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剑

　　元窈与阿史那结骨商定，让江北军队度过洋纳活动区，进入烽火台驻地，她愿意在与洋纳的榷场交易的同时开放边境交易。
　　其实付出的代价并不大，毕竟春节在即，江北的百姓也要过年，中原的路被封死，迟早是要开通与洋纳的交易。

　　江北军队进军烽火台，由那位叫作岳敬忠的士兵顺利带路，成功达到驻地。
　　站在铁鹰军面前时，将军赵擎没有丝毫埋怨。
　　在岳敬忠在他耳边悄悄汇报了中原已经改朝换代，大景覆灭，现在是大晟盛世时，他的眼神便如鹰爪一般勾住了江北军队首领沈从疏。

　　“看来大晟的军队要远不如大景，为首的将军竟还带着江湖的放荡。”
　　说这话时他毫无避讳，目光还死死勾在沈从疏身上。

　　沈从疏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老人脊梁笔直，行为动作干脆利落，说话气势十足，才是当之无愧的将军。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简明扼要地传达了元窈的意思，请铁鹰军随他们一起回到朔寒城。

　　赵擎和身后的战士都身着盔甲，却个个在寒风中显得单薄。烽火台据点的贫苦生活没有磨灭铁骨铮铮半分，却让人心疼地熬瘦了每一个身形，熬憔悴了每一张面容。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军队临行时，回头看了一眼，面容不变，看不出是喜是忧。

　　他自然是对下令将他们带回朔寒城的新任江北城主感激不尽，即使看到这位城主是位女子，而且是如今大晟的嫡公主时，这份感觉也没有减少半分。
　　可是路途上在脑中构建起守护边境，收复洋纳的宏伟蓝图被压在心底。

　　元窈心里是敬佩铁鹰军的精神，自然也是敬佩这位将军的铁骨铮铮，没有计较对方在拜见自己时程序简单，反而还加快处理完事务，亲自前往军营。

　　看了一会儿铁鹰军的操练，赵擎才出现。
　　“赵将军来朔寒城有几日了，生活可还习惯？”

　　赵擎这次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和她说。
　　“殿下，臣在军营这几天，观察了一番，发现殿下您已经误入歧途。”

　　元窈觉得奇怪，接着听到他提到她亲自任命的几个官员。
　　“沈从疏之前乃江湖流寇，怎么能够到军中任职，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元窈觉得他误会了。
　　“本宫在没有表明身份时险些受人欺负，是沈从疏和他的朋友帮了本宫，本宫也由此看出他本性正直而且身手不凡，便将他引荐到军营中。”
　　对于赵擎说此举为误入歧途，她不认同。
　　洋纳挑衅江北时，他更加是立了大功，事实证明，她的决定并没有错。

　　“不仅是沈从疏，军队的主簿、司马等皆无门第，只是沈从疏的官职最大，所以末将单独指出。”

　　“皆无门第？”
　　元窈重复一遍，心里一惊。

　　“没错，殿下年轻，不明白这治国非打仗，任命寒士为官吏并非明智之举。”

　　元窈已经明白，他提到的几个职务除了沈从疏以外，其他都是从犯事的贵族手上收回的，按照制度，官位应该世袭下去，继续由贵族后代继承。
　　可是那些贵族明显已经投奔元瑞，她不可能再用，于是任命了几个经过自己考察觉得不错的寒门子弟。

　　“原本任职的人犯了事，该下狱的都下狱了。”
　　赵擎不依不饶，认为还是应该在其后代选择人选，任用寒士乃是违制。

　　“若是宁愿用有罪的贵族，也不用有才华的寒门，那只会助长贵族猖狂，断送寒门才子的前途。一来埋没人才，二来让官场净是蛀虫，这难道就是规则制度想要的结果？”
　　元窈觉得又气又好笑，眼前这个老将军太过固执，而且并不接受变通。
　　所以孤注一掷地忠诚，又孤注一掷地守着制度。

　　“而且听说殿下与洋纳合作，开通了榷场进行贸易。”
　　这在墨守成规的他看来，简直可以称作是大逆不道。

　　“将军放心，既然是榷场，那便在本宫控制范围内。况且现如今江北的情况，唯有这一条出路。”
　　元窈只能在心里暗暗庆幸，赵擎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了江北的粮草铁矿，甚至打劫元家，还在黑市做生意。
　　负责后果不堪设想。

　　和赵擎的这一次交谈，元窈更明显地感到双方观念不合。
　　这支军队现在未必是自己可以掌控，这样她有些不安。
　　为了防止赵擎为首的铁鹰军脱离自己的掌控，最合适的方法是整编铁鹰军，收回兵权。

　　可是进行实际行动，元窈犹豫了。
　　十一年的驻守经历，铁鹰军早已抱成铁桶，大概率不会接受整编。
　　而且赵擎也并不像要效忠自己的样子，强行整编只怕会适得其反。

　　元窈也不愿意去为难这支军队。

　　可是对方的固执并没有放弃为难元窈。
　　铁鹰军悲壮而又忠诚感人的事迹作为榜样事迹很快传遍军中。
　　加上赵擎并不倚老卖老，反而每天带着铁鹰军进行操练，时不时指导其他队伍，让他和铁鹰军获得不少将领的同情和支持。

　　可是军营一片和谐的同时，赵擎还和元窈观念相悖。
　　他不赞同元窈将贵族撤下任用寒门之士，不赞同和洋纳开通榷场，听说了元窈和阿史那结骨达成边境交易，甚至说出资敌二字。

　　这样一个忠诚的元窈反对派言论如此放肆，即使在军中再有威信，也会引起一支军队的不满——以慎予为首的元窈嫡系部队。

　　摩擦爆发成冲突成了必然。
　　即使慎予明白元窈对铁鹰军的看法，尽量语气避免冲突，可是“殿下恐有资敌之嫌”再次从铁鹰军的人口中说出时，他再也忍不了。

　　“如今江北的物资补给断绝，贸易通道关卡限制，你们这群人还能吃饱喝足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都是因为殿下费尽心思找出路，冒着风险和洋纳交易，否则到了年关，无论是军中还是城里城外，都将饿殍遍野。”
　　他不想让元窈落下话柄，拦住下属们不让动手，只是用语言反驳。

　　对方却不怕什么话柄，出手的那一瞬间，让慎予抓住机会，一招制伏
　　双方都动手了，其他人顷刻便打了起来。

　　一切按照军法处置，可是慎予毕竟不完全是军中的人，而且是元窈身边的人，沈从疏派人将此事告知元窈。
　　于是元窈亲自来了。

　　“殿下，末将认为，铁鹰军目中只有赵将军为主，在军中更加是传播诋毁您的言论，再这样下去怕会养虎为患。”
　　这件事首次被提起，是沈从疏向她汇报此事。

　　座下一边是慎予和她的嫡系部队，一边是铁鹰军。

　　“养虎为患，真不知这只虎到底是我这个老将，还是洋纳毛贼。”
　　此时元窈没有开口，在场的任何人开口都是不合规矩，更何况此人还是冲突的关键人物赵擎。
　　“殿下对洋纳如此友好，又是与其开通榷场，又是要与其做生意，实在不是对敌人该有的态度，这样的怀柔政策，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

　　元窈眯了眯眼睛，感觉到了寒风乍起。
　　“赵将军看来对本宫颇有成见，铁鹰军其他将士也是这样想的吗？”
　　言下之意是，她一定会对其进行整编。

　　赵擎没有让他的士兵为难，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殿下是铁鹰军的救命恩人，铁鹰军可以为了报答殿下而赴汤蹈火。可是殿下不是我等的主公，铁鹰军永远只直接效忠于朝廷，这是即使整编也改变不了的。”

　　“本宫是大晟公主，是陛下亲自派遣的钦差，代表的就是朝廷。”

　　“不，殿下先是公主再是钦差，先是皇嗣再是官员，殿下代表的是皇家却不是正统，自然不能代表朝廷。”

　　赵擎这句话恍如灰色阴天的一记响亮的闷雷，轰鸣之后使在场所有人一片寂静。

　　“原来赵将军是认为本宫不是个能继承皇位的皇子。”

　　元窈彻底明白了“治国非打仗”。
　　从前她以为只要百姓安乐满足，官员正直清廉，邻国之间利益牵制得得当，国家自然能够长治久安。
　　如今看来大错特错。
　　治国只能用政治，而政治绝对不会有皆大欢喜的局面。

　　好比现在，她动了除掉铁鹰军的心。
　　就像之前除掉王槐、李成决还有孙杰政一样。
　　之前是贪官，是害虫，而这次的铁鹰军，就是政治立场上的敌人。

　　她第一次有这样的心理，难免感到手足无措，想法肤浅地停留在杀之与不杀之间犹豫。
　　杀之，不可，铁鹰军的忠诚仍然是事实，杀掉这样的忠勇之士就是自毁长城。不仅会让身边的人心寒，而且也亲手打破了自己信奉的仁义。
　　不杀，便是在纵容隐患生长，一个自己无法掌握的军队，而且还是反对自己举措的军队，留下必定是一颗毒瘤，病发时会毁了自己经营的一切。

　　天真的灰了下来，回过神来，她才发现两支军队都淋在细密的雨里。
　　迷茫的眼神习惯一般地看向慎予，对方目光柔和，在告诉自己无论怎样，只要按照心里想的去做就可以。

　　元窈竟然想逃避，她没办法看着这样的场景做出决定，就好像让她把其中一支队伍永远扔在阴暗潮湿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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