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

　　没人说话，气氛不知为何略显尴尬。樊林整个人都顿住了，完全不知道刚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有些僭越的话，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怎么办啊？

　　迟雨沉默着看着他，反倒是因为他眼神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樊林怕人怕说话的毛病又犯了，紧张的有些憋红了脸，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还是迟雨注意到了他的窘迫，伸手揉揉他柔软的头发，以玩笑话的形式，装作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的开口解围。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道:“真有眼光。”

　　照平常，樊林早该拍他的手背叫他拿开他的爪子，这次倒是没有，整个人跟自闭了似的一言不发，只尴尬地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生硬的转移话题:“有间客房，我去帮你铺床。”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略显狼狈。迟雨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在心里暗自窃喜，他拿出手机给他差点被忘了的便宜发小王镜发了条消息，叫他不用来接了，车就骑到他家交给舅舅就行，反正他们俩家是邻居也不麻烦再跑一趟。

　　果不其然，那边扔回来一串问号，迟雨逗小孩玩的正过瘾没空回他，直接暗灭手机屏揣回口袋，彻底无视他。

　　另一边的王镜:？

　　*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下来但迟迟不停，积在楼顶的雨水不停稀里哗啦的的往下流，时有时无的雨声和电闪雷鸣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樊林整个人“大”字形躺在床上，扭着头看向床边的窗户。雨水顺着窗户流下来，不停在变动的水痕在玻璃上变出各种不一样的形状，他发着呆，想这些水痕在被他注意到，画面定格的那一瞬间的形状像什么。

　　就像有人想事情时会不自在的咬手指，有人会不断喃喃自语，他这样一个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的人，会在发会儿呆的同时观察些什么，大多都是生活中不起眼的小细节，这是他的一直以来习惯的思考方式。

　　可能因为自然界的万象有灵，又或者是想象力过于丰富，透过完全随机的发呆注视物，他总能联想到他正在纠结的，在意的事物，也可能是一种“所见既所思”的提现吧。

　　看着流水的痕迹，他想着的是迟雨。

　　他们现在就隔着一堵墙，两扇门，跟在学校宿舍时一样，只是从上铺变成了下铺，从学校变成了家。

　　一道闪电照彻了此刻午夜时分的黑夜，也将樊林从天马行空的想象里扯回来，重新落地于现实的土地。

　　“轰——”

　　雷鸣掠过耳边，把他刚积出来的睡意也一并带走。也正因为这个，本来在夜晚显得舒心的雨水声此时却变得让人烦躁起来，樊林不安稳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翻看一本英文小说，目光聚集在这页末尾一行的某个单词上，心绪却完全放飞，注意力丝毫不在书的内容上。

　　他很早前注意到自己会不自觉的去观察身边的小细节时，出于对自己的好奇，他认真的回想过自己还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不自觉的行为。

　　他发现他经常是沉默寡言的，即使是受了委屈也很少跟别人表达，硬生生地忍着。后来某次他在舅舅家，突然想起这回事儿时就随口问了老林一句，问他有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奇怪的习惯？

　　老林先是有些奇怪的扫他一眼，见他感觉是挺认真的在问，便滔滔不绝的像告状般说了起来:“你这个小孩脾气怪的很，说不好吧又不是，你平时看着跟个老好人似的，小时候就这样，别的小孩欺负你你都不告状，按说小孩不都是哭着跑回来告家长吗？就你不这样。”

　　“说你脾气好也不对，你就跟气球一样，受气也一直憋着，不知道啥时候直接炸开，跟对方同归于尽。你说你也是，有什么事情跟大人说说不好吗？你一个小孩自己扛着，你不累我们还担心呢……”

　　樊林低头不语，沉默着接受老林作为长辈对他的苦口婆心的批评教育。他当然也跟所有青春期的少年一样，对这种听的耳朵长茧的大道理和长辈经验感到厌烦，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像只犯了错正在被主人训斥的小猫，就算听不懂听不进去也还是乖乖的歪着脑袋。

　　似乎也是从这次开始，老林也明白了这个小孩的心思细腻，更加关心樊林的生活，也顺便替他无法常常见面的父母尽一份心。

　　樊林也不傻，虽说老林本来也挺照顾他的，但明显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相处还有更频繁的问候，本来就对人际交往这方面敏感的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被当成需要保护的对象特殊关照了。

　　老实说，他不喜欢这样的特殊关照，不自在，也不痛快。哪怕他对自己的状况清楚得很，他知道他需要被关注被爱，但他更希望这种爱是自然而然的，而不是因为某些原因刻意为之。

　　又是一声雷，樊林头已经快要垂到书面上了，因为这声雷猛的回神，又挺直起身子。一目十行的扫视完这一页英文，才发现自己刚刚十分钟过去一个词都没看进去。

　　“一点都不困。”他小声嘀咕着，随手把书往床边的书桌上一扔，瘫在床上茫茫然盯着天花板，语气里颇为颓废:“好无聊。”

　　手机就放在枕头边上，按说睡前看手机只会越看越精神，这会儿也不早了，明天还要计划要做，现在这个时间他该睡了。

　　他歪着脑袋直勾勾盯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手机，就像一只恶魔在引诱他走向堕落，他明知不该这么做，最终抵不过诱惑还是拿起了它。

　　樊林想了想，怕贸然过去开门会打扰迟雨休息，万一他已经睡了呢，岂不是很不好？于是他先给迟雨发去一条消息。

　　[木木]:睡了吗？

　　对面几乎是秒回，樊林稍有些意外，对方好像也意外于他会在这个时间找自己，哪怕是文字表达也让樊林看出一种惊喜感。

　　[大雨]:没，怎么了？
　　[大雨]:你该不会是怕打雷吧？大雨哥可以陪你聊天。

　　樊林盯着这行文字沉默了一阵，感受到了浓浓的调侃意味。

　　迟雨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看着窗外想着什么。樊林家里有很多绿植，尤其阳台上摆的满满的，从小株的多肉植物到大盆的发财树，阳台被悉心装饰成了一个私人小花园。

　　他看着雨滴滴落在花叶上，叶子原本垂落的头因为雨水冲击反而挺立起来，水顺着叶片滑落进花盆里，沾湿泥土，为植物送来养分。就这样看了好一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咚咚——”
　　“大雨，方便聊会天吗？”

　　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声音不大，低低的，嗓音温润且清亮。迟雨回过神，去给樊林开门。想想也是，两人明明就隔着一堵墙，大点声说话就可以听到还要用手机交流的话，未免有点别扭。

　　樊林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迟雨房间门口，他浅色肤色在夜晚的冷月光下略显苍白，即使摘掉了眼镜，身上也有一种三好学生文静腼腆的乖乖孩子气质。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盖住一双焦糖色的眼睛，又显出了他隐藏起来的调皮。

　　迟雨靠在墙边，微微低头看着他，对外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来一丝浅浅的笑意，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狡黠笑容。

　　“要跟大雨哥哥一起睡觉吗，小朋友？”

　　“滚。”

　　樊林蹩眉白他一眼，躲开他想要摸头的手，径直走向床边，枕头往床上一扔，自顾自地躺到床上。他脸埋在枕头里，一副委屈的模样，迟雨看着觉得好玩，上床盘着腿坐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觉得闷闷的。”樊林脸埋在枕头里，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闷就把头抬起来呗，呼吸下新鲜空气。”

　　迟雨扒拉着他肩膀，樊林借力挺起身子，跟没长骨头似的又一泄力仰躺在床上，动作流畅熟练。棕黑色的柔软发丝凌乱着，盖住眼睛的头发被他一把顺到边上，露出白嫩光洁的额头。

　　外面夜风吹动窗帘，月光借此机会倾洒而下，尽数照在他们身上。他短裤下露出来的小腿修长白皙，夜光下看着不真切，像一块尚未雕琢的白玉。

　　樊林昂着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大大咧咧的暴露在迟雨眼底下。

　　真像只小猫。

　　迟雨眯起眼，被这只毫不设防的幼嫩小猫勾起了破坏欲。他目光一直锁定在他的脖颈和锁骨上，时不时视线上移滑过他的脸颊，那是他亲手触碰过的，很软。他嘴唇紧闭着，喉结快速的上下滚动，努力压下翻涌而上的气血。

　　“好想咬一口……”他小声呢喃着。

　　“什么？”樊林没听清，抬着头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他。

　　迟雨不动声色吞了吞口水，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没什么。”

　　很奇怪，这是迟雨第一次对一个人有这样莫名其妙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哪怕没有类似的家庭，没有长时间的接触，单单是他们相识第一天打的那一架，樊林就是很吸引他。

　　好奇怪。迟雨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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