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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芍药
李寄欢忽然记起从前。
她意识到自己喜欢萧砚舟之后，开始对他穷追猛打，几次三番向他表明心意。但萧砚舟总会陷入久久的沉默，最终冷着脸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李寄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认为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于是她想了想，回答道：“喜欢你……长得好看？”
然后萧砚舟的脸色更难看了。
李寄欢不能理解，夸你好看还不乐意了？
萧砚舟还真不乐意。每每摆着一张冰块脸，任李寄欢怎么出言撩拨也无动于衷，约莫是被气得，他脸上一片薄红，只看着她不说话。
往事历历在目，李寄欢暗想道：“曾经对我爱搭不理，现在又问为什么不喜欢他了，天下男人果然都一个样啊。”
她淡淡一笑，道：“这不需要理由吧？你放心好了，我拿得起放得下，绝不会再纠缠你。”
话音方落，萧砚舟忽地抓住她手腕，语气怆然深沉：“对不起。”
李寄欢心头微微一震，嘴唇动了动：“……你做什么要道歉？”
不及他回话，李寄欢又道：“你没做错什么啊，以前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今后我们还是朋友吧？”
萧砚舟眼神忽闪，良久道：“朋友？”
李寄欢甩开他的手，望着窗外没有再吭声。
静默了许久，岸边突然响起踏歌声，清越而悠扬。
李寄欢往窗外一看，骤雨初歇，湖光潋滟。只见成群的青年男女，踏着节拍载歌载舞，互相赠花以传情。
萧砚舟见她起了兴致，便吩咐纪征往河岸划去。
舟行渐近，岸上人看到舱中一男一女，便齐声笑呼：“风雨同舟，当赠芍药！”
说着，他们将新采的红花抛入舟中，芍药纷飞如雨，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露珠。
李寄欢：“……”
女子们唱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注]”
面对突如其来的误会和祝福，李寄欢微觉尴尬，但又不好扫了他们的兴。她扭头看向萧砚舟，后者脸色稍缓，也没有说话。
鼓乐声里，二人起身上岸。
“真真是郎才女貌啊！”有人吹了声口哨。
闻言，李寄欢脸上表情一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芍药。萧砚舟向岸边众人拱手致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于是欢笑声更甚，男男女女又挽手跳起舞来。
此地不宜久留。若不是气氛太微妙，李寄欢定要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况且刚才那声音分明是……
她面向萧砚舟，道：“你的恩情我会报答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萧砚舟静静望着她，点了点头。
*
拨开人群，李寄欢在一处屋檐下看到熟悉身影。
“果然没听错。”她走了过去，“哥哥结束了？”
李无涯面含微笑，眉毛不经意地一挑，道：“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给我找了个妹婿，厉害啊。”
“……”
李寄欢瞪他一眼，撇了撇嘴：“偶遇而已。”
李无涯：“哦？在云栖寺也是偶遇？”
“是啊。”
李无涯上下打量起自己妹妹，深感不可思议。她竟一点察觉不到是太子故意制造了“偶遇”，果真是个榆木脑袋。
李寄欢：“干嘛这么看我？”
李无涯：“没事，回家吧。”
这儿接近永安城郭外，并不繁华。因着是上巳节，才显得热闹非凡。
兄妹俩走了许久，途径东市时，见一玉器铺前人头攒动，喧哗声不绝。
“本公子看中的东西，你敢不卖？”
“王公子恕罪，这玉已被人预定了。”
王述收起折扇一拍柜台，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吗？是谁与我争抢啊？”
掌柜躬身赔笑道：“恕难奉告。”
“你！”
王述脸色忽青忽白，余光中忽而瞥见李家二人。他戾气稍敛，展开扇子笑道：“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再挑别的。”
李无涯摸摸下巴，疑道：“这不像他会说出的话啊。”
李寄欢表示赞同。
围观群众渐渐散去，王述朝他们信步走来，面上带笑：“这不是小侯爷和李姑娘吗？”
李寄欢福了福身，并未答话。
李无涯：“哟，王大公子，买玉呢？”
“我正在挑给乐安公主的寿礼。”王述嘴角微扬，目光落到李寄欢身上，“可巧遇见李姑娘，能否为在下提一些建议？”
“抱歉啊，我们赶着回家。”李无涯挡在妹妹前面，语气有点不耐烦。
王述嘴角一僵：“这样啊……”
李寄欢：“王公子，礼物不在贵重，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没错，多谢指点。”王述朝她笑了笑，“三日后，李姑娘也会去吧？”
“当然。”
王述目露精光，靠近她几步：“到时再见。”
还没等李寄欢回话，李无涯就朝王述拱手告辞，赶忙把她拽走了。
“哥哥，怎么了？”
“那个王述不是什么好人，他刻意想接近你。”
李寄欢微微一笑：“我知道。”
李无涯停步看向她。
李寄欢：“他想利用我，我就反过来利用他。”
*
当晚，侯府大厅内灯光暖黄。
郑瑛翻看李寄欢今日誊抄的经书，点头笑道：“不错！欢儿的字越发好看了。”
能不好看吗？李寄欢心想，她为了投太子殿下所好，特意苦学琴棋书画……好吧，其实也没有到苦学的地步。
琴棋画她是真的不行，书法倒还可以，上辈子练了两年，可算有些效果。
李寄欢：“哥哥抄的那几页在最下面。”
“涯儿也抄了？”郑瑛微一诧异，看到李无涯的字迹后，心中欣然自喜。
李无涯轻咳一声，把两个符袋抛在案上，神情随意道：“你们一人一个。”
“这是什么？”李寄欢拿起来看了看，袋上绣有金线莲花纹，里头各放着一枚铜钱。
“平安符。”李无涯道。
李寄欢倏地明白过来，哥哥说的取东西，原来是这个。她望着李无涯，轻轻笑出了声。
郑瑛将经书和符袋妥帖放好，眉眼间尽显温和：“好了，你们忙活一天累坏了吧？快尝尝娘亲手做的饭菜。”
李无涯皱眉道：“病了还下厨？”
郑瑛：“小病而已！做个饭又累不到哪里。”
李寄欢看向母亲，心内愈发坚定。她抓起筷子，笑道：“哥哥你不吃的话，我就全部吃光咯。”
李无涯：“……谁说我不吃？”
郑瑛哈哈大笑，忽瞟到窗外一轮明月，心底不免涌起思念之情。
“娘，你也吃呀！”李寄欢道。
郑瑛定了神思，笑道：“好！”
＊
晚饭过后，李无涯和李寄欢一同到后院散步消食。
“娘这病来得奇怪，我看她最近一直在咳嗽，府医也只说感染了风寒。”李无涯微拧起了眉，“明日我请太医署的人来看看吧。”
正行间，李寄欢停了下来。
李无涯：“怎么？”
李寄欢叹息道：“他们治不好的。”
李无涯：“？”
接下来的一刻钟内，李寄欢将阿娘患有心疾以及自己装病找神医的事和盘托出，李无涯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是装病啊？”李无涯额间青筋一跳，“胆儿挺肥！”
糟糕！不小心把这事也说出来了！李寄欢躲避他的审视，讪讪道：“……都是为了阿娘嘛。”
“是么？那神医你找到了没？”
“……没有。”
“白忙活一场，还惹得爹娘为你担心，李寄欢你……”李无涯咬了咬牙，心里半是无奈半是庆幸，又舍不得真的对妹妹发火。
李寄欢抓住他袖子摇了几下，撒娇道：“不是白忙活，起码我推了与崔家的婚约，而且还打探到神医已经来到京城。哥哥你就别生气啦！”
李无涯容色稍缓，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李寄欢：“好嘞！”
李无涯：“娘的病，可是真的？”
李寄欢沉声道：“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思忖片刻，李无涯道：“好，我帮你一起找神医。”
“不用。”李寄欢眯起双眸，“既然来了永安城，下月他一定会现身。”
兄妹俩推心置腹地聊了许久，从未有哪天像今日一样走入彼此的心扉，自是感慨千分，疼惜万分，至此之后愈发亲密无间，为了家人安康而奋进。
且说和李无涯分开后，李寄欢回房更衣。
正要把外衣脱下来，她忽然摸到袖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抽出来一看，竟是支竹签。除了签尾系着半截红绳外，与今早她在佛寺求的那根签别无二致。
上刻一列细密小字：“时来运转，百事欢畅。”
*
翌日清晨，朝霞满天。
皇城西苑射圃内，太子殿下临风却立，身形如修竹，玄色蟒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引弓搭箭，目光凝于前方，指尖蓦地一松。
箭矢破空飞去，正中靶心。
“好！”萧寅拍掌赞道。
萧涣眼中也露出欣赏，微笑道：“皇兄箭术超群，我等甘拜下风。”
萧砚舟淡淡道：“二弟谬赞了。三弟的射艺不在我之下，你们应多向他取取经才是。”
忽被提及，萧行俭拱手道：“大哥太高看我了。”
萧寅：“你们谦虚个什么劲儿？这舞刀射箭啊，有两位皇兄就够了，我和二哥还是更喜欢与书墨为伍。”
萧涣忍俊不禁道：“这倒是。”
“几月不见，四弟还是如此有趣。”萧行俭朗声笑道。
萧砚舟眉间轻轻一动，沉吟不语。
“春狩将至，届时怕是又要看皇兄与三弟争彩头了。”萧涣说道。
萧寅接口道：“就是啊，去年大哥猎得猛虎，三哥射中白鹿，连那些武将都交口称赞呢！”
萧行俭：“运气好罢了，今年还不知如何。”
几人收起弓箭，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谈西，任谁见了都要叹一句“兄友弟恭”。
忖量半晌，萧砚舟开口道：“明日乐安生辰，父皇依她意愿置办赏花宴，让我们务必出席。”
萧寅笑道：“那是自然！贺礼我早就备好了。”
萧行俭：“许久不见妹妹了，当然得去拜访一下。”
萧涣点头道：“嗯。”
萧砚舟望着远处宫墙，那里新柳才抽芽，在春风中轻轻摆动，如舞如烟。
*
乐安公主是个爱好风雅的人。
这次借着生辰的由头，她举办了春日赏花宴。受邀参加的除了皇亲国戚之外，无一不是佳人才女。
春光明媚，正是梅英落尽时，桃李初发花。
公主府的庭院中，奇花异草逞妍斗色，香风滚滚。这些大都是西域进献的，即便在早春时节也开得繁盛。
晨光透过窗纱，碎在公主的妆台上。
萧玉奚对镜理妆，那镜中却有两个人的身影。
“寄欢，好看吗？”
“好看！”
李寄欢早早地就来了，萧玉奚收到她赠的话本，显是不胜欢喜。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公主才想起要化妆。
她屏退了婢女，闺阁内只有二人抵肩而坐。
李寄欢仔细瞅了瞅妆面，道：“玉奚，等一下。”
“嗯？”
李寄欢笑道：“额间少了花钿。”
萧玉奚恍然道：“哦对！你帮我贴！”
“好！”
片刻过后，李寄欢满意地看了看萧玉奚，扬唇赞道：“很漂亮！”
萧玉奚握住她的双手，眉开眼笑道：“快坐下！我给你也打扮打扮。”
“我？不用不用，今日是你的生辰呀。”
李寄欢再三推辞，却拗不过萧玉奚，只得由她在脸上任意点描。
妆毕，萧玉奚不住地点头称赞：“真好看。”
李寄欢望向镜中的自己，好像没有太大变化？不过看玉奚如此欢欣，她心里也高兴。
就在这时，窗外忽传来由远及近的嬉笑声。
有侍女敲门禀报说：“殿下，外头已来了一些客人了。”
萧玉奚拉着李寄欢起身，挽住她手道：“我们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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