙会的事情不欢而散,沈婉贞本来想和他抱怨方才的经历,现在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只能蹑手蹑脚凑到他旁边,放低姿态:“阿寻,我来帮你吧。”
“不必,你去旁边休息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他连头都没抬一下,看也没看她一眼。
沈婉贞怎么可能真的到一边儿去,她扁嘴,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显得十分委屈,“阿寻,早知道我就听你的,不去逛这劳什子庙会了,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多倒霉,差点都见不到你了!”
这番话既是撒娇又是控诉,果然奏效,楚未寻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钵杵,站起身,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整个人旋了一圈,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你受伤了?”
“受伤倒是没有……”她眼珠子一转,“不过你猜我今天在街上遇上谁了?崔二!”
听到崔二这两个字的瞬间,楚未寻眼中闪过一丝无比清晰的厌恶,突然紧紧握住沈婉贞的手腕,“他对你做了什么?”
“阿寻你别紧张,他没做什么!”察觉到他情绪激动,她赶忙解释,“只是在街上偶然遇到了他,他居然想过来找我,而且和他同行那个女子,是我以前的死对头,幸亏隔着人群,他们挤不过来,我就赶紧跑了,你说我倒不倒霉?要是被韦谣看见,说不定还要找人来找我,我就再也见不到……”
沈婉贞蓦然被拢入一个略带凉感的怀抱,脸颊贴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个事,就听见他说:
“贞娘,今日是我的错。”
“下次你若想去,我陪你一起。”
怎么忽然就开始道歉了?她愣愣想。
“好……”
楚未寻抱着她久久不肯松开,因为两人贴得紧,沈婉贞身上也开始变得凉凉的,有点冷,她尝试推他,他仍不肯撒手。
“阿寻,你身上好冷啊。”
楚未寻这才悻悻松开她。
“对了,这个,究竟是什么?”
她忽然掀起衣袖,将手腕黑黑的木镯亮出来,不解地望向他。
“是一种灵器,它可以必要时刻保护你。”
灵器,听着像是与灵力有关的东西?
说到灵气,沈婉贞脑海中不自觉联想到白日王婶子和她说的话,什么天域人、什么叛徒法宝……
木镯、灵器、叛逃的天域人、被盗走的宗门至宝……
等等!
目光再掠过楚未寻时,她整个人猛然一僵,往后退了几步。
偏偏此时,楚未寻忽然死死盯住她,开始步步向她逼近,将她压在柜子上,退无可退。
此刻,门窗仿佛有生命一般,齐刷刷在没有起风的情况下自己关闭,刚刚还亮堂堂的屋子瞬间漆黑一片,让她看不清眼前景象,只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和那人身上熟悉的冰凉气息。
黑暗中,他的声音如同鬼魅,像潮湿的泥沼里阴暗爬行的蛇类,湿腻地附到她耳边,“贞娘,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楚未寻好像一息之间变了个人。
沈婉贞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
怀疑一旦成立,人就会不断脑补空缺的内容,使之变得合理。
“贞娘,你为什么在发抖?”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懵懂青涩,好似真的只是单纯不解一样。
快抖成筛子的沈婉贞:“我…我没抖啊。”
淡定、淡定……绝对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沈婉贞心里憋着一口气,稳住气息,极为小心地进行深呼吸,试图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可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平静不下来。她越想冷静,脑袋里那些猜测就如雨后春笋一般,愈发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将她的大脑占据得满满当当,让她丝毫不能左右自己的行为。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自己发现了他逃犯的身份,他会不会杀她灭口以绝后患?!
沈婉贞啊沈婉贞,你怎么就这么爱在外面乱捡东西呢?!
她心里又是惊惧又是后悔,先前还能硬着头皮说自己没抖,可现下腿实在软得厉害,她后背贴着柜子,整个人哆嗦着,控制不住地往地上栽。
就在她往坠落的一瞬间,小臂猛然被人擒住,她半个身子都已经栽下去,偏偏手臂又被人吊住,这个姿势扯得她很难受。
紧接着便是后腰覆上一只有劲的手,沈婉贞被人抱起来,整个人紧密贴在他的胸口,他身上那种特有的凉丝丝的质感,像叶片的脉络一样,密密麻麻地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沈婉贞全身冰冷,骨头经脉都沾染上丝丝缕缕的麻,任由楚未寻将她抱在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还在抖,你是在怕我吗?贞娘。”
漆黑的屋子,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回应他的只有怀中之人细微却刺骨的颤抖。
她在害怕他。
这个真相远比抽筋剥皮的痛苦更加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少女终于停止了颤抖。
也幸好是此时,滚烫的泪珠才落了下来,落到少女的眼角,顺着脸颊,滑落到她的发丝间、衣襟里……
沈婉贞睁开眼时,浑身酸痛无力,目光扫过屋子,她才发现现在已是黑夜,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蜡烛的火光微弱,周遭昏黄黯淡,显得格外孤独凄冷。
她不想起来,抱着被子,把自己缩在床榻的角落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寻得一丝安稳的感觉。
她垂着眸,嘴角也忍不住耷拉下来。
阿寻,他真的是王婶和徐生口中那个背弃宗门的叛贼吗?
他真的偷窃了宗门至宝,意图不轨,要置所有人于死地吗?
看着手腕上的木镯,她的内心愈发痛苦纠结。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把用命盗窃来的宝贝毫不犹豫送给了她,从来不说不问,若不是她今日偶然得知,也会一直以为这就是根普通树藤子……
她当时太紧张了,脑袋里全是对自己的胡思乱想的恐惧,加上又黑漆漆的看不清,心里更怕,才产生了阿寻会杀她的想法,开始害怕他。
可现在冷静下来,她一一仔细想来,相处的半年时间,他们可以说是相依为命,阿寻品性如何、待她如何,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她眼不盲,心更不瞎,还不至于辨不清日日同床共枕之人的品性。
转念一想,且先不论传言的真实性,就算阿寻真的是他们口中说的叛贼,那又如何?人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就算他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但他却把纯良无害的一面留给了自己。
可是今天,她居然因为那些别人随口传的流言,对他产生了那样的想法,产生了恐惧……
是她做错了吗?
可是当时阿寻的状态与往常大相径庭,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真的不能控制住自己不紧张害怕呀。
沈婉贞正想着,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发现来人正是楚未寻。
是了,除了他,没有人会半夜进屋子来的。
少年端着一碗东西,走到床边。
他对她温言细语,一如既往,“贞娘,该喝药了。”
他的温柔,让沈婉贞更加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是瞥了一眼药碗,低声道:“什么药?”
“你发烧了。”
她发烧了吗?沈婉贞默默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滚烫滚烫的。
怪不得她觉得身体酸痛无力,原来是病了。
楚未寻搂住她单薄的肩,将她揽过去靠在他身上,她没力气,也就顺着他来,没有反抗。
药汁的苦气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子里,难闻得她直皱眉,可楚未寻还要舀起一勺黑黢黢的药水,送到她的嘴唇边。
她不肯张嘴,他就放低声音哄她,“不吃药,病如何好?贞娘且忍一忍,明日便不喝了。”
望着面前的药,沈婉贞忽而心中发笑,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
是忘记了小时候,寒冬腊月在外面乞讨,被冻得手脚发紫,生疮溃烂也无钱医治,忘记了年少在花楼被人诬陷,毒打一顿关在柴房里自生自灭,伤口发肿流脓也无人问津。
如今生病了,有人哄着,把药送到嘴边,倒是嫌弃苦,矫情地不肯喝了。
一种低迷的情绪充斥着沈婉贞的大脑。
可楚未寻仍在一旁耐心地哄她,像母亲安抚孩子的动作,轻抚她的后背。
他的声音如山间缓缓流动的溪流,“不是说要租一个最好的房子吗?你病着,如何去看?牙人见只有我一个人,定会故意报高价,贞娘忍心见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虽然怀里的少女没有回应他,可却默默喝掉了勺子里的药。
楚未寻又舀一勺,她也顺从地喝掉,就这样,一碗汤药见了底。
他刚放下药碗,靠着他的人蓦然钻进他的怀抱,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楚未寻感觉到单薄的寝衣沾染上一块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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