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锦瑟付流年

　　夜已深了，清冷的月光凛凛地洒下来，回廊里穿过悠然的风，空气里弥漫着夜色的温凉的气息，花香在这夜里都像被裹上了一层淡淡的凉意，沁人心脾。萧锦瑟一身浅色长裙，卓然立于庭中，她眉头轻蹙，神思不属，突然萧锦瑟是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她仍是望着那轮新月，轻声笑道：“出来吧，药罐子。”

　　苏灵枢从她身后走来，立在她身边。今夜的萧锦瑟除却一身红衣，穿的清新淡然，未施粉黛，一双带笑的眼里满是清冷，只是亮亮地望着月。不知为何，她瞧着萧锦瑟那单薄的身躯竟有些楚楚可怜之感，苏灵枢挥去心里的那些不适，打趣道：“可是望到嫦娥了？”

　　“嫦娥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一只兔子。”萧锦瑟看着苏灵枢红红的眼睛，嘴角轻挑，眼里带笑地说道。

　　苏灵枢感觉很复杂地唤了她一声：“锦瑟……”

　　萧锦瑟看着远方，隐隐有些留恋：“灵枢……我早同你说过，生死有命。我强求这么久，不过为了家人罢了。可如果这一切让所有人辛苦和痛苦，那又何苦呢？”

　　苏灵枢叹了口气，今日早些时候，她们一直培育的一味药——七星草被人偷走了。七星草是锦瑟最近一副药里最重要的药材，培育一颗七星草要整整三年。他们砚草堂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培育成功，哪料到在最后几天竟然偷走了。萧锦瑟能不能等到第二个三年，谁也不知道。

　　苏灵枢说：“锦瑟，你且相信我，既然我们砚草堂培育出来一颗就能培育出第二颗来，师兄他们之前已经做过一些改进了，下一颗一定会更快地培育好的。你别担心。”

　　萧锦瑟摇摇头，满不在乎地说：“我没事……而且我已经派人去找七星草的下落了，你也别逼迫傅师兄他们。只是，我希望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母妃和奶奶。”

　　苏灵枢眼圈一红，点点头。

　　萧锦瑟转过头来，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回去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苏灵枢看着萧锦瑟盈盈走出花间阁，向外走去，紫曦远远缀在她身后。苏灵枢望着萧锦瑟走远的身影，有些怔然，她真的看不透这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她隐忍大气，聪明任性，就连胡闹起来都有些别样的味道。她今晚很安静，静的不似她。

　　萧锦瑟也没有想走远，她不过觉得阁里很憋气就走出来转转，一不留神走到王府的东南角，东南角连着大花园有一片竹林，竹林旁又一汪池水，萧锦瑟站在竹林间，突然很想跳舞。她自小调皮，父母送她习武，希望能让她把精力散一散，偏偏又染上病，后来再习武，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师父本来最爱她，一身筋骨倒是难得的习武奇才，不过练了三五年，就被病痛折磨起来。

　　萧锦瑟的师父陆梧桐原来是苍云派的大师兄，后来被师弟聂惊天暗算，被师傅七煞老人断掉全身经脉，废掉武功，逐出师门。陆梧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装疯卖傻十二年，日夜苦练，竟被他练成苍月派不传秘功——虚冥神功。虚冥神功极为奇特，在陆梧桐经脉全断的身躯里任意游走，丹田汇海随意调用，竟可以随心所欲调动全身气息，杀人于无形。借着经脉尽断的契机，陆梧桐竟然成了当今世上唯一练成神功之人。神功已成，陆梧桐残忍地屠了聂惊天一家老小三十二口人，聂宅毗邻嘉临江，那几日整条江都被血水染红，许久方散，一时间武林人人自危，连小儿夜里听闻陆梧桐大名都啼哭不止，一时间陆梧桐陆疯子的大名传遍中原大地。大仇得报之后，陆梧桐受悬空寺了空大师点化，剃度出家，于悬空寺钻研佛法。谁料八年后，陆梧桐的受戒师父悬空寺方丈了空大师被人离奇杀害，被倒吊在佛塔塔顶，一时武林轰动，陆疯子重出江湖，遇人杀人，遇佛杀佛。陆梧桐根骨奇特，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又身兼苍云派神功与悬空寺心法，一时间竟无人可敌。

　　最后惊动朝廷，镇南王受命前来捉拿，与陆梧桐交手三天三夜竟然打了个平手，陆梧桐引为知己，镇南王发誓替陆梧桐查出真相，让了空大师不至于死不瞑目。作为交换，陆梧桐隐居山林。最后镇南王昭告天下，陆梧桐陆疯子已死。

　　四年后，白马寺赖头和尚何三离奇死在自己屋里，没人当回事，草草埋了，从此陆梧桐安心待在莲花山终老，世间少了一个陆梧桐，多了一个梧桐老儿。因着镇南王这层关系，梧桐老儿才收了萧锦瑟为关门弟子。梧桐老儿晚年专心钻研佛法，竟被他悟到将神功和佛法结合的一门新功夫，他将其化为剑招起名虚空剑法，传于大弟子——谢铭霖。

　　谢铭霖的父亲是岭南谢家的谢问，谢铭霖自出生起就被父亲遗弃，母亲带着他辗转来到剑门，遇到了四处游玩的梧桐老儿，后谢铭霖的母亲不幸去世，谢铭霖就被梧桐老儿收养，顺手收了大弟子。谢铭霖也如谢问一般，生的一副好面孔，青衣黑发，面冷心热，是武林中出了名的青衣公子，一手虚空剑法精妙异常，舞动起来轻盈无比，以快取胜，江湖中数得上名的快剑剑客。

　　而梧桐老儿的二徒弟刘大庆，生的比一般人都为粗壮，骨架奇大，坐似一座山，站似一颗巨松，一双巨掌，手指节节瘤溜，十枝树根似得，古铜色的皮肤，黧黑的面皮。说话声音震耳欲聋。刘大庆是梧桐老儿在山脚下捡的乞儿，从小就能吃能睡，壮得如同牛，家里的一干粗重活都由他一手包办。幼时，梧桐老儿还教他一些轻身功夫，等他长大十岁，梧桐老儿索性彻底放弃了，只教他些内功心法，他力大无穷，一身蛮力，擅使巨锤，抡起来虎虎生风几乎没人能招架得住。加上刘大庆对江湖毫无兴趣，一开始不过照顾师父和师兄起居，打柴做饭，后来萧锦瑟上山，嫌他手艺太差，倒是让他专心习武起来。后来，师父把刘大庆托付给镇南王，带着他去了西征军，如今也是个小头目了。

　　后来在山上待了四五年的萧锦瑟，武功学的不过普普通通，当年一病，梧桐老儿的独门功夫再也难学，后来梧桐老儿专注教萧锦瑟一些轻身功夫，竟然让萧锦瑟的轻功隐隐有一等一的水平，后来梧桐老儿笑言，想必全天下能追上萧锦瑟的不会超过二十人。

　　萧锦瑟回镇南王府后，一身野性难改，上蹿下跳，一家上下难得安宁。后来还是王妃做了主，请了教坊最有名的大家——岑大家来教萧锦瑟学舞。萧锦瑟本来不屑一顾，却被岑大家一支《萦尘》、一支《集羽》折服不已，岑大家玉貌窈窕，体态轻盈，舞姿飘逸，远非一般舞者可以企及。萧锦瑟受教于岑大家不过两个寒暑，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其极擅轻功，学起舞来事半功倍，让岑大家都不得不叹一句，看萧锦瑟舞起来，就如同九天玄女下凡，轻盈飘逸，清冷孤高，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去。

　　之后，除了每日必备的功课，读书写字练武，萧锦瑟总会在兴起之时跳一出舞，却绝少有人能有幸欣赏到。紫曦常常想，自己怕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因着全天下人都难得一睹的舞蹈，时不时就在自己面前出演。

　　这时，萧锦瑟又想起舞了，她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竹林的风声很动听，就连池水里隐约的涟漪都让她浑身都想跳舞。就在此时，空气中突然传来铮一声琴音，古筝声婉转而起，如玉珠走盘，幽咽泉流，汨汨而出。萧锦瑟猛然回头，在竹林深处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在信手拨着古筝。

　　萧锦瑟于是上前两步，在竹林的一片空地中腾空而起。月色刚好笼着她，只见她足尖在一只竹子上轻轻一点，跃上另一只竹子，竹子被她压得弯曲，又因着极好的韧性保持着，任由她在竹子上起舞。萧锦瑟舞得很肆意，绿色的竹海中犹如一只白色风筝，飞舞着，又飘荡着，没有尽头，没有停顿。舞得高兴，萧锦瑟甩开鞋子，赤足舞动起来。

　　琴音一开始低迷，如泣如诉，却随着萧锦瑟的动作嘈嘈如急雨，而萧锦瑟就是这竹林中下下来的一场急雨，铺天盖地无人能避，这古筝音也不避，它跟着她，又带领着她，在这方天地中，无尽的绽放，迎着漫天的雨水，欢快地，迫切地，相互交融，相互触碰。这琴声和这舞蹈，一开始还各自划着区域，还各自挑衅着，谁也不服谁，你快我比你更快，你慢，我比你更慢。到了最后，倒是谁也不舍得谁，谁也离不开谁了。你听到我这一声琴音了么？你看到我这一瞬回眸了么？

　　最终，在紫曦惊诧的目光下，萧锦瑟飘然而落，古筝声也顺势而停。她的目光看着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问紫曦：“这是谁？”

　　紫曦看了看不远处的院落，艰难地收回意识说道：“郡主，这竹林后面就是世子妃的清涧阁。”萧锦瑟闻言一笑，让紫曦捡起靴子，也不穿，就这么转身走开。

　　萧锦瑟说：“我们回去吧。”
　　紫曦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沈靖澜的方向，默默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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