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

　　陈允备考的那段时间是特别艰难的。压力无处不在，每天他都会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偷偷掉眼泪，即使从前几个月开始他已经不再偷偷用刀割伤自己，但是手上依旧是青一块紫一块，有时候是无意识轻轻地捏，但到了情绪没办法自控的情况下，他依旧会用尽浑身力气去掐自己，平复过后看着自己青紫的手，陈允总会自责，安安静静收拾好自己又回去继续上课。
　　除了这些，吃药也变成了一个难题，他开始讨厌吃药，即使药物是无味的，但一接触他的舌尖他就想呕吐，林森怕他不吃药，于是每天都盯着他吃，每次把药吃完后他总要去厕所吐。其实这根本吐不出什么来，但他总是会自欺欺人地想：吐出来就好了。于是呕吐变成了他每天的任务之一，甚至开始享受呕吐物顺着食道流出的感觉。这时林森就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拯救陈允是不切实际的，是一种幼稚的英雄主义，他没有那个能力去治愈他，惟有药物和专业的医生能帮他走出来，当然，这样说未免太绝对，在里面起决定性作用的是陈允他自己，只有陈允自己想开了才能救得了他自己。
　　所以每次聊天，林森都会无视陈允的落寞告诉他要靠自己撑过去。他很爱陈允，但是这条路上爱好像不足以把他拉出泥潭，还是要他自己好好生活走出来。
　　陈允讨厌吃药之后的麻木，每次即使极其痛苦极其愤怒他都没办法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他只是平静着，像一滩死水一样。那样的感觉对于陈允其实还比不上持续的痛苦。
　　每每看见林森在认真做题，陈允就会逼迫自己认真吃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在努力着的林森。
　　林森不在的时间里，基本上都是朋友们代劳。
　　考前总有意外发生。
　　林森肠胃炎又犯了。
　　不得已，他只好去医院吊水，中间空了一星期不能看着陈允吃药。
　　梁清敏先发现了这个问题，提前几天和林森商量好让他们几个来看好他吃药。
　　“吃吧学长。”她站在走廊外，身边站着李晓坤，李晓坤身后又站着王习，此时他们正盯着陈允，陈允在他们的包围下活像只被狐狸围困的小兔子。
　　他拿着药盒，刚打好水，盖子合上的那一刻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撒了他一手，于是他伸手去掏纸，在兜里摸到了偷偷藏起来的一颗药丸，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之前根本没有遵医嘱吃药。
　　“我会吃的，别这样盯着我。”
　　人散开了，只剩王习一个人看着他。
　　他打开盖子，白花花的药片看得他发昏，一颗一颗塞进嘴里，强压住恶心，灌一口水。他极力想要吞下，但是总是有这么几个药片留在他嘴里，于是他又喝了一口水。
　　他吃完以后摆摆手，让王习走开点，他要去厕所，这个时候胃里已经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已经要冲出喉咙。
　　他最后还是吐了，但是没把药吐出来，回到教室里他就开始胃疼，好在不久就开始发夜宵了，李晓坤知道他不舒服，拿了两个包子放在他的手上。
　　“兄弟吃吧，鸡哥的爱收好。”然后跑了个媚眼，娇笑着跑走了。
　　陈允：…………
　　现在怎么又开始想吐了呢？
　　鸡哥真是个好人啊。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陈允坐在床边，胃里翻江倒海，手使劲抓着被子，企图挨过这段时间。
　　最后还是吐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就这样冷静地看着呕吐物里消化了一半的药片，谁也不知道他在思索着什么。
　　回到卧室，他又伸手去摸药盒，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吃了。陈允就在这两种状态下反复拉扯，最后还是放下了药盒。
　　他躺在床上，开始想林森，想念他在学校的时候，这两天他的肠胃炎又加重了，据说已经是吐到天昏地暗的程度，陈允开始心疼他的男朋友。
　　快点好吧，陈允想。

　　高考之后，陈允去住院，渐渐地就没有那么容易吐了，偶尔姑姑和奶奶来还会给他带冰淇淋和奶茶。
　　这天姑姑和林森来了，早上治疗之后他有点累，嘬着林森带的奶茶吊精神，三个人一句搭着一句地聊着。
　　姑姑突然又说起陈允的病。讲起自己以前也有这么一段难以越过的时候，那时身边的人没有心理问题的概念，她也不敢和身边人讲，自己默默忍受，但是后来也想开了，世界上快乐的事那么多，不要抓住不开心的事不放，虽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想那，但是至少我们有能力去逗自己开心。
　　她又说起爸爸，他和妈妈都是不善言辞的人，但是总是爱孩子的，更何况只有陈允一个孩子，那么他们的爱总是不会少的。
　　接着陈允想起了咨询师说的，不能原谅就不原谅吧，相信时间会抚平这一切。
　　他确实徘徊在恨与爱的界限，一方面他既原谅不了以前的他们，又心疼他们有这样一个儿子，四五年过去了，好像时间确实是冲淡了一点怨恨，他也不再纠结于这些爱恨。
　　走之前，林森对他说：“没有了你，世界会变成一片废墟。”
　　他当下其实理解不了这个意思，但是后来明白了：如果他不存在的话，世界就没有了，无论是亲人还是爱人，都是这样。
　　阳光是刚刚好的，他看着林森的背影，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悲观了，似乎还是有人爱他的，只是对于生死他们有些不一样的见解，但其实也并不妨碍他们相爱。
　　只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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