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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渊回响
那个拥抱持续了多久,陆昭明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顾惊弦怀抱的力度,紧得仿佛要将他揉碎融入骨血,却又在细微处带着不可思议的小心翼翼,避开了他所有可能不适的地方。
他能听到顾惊弦胸腔里那失了章法、擂鼓般的心跳,能感受到对方喷洒在自己发顶的、灼热而紊乱的呼吸。
没有言语。所有的惊惶、后怕、庆幸,以及那些汹涌难言的情感,都在这无声的紧拥中传递得淋漓尽致。
陆昭明虚软的手臂回抱着顾惊弦劲瘦的腰身,脸颊埋在他微凉的颈窝,鼻尖全是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中带着药味和一丝血腥的气息。
这味道并不好闻,却奇异地让他那颗因神魂受创而惶惶不安的心,渐渐落回了实处。
他活下来了。顾惊弦也没事。
这个认知让他疲惫至极的心神松弛下来,意识又开始有些模糊。
最终,是顾惊弦先松开了手臂。
他动作很轻,将陆昭明缓缓放回枕上,指尖不经意般拂过他汗湿的额角,触手一片冰凉。
顾惊弦的眉头立刻蹙起,拉过旁边的锦被,仔细地将他盖严实,连肩头都掖得密不透风。
“感觉如何?”顾惊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在榻边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陆昭明依旧苍白的脸。
陆昭明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试图扯出一个惯有的笑容,却发现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匮乏。
“还……死不了……”声音气若游丝,干涩得厉害。
顾惊弦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回来时却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先自己试了试温度,才小心地托起陆昭明的后颈,将杯沿凑到他唇边。
这个细致入微的动作让陆昭明微微一怔。
他就着顾惊弦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些许慰藉。
他的目光落在顾惊弦近在咫尺的脸上,这才注意到对方脸色也并不好看,唇色浅淡,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尤其是那双总是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清晰地写满了疲惫与……未散尽的余悸。
他是因为守着自己,才弄成这副模样吗?陆昭明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软。
“你……”他刚想开口询问对方伤势,顾惊弦却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淡淡打断:
“我无事。”他将空杯放下,重新坐回椅中,姿态看似恢复了平日的冷硬,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和始终未曾离开陆昭明脸庞的视线,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昏迷了一日一夜。”
一日一夜?陆昭明有些惊讶,他感觉只是睡了一觉,是极其痛苦漫长的一觉。
“货栈那边……”他更关心案子的进展。
“李琰在处理。”顾惊弦言简意赅,“抓了几个活口,搜到些东西。你无需操心,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你的伤。”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却泄露出一丝后怕,“那‘心念’之法,以后绝不可再动用!”
陆昭明想起昏迷前那神魂仿佛被撕裂、又被某种冰冷邪异力量侵蚀的痛苦,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那滋味,他确实不想再尝第二次。但……
“当时情况危急,”他轻声解释,带着点讨饶的意味,“我感知到那老头杖上的力量邪门得很,你又受了伤……情急之下,就想试试那书上说的法子……”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命去试?”顾惊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气,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恐慌的严厉,“陆昭明,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他从未用如此重的语气对陆昭明说过话。
陆昭明被他吼得一懵,随即心底那点委屈和酸软交织在一起,化成了更复杂的情绪。
他垂下眼睫,闷闷地道:“你的命就值钱了?明明伤得那么重,还逞强……”
顾惊弦被他噎住,看着青年低垂着头、露出脆弱后颈的模样,满心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懊恼和……心疼。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下次。”最终,他只能干巴巴地重复这句警告,语气却软了下来。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小雪团儿似乎察觉到气氛缓和,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陆昭明放在被子外的手。
陆昭明摸了摸它柔软的皮毛,感受着那一点温暖的生机,忽然想起昏迷中一些模糊的片段。
他抬起眼,看向顾惊弦,眼神带着探究和一丝不确定:“我好像……感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顾惊弦神色一凝:“什么?”
“在我用‘心念’冲击那个符文的时候,”陆昭明努力回忆着那短暂而痛苦的连接,“除了符文本身的邪异,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遥远、但却同源,而且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存在’的气息。就像……像一个沉睡的巨兽,或者……一个巨大的能量核心?”
这个描述让顾惊弦骤然变色!他想起了典籍中关于祭祀仪式需要庞大能量和“神火”的记载,想起了靖王府可能存在的更大阴谋!
“能确定方位吗?”顾惊弦急声问道。
陆昭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太模糊了,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而且距离应该非常遥远。但那种‘黑暗’和‘庞大’的感觉,非常……非常不祥。”他顿了顿,补充道,“比我们在沈府密室、在货栈感受到的所有气息加起来,还要令人不安。”
顾惊弦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陆昭明的感知无误,那意味着拜火教所图谋的,远非他们目前所见的这些零散案件。
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更加骇人听闻的巨大阴谋!那个“存在”,会不会就是他们试图通过祭祀仪式沟通或唤醒的东西?
线索似乎指向了更深的黑暗。
就在这时,李琰再次前来禀报,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大人,那三名活口……全都死了。”
顾惊弦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严加看管吗?!”
李琰单膝跪地,语气沉痛:“属下失职!三人分开关押,并未用刑,只是例行审讯。但就在半刻钟前,三人几乎同时七窍流血,身体抽搐,不过数息便……断气了。死状与之前一般无二!”
又是远程触发禁制!幕后之人对手下的控制,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顾惊弦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旁边的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桌案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起来。
背后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毫不在意。
线索又断了!
“不过,”李琰连忙补充道,“在三人断气之前,其中一人在极度痛苦中,曾模糊地嘶喊出两个字……”
“什么字?”顾惊弦和陆昭明同时追问。
李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地、宫。”
地宫?!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顾惊弦和陆昭明脑海中炸响!
京城之下,确实存在着前朝遗留的、错综复杂的地下宫殿和通道网络,大部分早已废弃封存,鲜为人知!
如果拜火教的祭祀仪式需要一个庞大、隐蔽且能汇聚“能量”的场所,那么某个不为人知的地宫,无疑是绝佳的选择!
“查!”顾惊弦眼中寒光爆射,“动用一切资源,查阅所有关于京城地下结构的卷宗、图纸!尤其是前朝皇室和工部的密档!寻找任何可能与‘地宫’、‘祭祀’相关的地点!”
“是!”李琰领命,匆匆离去。
房间内再次剩下两人。
刚刚得到的线索带来了新的方向,也带来了更深的紧迫感和压力。
陆昭明看着顾惊弦紧绷的侧脸和背上那片刺目的暗红,心中忧虑更甚。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我也帮忙……”
“躺好!”顾惊弦立刻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容抗拒,语气带着薄怒,“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若再妄动,我便将你锁在这屋里!”
他的威胁听起来凶狠,但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关切却出卖了他。
陆昭明与他对视片刻,看到他眼底的血丝和不容置疑的坚持,终是败下阵来,乖乖躺了回去,小声嘀咕:“……凶什么凶。”
顾惊弦见他安分了,脸色稍霁。他走到桌边,拿起李琰刚刚送来的、从货栈搜出的密册和书信碎片,就着昏暗的灯火翻看起来。
他需要尽快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案。
陆昭明躺在床上,看着他专注而疲惫的侧影,看着他偶尔因背后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涌动。
他知道顾惊弦背负着什么,知道前方的路有多危险。
他想与他并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需要被保护的累赘。
他闭上眼,不再打扰顾惊弦,而是开始默默运转家传的、用于温养神魂的心法。
虽然缓慢,但一丝丝微弱的暖流开始在他受损的识海中流淌,修复着那些看不见的裂痕。
他必须尽快好起来。
为了案子,也为了……能再次站在那个人身边,而不是只能看着他独自承受风雨。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地银辉。
顾惊弦在灯下研读证物,眉头紧锁。
陆昭明在榻上闭目调息,气息渐稳。
小雪团儿蜷在两人之间,安然入睡。
寂静的房间里,两颗在阴谋与危险中不断靠近的心,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为着共同的目标,以及那份悄然滋长、却心照不宣的牵绊,而努力着。
长夜未尽,暗涌不休。
但有些光芒,已自心底深处,破渊而出,无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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