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者

　　刚睡醒的医生不明所以，脑子还没回过神，翟璟就颁布死令，如泼上一盆冷水，顿时人都清醒不少。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夏安澜：“……”
　　黄琳：“……”
　　全车人：“……”

　　驾驶座的军官往后举起通讯器，撇开责任：“我不是故意的，指挥官让我提高音量。”

　　黄琳负罪难行，双手合十乞求夏安澜的原谅，若不是她提起这个问题，夏安澜也不会说出来，更不会翟璟听到。
　　夏安澜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摇摇手便让黄琳忘却这件事，似乎翟璟的死令是一段事不关己的小插曲。

　　车窗外一片漆黑，装甲车碾过坑坑洼洼的平地，转入一片茂密的森林，车灯晃晃地从灌木丛以及矮树闪过，寒风呼啸，树影婆娑，远处飞禽哀啼。

　　一行人下了车，除了阿坤，其他人都面色不详的注视夏安澜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为其哀悼。

　　车队一列停放，夏安澜循着往前走，远处望见挺拔健硕的背影立在装甲车前，紧身的军服紧紧贴住后背，勾勒出雕刻般的身材，凹下的腰间系着一条黑皮带，下面是宽松程度恰好的黑裤。

　　身旁的军官正向他汇报事情。
　　夏安澜等军官离开后才敢上前，捏着衣角，没有开口。

　　装甲车的车盖上放着银灰色的金属盒，指挥官擦拭着手里磨损有点儿多的手I枪。他也不说话，手指摸索着枪身，从枪口处滑落到枪柄，像是抚摸一件高贵的艺术品。

　　周围军人来来往往，各司其职，经过时都会严肃地敬礼，喊一声指挥官。翟璟不会回应，他们问候完毕也自觉地离开。
　　像是许久形成的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

　　脚步声渐弱，武器装备基本搬运完毕，人员也集中在前方的空地上。此刻，指挥官无所事事地立在原地，还有临时被叫来的夏安澜。

　　兴许是与指挥官相处次数较多，夏安澜也没以往对翟璟的那种恐惧，见翟璟跟见鬼似的，不一会儿注意力转移到车前灯照亮的飘起的浮尘。

　　远处表示集队的口哨声吹响，夏安澜终究开口：“指挥官，现在还有事情吗？”
　　翟璟注视枪械，默不作声。
　　夏安澜的手交叉放到后背：“我可能得去集合。”

　　翟璟终于吐出一句话：“你是哪支队伍的？”
　　分派到出城任务的半小时内，夏安澜就收到具体的队伍编号，任务是担任军队随行的医护人员。
　　“五队。”
　　“五队？”手|抢插入腰间的枪带，翟璟语气毫无波澜，“你现在换队，不用跟五队。”
　　“那我跟哪一队呀？”
　　“一队。”
　　“哦。”反正跟哪队都一样，里面一个人都不认识。

　　指挥官关上盒子，移步至军队集合处。夏安澜从原来的车上拿上医药箱，穿过密集的人群，从队伍最后挪到第一排，一队的位置就在这。

　　站在排头的队长人高马壮，差不多一米九高，粗眉大眼，健硕的肌肉都能从透过军衣看出，看上去像老练的干将。
　　他注意到插入队伍的新人，靠近夏安澜，说：“这里是一队。”
　　“那就行，我站对了。”夏安澜笑道。
　　“你是哪队的？”
　　“原本是五队的……”
　　夏安澜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队长往后挥挥手，赶忙将夏安澜驱逐：“五队的在后面，你走错队伍了。”

　　“他是一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夏安澜转头望，翟璟正看着他，一脸阴沉。
　　队长注视前方，说：“报告指挥官，队员表里没有他。”
　　翟璟睨了他一眼：“我说是就是。”管他队员表里写的是谁。

　　“收到。”队长侧过脸，对夏安澜吩咐：“你就站这里吧。”他给夏安澜指了个队伍末尾的位置，从腰包里递上一副夜视镜。

　　野外漆黑一片，人类不可能时时刻刻开启照明灯，一是电量消耗过大，二是光线容易引来变异生物。

　　夏安澜戴上夜视镜，乖巧顺从地站在那里。

　　“不是，再与前面的人隔开一米。”
　　夏安澜往后退了两步，他与前人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这么站感觉怪怪的。
　　“难道这里还有人吗？”夏安澜指着隔开的距离，困惑问。
　　“有。”队长说完，迅速转身跑到队伍前方。

　　每支队伍都被队长带到不同的地方，一队一直往前走。

　　突然间，夏安澜感觉到有人跟在后面，而且越来越接近自己。此人倏地加快，与他擦肩而过。夏安澜侧头而视，迎来的是军官清晰凛然的侧脸，夜视镜下坚挺的鼻梁，像倒挂的金钩。指挥官默不作声，自然地插队到夏安澜前面的位置。

　　翟璟不应该指挥全部队伍，怎么变成一队的一员？
　　难怪翟璟把他编排到一队，原来是方便监视自己。

　　夏安澜空着的手暗暗捏起一个小拳头，只要往前一伸，就能砸到大魔头的后背。
　　但他不敢这么做。

　　队伍越过森林，穿进一条狭窄阴森的峡谷，底下的河水已经干涸，露出凹凸不平的地表，两侧高耸的岩崖连接着漆黑的天幕，峡谷里还传出一声动物的叫声，荡出几声空灵悠长的回响。

　　队伍里每个人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他们步幅逐渐增大，移动速度加快，夏安澜有点儿赶不上，与队伍拉开一段距离。

　　翟璟感受到背后的人渐渐远离，一脸嫌弃至极地转头。
　　夏安澜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拎起医药箱，小跑赶上几步又再走上几步，皱眉吐着虚气。
　　他不容忍军队里出现体能如此差的人，正准备嘲讽一番，耳麦里了却发出警惕指令。

　　前方有危险。

　　队员压低身体，掏出枪支握住枪柄。夜视镜没有穿透功能，无法看清岩壁背后的生物类型，只能依靠多年来的实战经验作出判断。

　　翟璟回头扫视一眼队伍，每个人都已进入预备作战的姿态。

　　唯独一人除外。

　　翟璟重新回头，夏安澜还慢悠悠地跟在后头，懒散怠慢，像是来参观的游客一样。
　　他强忍脾气脱离队伍，原地不动地等着夏安澜过来。
　　夏安澜也发现冷血魔头一反常态，杵在原地等着他，心底泛上丝丝感动，一鼓作气快步向前，咧着笑脸想说句谢谢。
　　结果抬头对上的是翟璟的臭脸，“现在是戒备状态，你在做什么!”
　　翟璟刻意压低声响，只有夏安澜一个人听得到，可夏安澜茫然无措地盯着他的脸，问：“什么戒备状态？”

　　夏安澜的耳朵上没有队伍耳麦，难怪不知队长的指令。翟璟火气消下去一半，毕竟是他擅自将夏安澜转移到一队里，夜视镜有空出的一副，而耳麦没有多备的。

　　“前面可能有变异兽，注意戒备，还有，跟上队伍。”翟璟捏了捏眉心，转身走回队伍。
　　夏安澜“哦”了一声，换手拎着医疗箱，小跑跟在翟璟后面。

　　嘭——
　　峡谷高处一侧猝然发出石块塌陷的声音，随后石块沿着崖壁咕隆咕隆地滚落，掀起一阵沙尘，湮没前方的谷底。

　　“往后退!”耳麦传来队长的声音。

　　夏安澜听到声音，观望沙尘飞扬处。翟璟脚步停顿，侧着半身往后倒退，见夏安澜像根木棍愣着，一把抓过他卫衣的帽檐，拉着他往后走。
　　“啊啊啊，你干嘛拉我？”夏安澜对此莫名其妙的动作表示不解。
　　“它们来了。”
　　“它们？它们是谁。”夏安澜就着这个奇怪的姿势，脚步往后退。
　　“秃鹫。”
　　拉着帽子后退很难受，夏安澜反手按住他的胳膊，试图推开他的控制，“你别拉我，我自己走。”
　　翟璟顿时松开手，看着他整理帽檐与衣服后背的因刚才拉扯弄出的褶皱。

　　高处的飞禽一掠而下，遽然冲入沙尘，划破一条空道而出。

　　队长举起冲锋I枪，瞄准黑影猛地开枪。
　　子弹卷起周围的飞尘，呼啸而出，“咻”地击中那只鸟兽。鸟兽自半空坠落，重重摔在地面。

　　枪声一响，峡谷两侧潜伏已久的飞禽全部出动，向着队伍俯冲。
　　秃鹫通常单独行动。像此刻十几个人类这样明摆在眼前的猎物，集体合作的成功率反而更高。尸体存放久了，食物就更鲜美。

　　“往两边找掩护!”队长高声发令。
　　空旷的平地容易遭受鸟兽的袭击，两侧的石壁反倒成为了短暂的庇护所。

　　紧接着，所有队员脱离队伍，如泄水往四周撤退。鸟兽的袭击不止，枪声一阵盖过一阵。

　　翟璟离队伍遥远，瞄准一只准备靠近队员的飞禽，拉动扳机，一丝不差地击落生物。飞禽在半空划出一条弧度，重重砸到夏安澜的右方。
　　这下，夏安澜看清鸟兽的类型——这是只黑褐色的秃鹫，头颅的弹孔穿透脑袋，鲜血溢出，顺着闪着金属光泽的飞羽淌淌而下。
　　翟璟猜得果然没错。

　　秃鹫发起第二次猛攻，成群结队的鸟兽从阴暗处袭来，队伍招架不住，直逼后退，已经分散到峡谷两侧的崖底处。
　　有部分队员来不及躲闪，秃鹫扑腾着翅膀，停在落单的队员上空，伸出锋利的爪牙抓住他的两肩带上高空。
　　“啊啊啊啊！”尖锐的嘶吼震破云霄。
　　秃鹫竟松开利爪，队员直直摔倒在地。秃鹫再次抓起他侧身的衣物，带回半空，又重新放开，任凭可怜的队员高空坠落。
　　它这是想摔死那个高个子的队员！

　　夏安澜打开医疗箱，找到里面一把伸缩杆，原本是用来当拐杖使的，现在成为他唯一的武器。在秃鹫俯身冲下去的时候，他跑到队员身边抡起长杆砸向秃鹫的身子。
　　秃鹫凝在半空，快速地扑腾两下翅膀，往后移动半米，转移攻击目标，坚喙对着夏安澜的脸袭来。

　　“疯子。”一旁的翟璟刚转移方向朝其他队员头顶的秃鹫射击，这边的夏安澜就脱离视线兀自溜去送命。
　　没有经受专业的训练，手无寸铁之力就敢跑出去。
　　他第一次见这么不要命的人。

　　枪口转移方向，夏安澜的铁杆还没碰到秃鹫时，那颗子弹从他头顶上方掠过，精准地射进秃鹫的前额。秃鹫失去控制，从夏安澜头顶划过，斜斜地倒在翟璟的军靴前。

　　夏安澜从军靴往上看，修长的身材，以及指挥官撅下去的唇角。
　　指挥官救了他。
　　但他的心情不太妙。

　　夏安澜蹲下身检查队员的身体状况，“骨头哪儿感到疼痛？”
　　“腿……右腿的小腿。”队员忍住疼痛，唇齿间为难地吐出一句话。
　　夏安澜搀扶他的胳膊，“这儿不疼吧？”
　　队员摇头。
　　“可能是骨折，总之先到旁边安全的地方，我帮你检查。”
　　夏安澜揽过他的宽肩，支撑着队员往翟璟那边的崖壁靠。他翻箱倒柜找出捆绑带与固定板，简单地包扎一番。

　　前方的战况激烈，翟璟不得不向前支援。若是不能在十五分钟结束，这次的对抗任务得宣告失败。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空中的秃鹫，突地脚底一松，整个人跌落下去。

　　然而此刻全部队员都在抵抗秃鹫，没有人会注意到其中一个人消失不见。

　　“指挥官！”夏安澜刚剪下多余的绷带，正想将剪刀放回医疗箱，就目睹翟璟一秒内被地面吞噬的情景。

　　正巧夏安澜挡住队员的视线，又听闻夏安澜突然叫起指挥官，他拉住夏安澜的衣袖，担惊受怕地问：“指挥官怎么了？”
　　“他掉坑里了。”夏安澜收回被拉住的手，又不忘提醒，“有人问起就说他在前面的坑里。”说罢，夏安澜拾起伸缩杆，毫不犹豫地跑过去，直接跳进吃掉翟璟的洞里。

　　队员：“？”
　　指挥官和随行医生都掉进坑里了？
　　队员：“！！！”
　　那很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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