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卯识妖

　　湖州府的回文像一盆冷水，浇在叶舟心头。官场的敷衍在他意料之中，却也让他更加清醒——黑莲教的阴影，只能由他独自在这安吉的蛛丝马迹中撕裂。

　　他不再等待。将回文锁入抽屉，叶舟换上一身半旧靛蓝短打，如同一个寻常的闲汉，再次没入安吉县城的街巷之中。这一次，他的目标更为明确：城隍庙周边，那片鱼龙混杂之地。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城隍庙飞翘的檐角染成金红，庙前广场上却愈发喧嚣。卖大力丸的赤膊汉子把胸口拍得砰砰响，耍猴的锣声刺耳，算命摊前烟雾缭绕。叶舟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个可疑的面孔。他看到了那个布幡上有火焰状污渍的算命先生，正对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妇人低声絮语；也看到了林郎中提过的那个耍猴人，眼神油滑，不时瞟向围观人群的钱袋。

　　他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在几个卖草药的摊子前驻足，随手翻拣着那些晒干的根茎枝叶，耳朵却捕捉着四周的议论。

　　“……听说了吗？前几日官道上不太平，有商队被抢了，据说死人身上有奇怪的纹路……”
　　“嘘！莫要乱讲，那是冲撞了山神！”
　　“城西张屠户家的媳妇，前几日夜半听到笛声，第二天就魔怔了，胡言乱语……”
　　“笛声？我也好像听到过，还以为是谁家丧事……”

　　**笛声！**

　　叶舟捻着草药的手指微微一顿。这与税银案当晚库丁听到的异响吻合！他状似无意地靠近那几个闲聊的货郎，插话道：“几位老哥，说的什么笛声？这么邪乎？”

　　一个货郎见他面生，打量了他几眼，压低声音：“老弟是外乡人吧？最近夜里，尤其是子时前后，偶尔能听到一阵怪笛声，不成调子，听得人心里发毛。有人说在城西死巷那边听到过。”

　　城西死巷？那是连接城隍庙后街的一片废弃民居，少有人迹。

　　叶舟记下这个地点，没有再多问，转身融入人流。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夜幕缓缓降临，城隍庙的喧嚣逐渐散去，只剩下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蜷缩在角落。叶舟没有回衙门，他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在越来越暗的街巷阴影中，向着城西死巷的方向摸去。

　　越靠近死巷，周遭越发寂静，与不远处几条花柳街道传来的隐约丝竹声形成诡异对比。这里的民居大多破败，墙垣倾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败的气息。

　　他隐匿在一堵断墙之后，屏息凝神，将感官提升到极致。夜风吹过空荡的巷弄，发出呜呜的声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过中天。

　　就在叶舟以为今夜不会有收获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一个看似完全废弃的院落里传来！

　　他心中一凛，身体伏得更低。

　　片刻后，那院落的角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一个黑影闪了出来，身形干瘦，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僵硬感。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片刻，随即快步向着巷子更深处走去。

　　叶舟正欲跟上，忽然，一阵若有若无、尖锐如同指甲刮过骨片的笛声，毫无预兆地飘了过来！

　　这笛声极其诡异，不成曲调，时断时续，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魔力，钻进人的耳膜，直刺脑海！叶舟只觉得心头一阵烦恶，气血隐隐翻腾，眼前甚至出现了些许重影！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立刻运转恩师所授的凝神心法，同时将林郎中给的清心药丸含在舌下。那眩晕感才被勉强压下。

　　是迷魂笛声！乌长老的同党！

　　他强忍着不适，循着笛声和那黑影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追踪而去。

　　笛声的源头，似乎就在死巷最深处一间没有半点灯光的荒宅里。那干瘦黑影到了宅院外，有节奏地轻叩了几下门板，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闪身而入。

　　叶舟不敢靠得太近，这笛声太过邪门。他环顾四周，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可以俯瞰那荒宅院落的残破阁楼，如同狸猫般攀爬上去，伏在瓦砾之后。

　　透过破损的窗棂，他勉强能看到荒宅院内的一点情形。院子里似乎聚集了七八个黑影，皆沉默地站着，姿态僵硬。那个干瘦黑影站在前方，他身边，还有一个手持骨笛、身形佝偻的身影，正是他在吹奏！

　　而在这些黑影中间，似乎还绑着一个人！那人挣扎着，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他们在用笛声和药物进行某种邪异仪式？还是在控制、折磨新的受害者？

　　叶舟心中怒火升腾，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冲动。对方人数不明，且精通异术，自己孤身一人，贸然闯入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死死盯着下方，试图看清更多细节，记住每一个人的特征。

　　就在这时，那吹笛的佝偻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笛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眼睛，竟直直地向着叶舟藏身的阁楼方向望来！

　　被发现了！

　　叶舟心头一紧，毫不犹豫，身形猛地向后一翻，如同大鸟般从阁楼窗口倒跃而出，落入下方狭窄的巷道！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几道凌厉的破空声从他原先藏身之处掠过！是淬毒的暗器！

　　“抓住他！”院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厉喝。

　　脚步声迅速逼近！

　　叶舟落地后毫不停留，沿着复杂曲折的小巷发足狂奔！他对城西这片区域并不十分熟悉，只能凭借感觉和记忆，向着有灯火和人声的方向突围。

　　身后，追兵如影随形，而且速度极快，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

　　眼看就要被堵死在一条死胡同里，叶舟猛地瞥见旁边一扇虚掩的木门，他不假思索地撞了进去，反手将门闩上！

　　门内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后院，寂静无人。他不敢停留，翻过另一侧的矮墙，落入另一条巷道。

　　然而，他刚站稳身形，前方巷口，那个吹笛的佝偻身影和干瘦黑影，如同鬼魅般堵住了去路！他们竟然抄了近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叶舟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锋在月色下反射着寒光。既然无路可退，那便唯有一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旁边一扇小窗“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不满喝道：“大半夜的，谁在外面吵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让那吹笛者和干瘦黑影动作微微一滞。

　　趁此机会，叶舟眼角余光瞥见侧后方一条极其狭窄、几乎被杂物淹没的缝隙！他不再犹豫，身形一矮，如同游鱼般猛地钻了进去！

　　那缝隙之后，竟是另一片错综复杂的民居区域。

　　叶舟不敢停留，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左冲右突，终于将身后的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他靠在一处阴暗的墙角，剧烈地喘息着，手臂在刚才的翻越中被划破，火辣辣地疼。

　　笛声没有再响起，追兵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但他们显然已经警觉，这条线索，恐怕暂时断了。

　　叶舟抹去额角的冷汗和手臂的血迹，眼神却愈发冰冷锐利。

　　幽巷笛声，邪影幢幢。

　　黑莲教的触角，果然已经深深扎入了安吉的阴影之中。他们不仅在活动，甚至可能在进行着更可怕的图谋。

　　今晚虽未能擒获贼人，但至少确认了他们的巢穴大致范围，见识了他们的手段。这无疑是一场危险的游戏，而他，已经听到了对手落子的声音。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压下翻腾的气血，如同一个真正的夜归人，步履略显蹒跚地，向着县衙的方向走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却透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回到值房，他点亮油灯，摊开安吉县城的地图，在城西死巷区域，重重地画上了一个标记。

　　风暴，正在那里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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