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

　　我五姐姐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她是常家大宅里最鲜活简单的人，也是姐妹中跟我最亲厚的那个。

　　虽然我跟四姨太太总担心她因为鲁莽而受伤，可现在想来那只是一只小鹰暂时还没长好翅膀。

　　善良与勇敢本身就是两种难得的特质。

　　——《书瑜往事录》

　　在这件事中唯一没什么参与感的就是五小姐，因为她藏不住心事，所以大部分安排她不清楚，只要她正常生活其实就是对常先生最大的迷惑。

　　但常书瑜明显感觉到她五姐姐最近有些不一样了。

　　“六妹妹，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读书，其实我现在还是不喜欢读书，可我想还是多些读书更有用。”

　　这些日子五小姐隐约明白了很多，虽然说不清楚深层次的东西，可她知道如果她考不上大学，那可能过不了过两年，就轮到她去嫁人了。

　　“那就好好学。”

　　常书瑜当然希望她的五姐姐能越来做好，只不过对她读书的韧性持观望态度，“如果你觉得吃力，也可以考虑美术专业。”

　　这年头哪怕读艺术专业，那也是很金贵的文化人，毕业后当不了画家当个老师也很好，这时候老师可没什么课后服务业务，工资也很高，妥妥的好职业。

　　和五小姐讨论了一堆关于未来展望的话题，常书瑜回到三房院子里就嚷嚷着饿。

　　今天是周末也不用上学，吃过午饭她来了兴致就给祝女士弹了一段钢琴，虽然明面上只是在学校学了点基础，可就连当初还是家庭教师的五姨太也承认六小姐天赋异禀，水平压根不需要她指导。

　　当然六小姐平日里对钢琴也没表现出什么太大兴趣就是了，这一点曾经让四小姐气得牙痒痒。

　　哎，有些想念远方的四小姐了。

　　“这段日子我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王家公子是怎么突然反口的。”

　　祝女士不像参与计划的其他人，以为常书瑜是因为王家婚事生变才改了让四小姐在金陵玩消失的计划。

　　她很清楚在四小姐离开家不久女儿就请求她帮忙了，那时候与王家的婚事可没生变故。

　　“这我哪知道啊，我原本是觉得金陵毕竟有姑母在，说不准我爹就当甩手掌柜不过去了，所以就想着如果我爹不过去那就让四姐姐多折腾几次争取回让我爹接她回宁城养病，宁城是我爹的地盘不适合跑路，选择咱们能插手的苏城就很合适。”

　　他们最初计划是只要常先生看到过四小姐犯病的模样，让他不敢随意定下婚事，如果后面还不死心，那就来一个因病心性大变进而导致情绪失控去惹怒常先生。

　　等常先生忍不住冲四小姐发了脾气，被伤了心的四小姐再去负气出走。

　　因为这中间很多细节不好操控，常书瑜原本计划拉长战线到一直暑假前。

　　可谁能想到，神来一笔啊！

　　王公子人家同样嫌弃这门婚事，让他们这个原本不太完美的计划有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开启理由。

　　可见老天也是不想凑一对怨偶出来的。

　　远在威海的王公子此刻打了个大大喷嚏，而后想起东北老家还在等着他回去的姑娘，心里只觉得七上八下。

　　“叙之，你说我爹娘咋就不同意兰妮进门呢？明明他们也喜欢她的。”

　　程述不太懂王小公子的恋爱苦恼，甚至连王家看上的姑娘是江南哪家的小姐都没在意，但他大约能明白王家父母的心思。

　　许兰妮父亲同样是杨大帅的左膀右臂，王家跟许家不想坐冷板凳，自然不能再缔结姻亲。

　　但这话在程述如今的立场上不能说太透。

　　“你不乐意就趁早说，别耽误人家姑娘，江南乡绅多重女儿名节，回头定亲再出变故，那才是作孽。”

　　“知道的，前面听你说得吓人，我一早就说清楚了的，还特意去常教官那里递了话，这回算是把人得罪死了……”

　　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此刻的程述没心情关心，之前能多一句嘴也不过是想起他早逝的母亲，再多也就不肯说了。

　　王公子其实也不太在乎身边的人发不发表意见，他就是有些话唠想找个人倾诉，跟别人说十有八九会被取笑，但程述这人嘴巴特别严，跟他说这些从来不会漏出去。

　　思来想去，王公子觉得他还是得写信给兰妮好好解释一下。

　　这万一被兰妮从别人那里知道家里想给他找个娇小姐过门，还不得把他脸给挠花了？

　　其实看着二愣子一般的王公子，程述偶尔也觉得没什么不好，这般没城府说明从小有人护得周全。

　　一个个玲珑心肝又是什么好事儿？

　　当初他在宁城闹那一出儿，别人看不出来，他姐却是在跟他打配合的。

　　程述有时觉得自己心黑得吓人，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他不可以利用的人或事。

　　但有时候他又实在矫情，比如现在放着“光明坦途”不走，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一些暗无天日的事，只为了争那一口气。

　　宁城常家

　　“你四姐姐一直音讯全无，你爹要伤心了。”祝女士说这话时语气带着旁人听不懂的复杂。

　　常书瑜耸耸肩：“放心吧，别说只是丢了一个女儿，就算丢了一个儿子，过段时间我爹也会不药而愈的。”

　　没看这两天常先生找人的事已经丢给了管家负责，他自己又开始操心商行的事情了。

　　事业才是常先生的真爱。

　　祝女士幽幽叹了口气，有些事经过了再怎么粉饰也会留下痕迹，女儿这一回看到四小姐的事大约也是伤心的。

　　如果知道祝女士怎么想到的，常书瑜会呵呵一笑，她早就不会因为常先生的凉薄感到难过了，毕竟她也不是啥“孝顺”女儿，

　　如此甚好，期待拉低，大家都不要道德绑架彼此才好。

　　“阿娘，夏天过去我就要去沪城读书了，你以后就跟我过吧。”

　　常书瑜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但她们都明白，这次说得意思却和上一回不同。

　　在决定请求祝女士帮四小姐时，母女俩就已经揭开了那层她们以前极力粉饰的东西。

　　祝亭方看着面容还很稚嫩的女儿，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几年前她的儿子似乎也说过类似的一番话。

　　那时候她不肯认命，更不肯认清现实，只觉得被气得不轻，可为什么再听这番话，此时她却如此平静呢？

　　“你决定了就好，娘不会拖你后腿的。”

　　她的女儿小小年纪心里就有如此成算，她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事拖累在这后宅的泥沼中。

　　前半辈子糊涂着过，后半辈子她不想再这样了。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时，常家的四小姐依旧音讯全无，常先生只能对外宣称四女儿患病去了乡下静养，为此四姨太太又是痛哭一场。

　　大约是不想再折磨自己，五小姐终于放过了自己，打算认真走美术生的路子了。

　　“虽然你底子不错，但也要好好用功，这两年最关键了，学好了国内的大学随你挑，最好考一个有公费留学名额的学校。”

　　常先生自然不缺供女儿出国的钱，可他很可能不愿意把女儿放出去，毕竟大学毕业再出国回来就是“老姑娘”了。

　　五小姐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她最近学法语和英语都特别用功的，显然对六小姐说得话很心动。

　　“等以后，我要带我娘一起出国上学。”

　　常家的小女儿要去考沪城的大学，常先生还是挺高兴，也想借此冲淡一下四女儿离家带来的影响，所以这次考试他亲自带六小姐去了沪城考试。

　　“行李尽量不要带太多，到沪城再置办就好。”出发前对他的三姨太太打包出来的几车行李颇有些无语，知道的是陪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搬家呢。

　　祝女士白了他一眼：“家里都有的东西，花那个冤枉钱干嘛，沪城东西多贵的呀。”

　　反正他们这一回带的人手也多，保镖、丫鬟婆子还有厨师和司机，物资当然是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沪城，常书瑜上辈子在博物馆看过，当时没什么感觉，这辈子常书瑜亲自看到后还是有些波澜的。

　　原因无他，只看华人区与租界区犹如两个世界便无法平静。

　　这里有最繁华的天堂，这里也有最悲惨的地狱。

　　但她表面上没有任何不符合常态的举动，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好奇与懵懂，就如同一个初入花花世界什么都不懂的小少女一般。

　　这时候的大学考试要比后世的高考简陋很多，学校都是自主招生、自主命题，科目倒是和后世类似也是分国文、数学、外语和综合。

　　因为不限制报考学校的数量，所以各个学校考试时间也都是错开的，很多考生要连着考好几次，常书瑜就报了两所学校，如果这两所录取不了，她就打算去北平。

　　但很显然，这时候的入学考试难度比后世要简单，最起码常书瑜考起来还是挺顺利的，除了去考试时因为年纪太小引起小范围围观，其他都很是顺利。

　　说真的，此时上大学的女孩子比例比她预想的竟然多一些，这让常书瑜心情好了不少。

　　“你中学的先生们都说你文理科都很好的，你怎么会对商科感兴趣？”

　　常先生是真对女儿报的专业感到奇怪，他一直以为小女儿可能会报文科的。

　　此时大学学位名称分为七科，包括文、理、法、农、工、商和师范，女子读大学大多选文理或者师范，很少有女子会喜欢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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