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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心绪
南靖,皇宫,御书房。
烛火摇曳,在李琰年轻却已显威仪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早朝时的喧嚣犹在耳畔,字字句句,皆暗藏机锋,如同这殿内缭绕的、价格千金的龙涎香,看似祥和,内里却藏着令人窒息的黏稠。
“陛下,”兵部侍郎出列禀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北凛边境异动频繁,二皇子元禄以‘整顿边防、清除积弊’为名,半月之内,已接连撤换三处关键关隘的守将。新上任的狼牙关守将呼延烈,是元禄生母柔妃的亲侄。”
李琰指节在冰冷的御案上轻叩,语气听不出喜怒:“哦?呼延家……看来元禄殿下,是迫不及待要将边境,变成他呼延家的私产了。” 他目光扫过丹陛之下垂首肃立的太师王嵩,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
几乎是话音刚落,御史大夫张蕴便手持一份血迹斑驳的布帛,愤然出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臣要弹劾太师王嵩!其门生、荆州知府刘寅,借陛下征收边防税之名,擅加三成赋税,敲骨吸髓,以致民怨沸腾,冤民刺血作书!此乃荆州万民血书,请陛下过目!”
朝堂之上一片低沉的哗然。内侍将那份沉甸甸、带着不详暗红色的血书呈至御前。李琰接过,只扫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指印与歪斜字迹,便猛地将其摔在御案之上!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惊得众臣心头一跳。
他抬眸,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依旧稳如泰山的王嵩,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太师,这就是你为朕分忧,为江山社稷办的‘要务’?朕的边防,何时需要用人血来筑了?”
王嵩这才不慌不忙地从太师椅上起身,神情泰然自若,甚至带着一丝被污蔑的沉痛:“陛下息怒。北凛陈兵边境,虎视眈眈,加强边防乃当下第一要务。刘知府加征税银,实为购置军械、巩固城防之急需,或有操之过急之处,然其忠心可鉴。所谓‘中饱私囊’,纯属刁民受奸人煽动构陷,欲坏国家大事!还请陛下明鉴,万不可被此等暴民挟制!”
“好,好一个‘国家大事’。”李琰身体微微前倾,宽大的龙袖拂过案上血书,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危险的、近乎轻嘲的意味,“那么太师你来告诉朕,为何在我南靖‘急需’加强边防的关头,北凛那边,也恰好在大张旗鼓地‘整顿边防’,还将所有关键位置的将帅,都换成了元禄的心腹?这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还是说,太师与北凛那位二殿下,心有灵犀,配合无间?”
王嵩面色不变,应对从容,将问题轻飘飘推开:“北凛内政,臣不便妄议,亦无从得知。陛下若心存疑虑,可遣使节,正大光明责问北凛国君,方为正理。”
退朝后,李琰面色阴沉地回到御书房。当沉重的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脸上那汹涌的、表演给朝臣看的怒气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只剩下深海般的沉静与冰冷。
他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各方势力的疆域图前,目光在南靖与北凛漫长的边境线上来回巡视,最终落在北凛王都的位置。
北凛元禄换将,南靖王嵩加税。这两件事,一在外,一在内;一在军,一在财。看似南北不相干,却像两条暗中勾连的毒蛇,同时对准了他的江山露出了獠牙。
而连接这两条毒蛇的枢纽,就是那座通源钱庄,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黄金与密谋。
“陛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角落阴影中响起。麒麟卫统领麟七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单膝跪地,低声禀报,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二皇子元禄与影阁使者往来密切,疑有盟约。另,太师经由河西商道秘密运出的那批熔铸成矿块状的金子,已全部入库黑石河谷的通源钱庄。肃王元祈与沈先生,似已有所行动。”
李琰眼神骤然冰封,如同数九寒天冻结的湖面。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或权争,而是内外勾结,意图倾覆他李氏江山的惊天阴谋!
他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链,需要一个能打破这僵局的关键。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身处北凛漩涡中心的人——那个此刻正与元祈并肩而立,共同面对这一切的……沈澜。
殿内烛火噼啪一响,仿佛心有灵犀。麟七再次无声出现,呈上一封以特殊手法密封的薄薄信笺:“陛下,北凛急报。”
李琰接过,指尖捻开火漆,动作看似平稳,唯有他自己知道那细微的急切。信上是沈清辞(沈澜)那熟悉的、清瘦而有力的笔迹,寥寥数语,言简意赅:“线索已得,关键物证入手。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 他凝视着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纸张上摩挲。她能“安好”,能在北凛的龙潭虎穴中获取关键线索,其中必有元祈的倾力相助与周密护卫。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容触碰的地方,带来一阵微不可察却又无法忽略的闷痛。
确认她无恙且进展顺利,他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另一根名为“嫉妒”与“失控”的弦却被狠狠拨动。那个元祈,那个连他都不得不视为劲敌的“北境苍狼”,不仅见识过她的惊世才华,更在她最危险的时刻与她生死与共,并肩作战。
那种基于绝对信任与理解、在刀光剑影中淬炼出的联结,是他这个高坐明堂、只能通过密信知晓她片语消息的帝王,从未与她有过的。
沉吟片刻,他提笔,沾满朱砂的笔尖在御用信笺上落下沉稳字迹:“知卿安好,朕心甚慰。北凛诡谲,线索虽重,安危更甚。万事谨慎,若有需,可用‘潜鳞’。”
写下“潜鳞”二字,等同于将一份埋藏最深、代价最高的保障远程赋予了她。这既是对她安危的真正关切,也像是在与元祈那无形的庇护进行一场隔空的、不甘示弱的较量——他能给她的,朕也能给,且给得更多、更深、更不容拒绝。
“麟七。”他沉声唤道,将封好的密令递出。
暗卫首领如影般躬身接过。“陛下。”
“即刻发出,亲手交予沈先生。若遇拦截,宁毁勿失。”
“遵命。”
麟七退下后,书房重归寂静。李琰靠向龙椅椅背,刻意维持的平静散去,复杂心绪如暗流般翻涌。
他自幼与沈澜相识,见证了她从沈家明珠到隐匿身份、以“玲珑鬼才”之名为他出谋划策的整个过程。
在这波诡云谲、孤家寡人的宫廷中,她曾是除母妃外,唯一能让他稍卸心防、偶尔流露真实情绪的人。
他早已习惯她的智慧为他指引方向,习惯了她清冷目光中偶尔对他流露的、不同于旁人的些许温度,并将此视为自己独有的、不容他人染指的权柄与慰藉。
他依赖她的谋略,更深藏着一份未曾言明、却日益炽烈的占有。他无法容忍她的信任与生命重心,从他这里偏移,尤其不能偏移向那个元祈!
想到密报中元祈曾在两军对垒时,公然以响箭传书,邀她“纸上谈兵”,甚至后来更有“银杏树下,把酒言欢”之约,那些字句此刻如同带着倒钩的芒刺,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啪!”一声轻微脆响,是他无意识间,指力失控,竟将手边一尊用来镇纸的羊脂白玉貔貅的尾巴生生捏断。
内侍闻声悄然而入,不敢多看一眼,迅速收拾了碎片,又如同从未出现过般悄声退下。
他烦躁地掷下朱笔,踱步至窗前,猛地推开雕花木窗。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涌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躁。
澜儿此刻在做什么?是否正与元祈在灯下共商下一步行动?元祈可会在她身侧护卫周全?他们之间,是否已生出超越盟友的……默契?
他猛地关窗,发出一声闷响,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堆积如山的奏章。然而,奏折上的字句却仿佛都在跳动,扭曲组合成北凛的地图与那两个刺眼的、并肩而立的身影。
一股强烈的、欲立刻下旨召她回朝的冲动涌起,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帝王自制。他开始怀疑,当初同意她借北凛之力扳倒王嵩,是否从一开始就潜藏着让他最终彻底失控的风险。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冰冷而坚定,如同毒蛇盘踞心头:待此事了结,无论以何种理由,都必须将她重新置于触手可及之处。
他需要她的智慧,更需要她这个人,完完全全地、重新回到他的掌控范围之内,再不能有片刻脱离。
“麟七。”他再次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冷硬。
黑影重现,无声跪地。“陛下。”
“加派一组精锐,潜入北凛帝都。任务有二:其一,暗中护卫沈先生安全,确保她毫发无伤;其二,”李琰顿了顿,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鸷,“记录下她与北凛肃王之间所有接触,事无巨细,朕,都要知道。”
他要掌握所有他无法亲眼所见的细节,仿佛这样,就能重新编织起一张无形的网,将她从那“并肩作战”的幻象中拉回,重新建立起他对她那正在失控的、绝对的掌控感。
“是。”麟七没有任何疑问,领命而去。
李琰坐回龙椅,重新拿起那支朱笔,开始批阅一份关于漕运的奏章,只是落笔的力道,在不自觉间重了三分,洇开的朱砂如同他心口那抹化不开的暗红执念。
那远在北凛的“并肩作战”,如同一根深深扎入血肉的细刺,正悄然滋养着更深沉、更偏执的帝王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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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太师府,书房内的烛火同样亮至深夜。
王嵩卸下朝堂上那副忠君体国的面具,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从容。他慢慢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清脆的微响。心腹幕僚垂手立在下方。
“李琰今日在朝堂上,借张蕴那条老狗,演了一出好戏。”王嵩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边关换将,加征税银,这两件事摆在一起,是太明显了些。”
“太师明鉴。”幕僚低声附和,“好在……北凛那边,元祈和沈清辞这两个最大的变数已除,驿站那把火,烧得正是时候。二殿下去了心腹大患,对我们而言,亦是除去了掣肘之忧。”
王嵩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峭弧度:“元祈一死,北凛朝堂再无能与元禄抗衡之人。至于那沈清辞……”他轻哼一声,带着智珠在握的轻蔑,“‘玲珑鬼才’?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思路清晰地部署:“眼下时机千载难逢。让我们的人全力配合元禄,他要的‘军资’,尽快筹措,走河西老路。务必助他顺利登基。只要北凛新君是我的人,边境的安定与否便由我说了算。李琰今日在朝堂上的这点刁难,不过是疥癣之疾。”
“是。”幕僚应道,随即又谨慎补充:“只是……黑石河谷那边,按例前日就该有消息确认那批‘货’已入库封存,至今却无音讯,老奴总觉得……”
王嵩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舒展,摆了摆手:“通源钱庄有千机阁的机关和影阁的护卫,万无一失。或许是元禄那边忙近来忙于肃清内部。不必过度解读,以免自乱阵脚。” 他虽然如此说,但眼底深处仍掠过一丝极淡的审慎。
他重新看向幕僚,语气恢复绝对的掌控力:“当务之急,是确保元禄上位。至于南靖这边,李琰想查,就让他查。告诉下面的人,近期所有账目往来,务必干净,尤其是与‘河道’、‘废料’相关的,全部暂停。先把这‘边防税’的窟窿给他填上,让他无话可说。”
烛光下,王嵩的身影稳坐如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坚信那场驿站大火已将所有潜在威胁焚烧殆尽,却不知真正的风暴,正从他以为万无一失的黑石河谷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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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我们暂时将目光从北凛转回南靖,窥探一下那位坐镇深宫的帝王心绪。
李琰的冷静与失控,猜忌与布局,都源于那份深藏心底、已然变质的在意。他既是运筹帷幄的棋手,也是困于情愫的囚徒。
当他远眺北方,看到的不仅是边境风云,更是那个逐渐脱离他掌控的身影。这份“意难平”,会将他,乃至整个棋局引向何方?
明天,视角将切回北凛主线,看沈清辞与元祈如何手握铁证,展开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我们不见不散!
PS:大家觉得,李琰对沈清辞,究竟是占有欲多,还是真心多呢?评论区聊聊你的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