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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天色将明,一场混战过后,幽州城的硝烟渐渐弥散。
这几天皆是晴日,破晓时寒露甚重,官府里因收留了一些没有逃出城的平民百姓,且多是些走不快的老叟妇孺,于是刘郢在昨日方入夜时便让人趁早烧起了地龙,热好了炕,好让百姓们住得妥帖。
来幽州时走得急,刘郢并未带什么衣物,加上官府里的棉被几乎全分给百姓盖去了,仅剩的一些也分给了士兵,是以刘郢夜里睡觉时是意思意思盖了块被单。
此时的京城仍是深秋,但边关早已入冬,夜里寒凉,若没有被褥,即使是个再粗犷的汉子也是受不住的。
于是这几日刘郢都睡得不很踏实。
军需仍在路上,从络绎镇赶到幽州需要些时日,毕竟这大车小车的,若是急驰受了颠簸,容易丢失,是以只好慢慢运过来了。
留在官府的百姓知道此事后,主动提出要替王爷和士兵们缝衣物和被子。官府也存贮有许多布料和棉花,放着也是放着,拿来缝些衣物,这季节总归是用得上的,加上外面还不太平,北城门虽关上了,也不知突厥何时又打进来,毕竟他们囚了一个突厥的小可汗于此,是以不愿往南离开幽州的百姓肯定还要在官府逗留些日子,给他们寻些事情做也好。
如此想着,刘郢便应承了下来,分发些布料棉花,让妇人们缝制衣物,缝制好了便可拿衣物向官府换取粮食,如此一来,百姓们便可靠自己的劳动得以饱腹,军队里衣物和棉被的问题也能得到解决,可谓是一举两得。
毕竟是非常时期,百姓无处可去,又不事生产,很容易出乱子,而且官府的存粮也不是很多。刘郢见南城门外还有一大片麦田,于是这几日又组织了一些百姓去田里割麦子,麦子可当粮食,麦秆可当燃料,如此也不至于坐吃山空。
今日,刘郢照例登上北城门远眺,幽州刺史周云飞陪在身侧,偶尔为刘郢答疑。
山风呼啸,裴劭一上来便结实地打了个喷嚏。
刘郢回头看他,问道:“那突厥人如何了?”
指的自然是阿史那达度,裴劭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道:“还是那般,给什么吃什么,吃好睡好,问啥都不应,偶尔又用突厥话跟你叽叽歪歪半天,我滴个乖乖,倒像个大爷了。”
刘郢神色不耐:“译官还没到呢?咱们第三批士兵都到了。”
说到这个,裴劭就头疼,那译官名叫沈丘之,莫说是近如回纥突厥契丹吐蕃,便是千里之外的天竺、高丽、甚至是大食等等,这些国家的语言沈丘之无一不精,乃当之无愧的鸿胪寺一等一的上卿,放眼整个大周业务水平无人可比。
然而,这样一个博物君子,现实却是个遭了瘟的矫情鬼,冷不得,热不得,快不得也慢不得。自他们出了邢州便开始赶路,路途确实颠簸,那沈丘之病得比宋映溪还快。
宋映溪还曾就这事咋舌:“这祖宗不会也是个女的吧?”
当时听到这话,刘郢冷笑了一声:“你不如去替本王验验身?是的话本王当场撕了他。”
宋映溪:“……”暴君。
而如今,刘郢虽问裴劭怎么回事,但心里也清楚,肯定是那厮矫情病犯了,走不快,跟着那堆军需一同在路上呢。
是以,还未等裴劭回话,见他一副“你懂的”的神情,刘郢便“啧”了一声,以示不满。
就他们说话的空档,裴劭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那声色洪亮,竟引得城下守门的士兵也微微抬了抬头看。
见刘郢脸色又沉了几分,周云飞连忙打圆场:“今儿风是真大,裴侍郎穿的着实少了,不如咱们就先回官府去,烧两碗好酒暖暖身子如何?”
此时刘郢却是幽幽叹了口气:“本王身边怎么尽是些病秧子?倒让周大人看笑话了。”
周云飞连忙摆手:“哪里哪里……”
裴劭:“……”
看到裴劭脸都黑了,刘郢终于心满意足地吹了声口哨,示意二人下城楼。
刘郢转身前再往北边的荒原看了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对两人道:“突厥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裴劭摇摇头:“没有。”
刘郢眉头轻蹙:“怪事,当时我们闯入他们军营时,我故意放几个突厥人跑了回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回去通风报信,如今他们的一个小可汗被大周俘虏,竟然不派人寻回?”
裴劭沉吟了一会,道:“这事我也想不通,难不成他们正在调集军队,要倾国而出来到咱们幽州要人?”
刘郢笑了一声:“那倒不至于,若真是那样,我们大可待他们兵临城下时以阿史那达度作饵,他们又会陷入被动,这是最下策,他们绝不会这样做。”
裴劭疑惑:“那他们到底再干嘛?”
刘郢敛了神情,声音平静无澜:“他们不来要人,怕是本来就不打算要了吧?”
裴劭震惊。
周云飞也十分惊讶,问道:“那咱们把阿史那达度抓回去,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裴劭气笑了:“娘哟,这突厥自个儿的内斗,倒把咱们给当枪使了?我真是服了。”
刘郢一面下楼一面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实未必就是这个样子。而且那突厥人若真是被自己人算计了,囚于狱中几天还没有半天消息,应是越发慌乱才对,你们看他哪有半点慌乱的样子,我想此事另有隐情。”
裴劭又道:“那咱们是否应该加强狱中防守,以防生变?”
刘郢点点头:“只能先这样了。”
回到官府,刘郢与裴劭回到书房,手书了一封战报传回朝中,这封战报说明了这次战役的情形,但阿史那达度被俘的事情刘郢没有记下,只草草地提了一下有许多突厥士兵被俘,其中有一个突厥首领,但没说是谁。
考虑到刘丞很可能与突厥那边有着紧密联系,刘郢还是决定把这事给瞒下来。
忙完这事已是晌午。
刘郢与裴劭正准备出门用膳,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裴劭先开口道:“谁啊?”
门外想起了一道女子的声音:“民女……民女来给王爷送膳食。”
刘郢洗手的动作一顿,回头对上裴劭疑惑的目光,然后他拿起搭在水盆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手,才对门外道:“进来。”
这时门便开了,刘郢和裴劭往门那边看去,门外走进来了一个容貌清丽的小娘子,那小娘子端着个木案,那案上有一碗杂蔬小麦粥,还有一盅热腾腾的母鸡老火汤,房内顿时香气四溢。
裴劭摸了摸肚子,笑道:“哟,这还亲自送饭来了啊?看来还没我的份呢?”
那小娘子被裴劭一打趣,顿时脸就红了,偷偷觑了刘郢一眼,却发现刘郢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又紧张了起来:“民,民女不知道裴侍郎也在房里,民女是受了大伙的托付,这鸡汤熬了有两三个时辰,是特地为王爷准备的。”
裴劭看向刘郢,啧啧称叹:“哎,咱们王爷的待遇就是好,来到这边关还有美人儿专门来侍膳,小爷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等好处啊?”
刘郢面无表情地看了裴劭一眼,示意他闭嘴。
那小娘子羞得满脸通红,怯生生道:“侍郎您就别拿民女说笑了……”
就在她踌躇要不要将那膳食放桌上就跑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以后本王还像先前那样,到外面同大伙一起吃饭,今儿既送过来了,本王便在这房里用膳了,今后不必劳烦娘子。把膳食放桌案上便退下吧,替本王谢过他们。”
那小娘子身子僵了一瞬,低着头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将膳食放下,然后退了出去。
这小娘子名叫香蓉,虽比不得京城女郎的明艳端庄,但眉目也如秋月溶溶,颇有几分风韵,在边关这样的穷苦之地也算十分夺目了。
香蓉在幽州虽是庶民女子,家境平凡,但因着皮相姣好,在这城里也是十分有名的。平日去市集,那些男子见到香蓉来买菜都会多送一些,便是走在街上,也多会引得许多人侧目,更有些纨绔扬言要纳其为妾。
仗其美貌,香蓉向来心气很高,既瞧不上普通人家清贫,又瞧不上那些没有才学的纨绔,是以香蓉早过了及笄年华,婚事却一直耽搁着。
在幽州城被攻破时,香蓉的兄长早带着自己妻儿从南城门逃了出去,丢下她和一双年迈的父母。父母身子骨不康健,若出了城也走不远,只能由官府庇护。香蓉落到这样的境地,心里咒骂了她那没良心的长兄千万次,同时又没忘了自怜,留在幽州的全是些贫民,一时半会自己也出不去,只怕婚事又要耽搁数年,真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
直到她看到了刘郢。
早闻昭王殿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是以她想象中的王爷应是那种三大五粗的糙汉,这样的男子从未让她上过心。而在大周军队突袭突厥军营后的那个夜里,繁星闪耀,银河绵长,突厥遭到重创的消息传来使她得到了短暂的心安。
大周军队回到幽州城后不久,滞留在官府内的百姓便听说昭王殿下待会要过来,大伙一时都有些激动。
昭王进来院子时她正在给母亲喂小米粥,院子里的人纷纷下跪,昭王大手一挥,免众人行礼,香蓉这才抬起头,这抬头便是一愣,手里的碗都差点端不住了。
那人许是回城后卸了盔甲,戴玉冠,着长袍,瓷玉般的面容如同劲风裁出,有棱有角却又惊心动魄,深瞳中墨色沉沉,意态张扬。
本以为是块久经风霜的粗粝巨石,却没想到是棵兰芝玉树。
香蓉既紧张又隐隐兴奋,直觉她喜爱的郎君终于在命中出现了。
于是这几日香蓉总是变着法子想要接近昭王,但昭王整日不是练兵,就是去北城楼上,那里是军事重地,她无法进入。只在晌午或傍晚,昭王来用膳时她才能见到,但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百姓,熙熙攘攘的十分嘈杂,她也无法靠近。
于是她才想到今日的法子,可是王爷竟然连看都没看她几眼便叫她以后不要来了!
香蓉一想到这便觉得又气又羞,泪眼汪汪,嘴唇都快咬破了。
不行,为了自己的姻缘,往后一定还要多寻些契机。香蓉暗暗下定决心。
而书房里,裴劭看香蓉走后,便三两步走到那案前,拿起勺子吃了两口粥,然后称赞道:
“哎你还别说,这粥看着素了些,却是十分好味的。”
刘郢看了裴劭一眼,道:“喝完了记得去后厨再给我端一碗。”
裴劭一边喝一边感叹:“你这般拂人好意,是不是太冷酷无情些?我看这小娘子也是贪恋你的皮相,没有坏心,收入房中做个妾氏也是不错的,”说到这,裴劭还轻轻踢了踢刘郢,眉飞色舞道,“正巧陛下又催你婚事催得紧,不如就将这小娘子带回去让陛下高兴高兴?”
刘郢冷笑一声:“未来驸马既如此心仪,何不自己纳回去做小妾?”
裴劭一听,连忙抬手在空中甩了几下:“呸呸呸,小爷我绝无二心,此生只系公主一人,你莫要拿我寻开心。”
刘郢不再理会他,继续批阅公文。
裴劭正吃得欢,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这下他有些不耐了:
“又是谁啊?”
门外想起了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殿下可在里头?奴才来到幽州了。”
是沈瑜。
裴劭连忙放下碗筷去开门:“哟,是沈公公啊。”
沈瑜一见裴劭,连忙行了个礼,笑道:“奴才见过裴侍郎,劳烦侍郎来开门了。”
裴劭摆摆手道:“都自己人,公公快进来吧。”
沈瑜进来后,又向刘郢行了个礼,然后说道:
“殿下,这回奴才来幽州,还把译官大人也带来了。”
刘郢迅速和裴劭对了一眼,两人的眉目中都有了几分神采:“快将他召来!”
沈瑜回道:“知道王爷心急,大人就在外边候着呢。”
说罢,沈瑜便退到一边,刘郢与裴劭都往门边看去,这时门外进来一人,那人着了件披风,戴了帷帽,遮住了眉目,只能看到两瓣樱唇和秀气小巧的下巴。
裴劭顿时懵住了,沈丘之,不长这样啊!
刘郢初时有些讶异,但一看来人那清瘦矮小的个子,一切了然,收回了视线,呷了一口茶,唇角微舒。
只见那人将帷帽摘下,一张鲜妍的脸儿展露人前,仿佛这书房都亮色了几分。
裴劭倒吸了一口气:“怎么是你啊,小娘子?”
宋映溪扬起一抹笑容,眸中晕着霞光:“王爷,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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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劭:哎,为何我总是没有这些艳福?
宣玉公主:嗯?又想跪搓衣板了?
宋映溪:有戏看了有戏看了(兴奋地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