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刺客

　　吴秘书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韩克明定位的地方，1072号仓库。

　　灰色荒漠地带了无人烟，只有一个连一个的大沙丘，银线画在远处，把沙丘穿成了个高矮不等的串串。荒漠中心的仓库群周围半根树没有，只有几样品色堪忧的拖拉机，简直就是杀人埋骨，毒品交易的最佳根据地。

　　风景如此，煞人心情，加上此行的艰巨任务，吴秘书的脸也跟一起满目疮痍，嘴上起的皮排成了一连队。

　　定位器在一旁火上浇油：“请……远离该位置，请……原离该位置，定……位信号弱。”

　　嗞，因为某个以权谋私的长官，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远离。

　　时间到了，吴秘书掏出电话。

　　电话立刻接通。

　　吴秘书静默一瞬，酝酿一下心情，避免自己冒犯上司被开除，开口道：“韩长官，你可否记得我只是个文秘？”

　　韩克明淡淡地说：“记得，百用文秘中的战斗机，怎么，我们还有武密这种东西吗？。”

　　吴秘书开始有些咬牙切齿了：“长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只是刑部长的文秘。”

　　韩克明：“知道，不过有件事得通知你，刚刚，邢洲把你的编制转到我手下了，所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文秘。”

　　吴秘书咬牙，停顿片刻，然后切齿：“那新来的人是……”

　　韩克明：“小周。”

　　他又补了一句：“兼邢部护卫队队长，文武双全。”

　　吴秘书后知后觉。

　　小周不是文秘的助理吗？职场如战场，原来在自己吃瓜的时候，别人已经谋权篡位了！

　　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终于达成。

　　等等，他刚刚是不是还说了另外两个字？好像是……编制！

　　自己突然有了编制？

　　他是该庆幸，还是庆幸，终于从一个小火坑跳到了另外一个大火坑。

　　他是该开心，还是开心，终于从一个合同工升级成终身制打工人。

　　啊，他的报负，他的雄心壮志，他的理想，终于就这样…实现了？还是…毁灭了？

　　吴秘书很想学学闻序的淡定，但天赋不够，憋了半天面无表情，眉梢眼角都还是在活蹦乱跳，终于明白，这辈子活该他就是个小小的……还没转正就被领导送人的……百用文秘。

　　吴秘书放弃挣扎，深呼吸道。

　　“韩长官好，再次向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吴秘，目前已到指定位置，请您下发指令。”

　　韩克明：“做得好，吴…秘，仓库密钥记好了，11077227。”

　　人和人的境遇就是如此不同，有人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颜思拥抱久别重逢的阳光，第一次觉得，灰色荒漠又如何，世界原来如此美丽，徒弟可以重回师门了。

　　吴秘看着颜思欲言又止。

　　颜思拥抱久别重逢的眼光，对吴秘说：“不要说话，请先给我一块面包。”

　　博川大学休息室。

　　闻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师门的门口滚了一个来回，差点被踢出去。

　　他揉揉手腕，抗体特异反应终于被噩梦压制回体内，系统在他虹膜上弹出一行字，目前身体机能：“良好，今日宜出行”。

　　闻序嘴角抽了抽，是他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吗？什么狗屁逻辑！良好的身体机能就应该……出行？

　　不过还是多亏了随机梦境。

　　“随机梦境是压制身体特异反应的一大法宝，效果堪比博蒙一号武器”，颜思在给他安装系统的时候便说过，就是忘了提一嘴后遗反应，例如腰酸背痛，精神虚弱之类的。

　　梦境有噩梦美梦之分，会从被安装者的记忆中随机抽取，镇压或提高被安装者的情绪波动，使之达到巅峰，通过神经元的联通刺激，从而对抗身体的特异反应，俗称窝里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美梦令人沉睡不醒，噩梦才使人更加清醒，就像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之分，一线之隔，却相差万里。

　　昨天是他唯一一次选择美梦，可惜在系统bug下，美梦不搭理他，反倒是噩梦趁虚而入。

　　闻序觉得，他需要淡定。

　　洗了把脸，望向四周，休息室干净整齐，物资齐备，阳光扫过窗棂，让人宾至如归。

　　就是身体有些不适，小腿隐隐作痛，大概就是所谓的后遗症吧，闻序脱下外套和衬衫，抓抓鸡窝一样的头发。

　　忽然，门开了。

　　一个人进来，还端着…两杯香槟？

　　闻序：“……”

　　韩克明：“……”

　　水珠夹在闻序睫毛上直打颤，战战兢兢，闻序心想，怕不是噩梦还没醒。

　　那目光如有实质，迅速把闻序从头到脚溜了一遍，十分的“放肆”，看过一遍还意犹未尽，反复流连。闻序的耳根迅速红了，身上隐隐发烫，刚压制过的特异反应竟又蠢蠢欲动起来。

　　韩克明拿着两杯香槟，看上去人模狗样的，闻序第一次明白，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社死现场，博蒙算法，要你有何用！

　　韩克明看着脱衣服脱了一半的人，像是个愣头青头回走进欢愉场，看到美人的风情，竟有些手足无措，手上的香槟终于不再淡定，美酒顺着玻璃如飞花四溅，十方庭的酒不负盛名，在两人中间漾起暧昧的涟漪来。

　　闻序：什么情况，我还没动，敌先动了？

　　他刚想说什么，门外的徐珈不知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大喊一句：“你不要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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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倏地静默下来，暧昧被打破，涟漪慢慢沉寂，香槟都要把地板腌入味了。

　　闻序回过神，咬牙切齿：“韩长官，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进吗？”，长腿一个利落的回旋踢，把呆头鹅一样的韩克明和门踢回原点。

　　韩克明也不生气，整理好自己的失态，靠近门低声笑了笑，哑声道：“你真的确定吗，我这个人一般先礼后兵。”

　　文明骑士头回吃了个闭门羹，却并不生气…反而…有点开心。

　　很久之前起，他好像喜欢和闻序吵嘴，看他生气，即使是针锋相对，也是好的。

　　所以当年知道明明代表班级发言的是闻序，在广播站老师找不到人的时候，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就为了看一眼那个人的错兀。

　　他从不懂何为热烈，便极力化身飞蛾靠近火光，只为了那一瞬永恒。

　　他喜欢看闻序脱下那层淡定的君子皮，露出不一样的颜色来，不管怎样，就算变成刺猬，总好过冷冷冰冰的不说话。

　　韩克明在心里检讨，自己原来有自虐人格倾向，怕不是有人给他打了迷惑剂，保质期七年。

　　博蒙算法无辜表明：我只是个机器，不能预知危机……

　　徐珈依旧在说梦话：“来呀，看爷爷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闻序靠在墙上，怒其无用，眼角不争气地又红了。

　　杨子曦在医院走来走去，小美跟在她后面也走来走去。

　　“小美姐，我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是感性基因者，不会被关一辈子吧！”，女孩可怜兮兮地拽着小护士的一角，小美面露难色。

　　小周看着眼前的女孩，替女孩默默叹息。

　　他是来传达邢洲的指令的，理性国的领袖藏匿多年，为了镇压理想国的活动找出组织的领袖，市厅三大领袖决定在星议院上召开公审，唯一的线索就是杨子曦和连清明。

　　昨天凌晨三点，理想国向市政厅公开宣战，要求释放灰色荒漠计划的试验者，如果邢洲不答应，他们就硬碰硬。

　　小周不懂那些党派争斗，他也不懂硬碰硬是谁更硬，但他永远追随文明骑士的领导。

　　灰色星球与纯银时代不同，星球分市而治，并不存在统一的政治集体，但每市都有一个统领的党派。

　　无论是白川市的市政厅还是宁洲市的联管局，或是理想国组织，都算是党派组织。不过是地理位置不同，规模大小不等，社会公信力强弱，但只要是在星球组织上注册过的，都算是一个个体，至于他们的管理区域，就看民众的选择了。

　　比如文明骑士深得民心，一是因为一等理性基因，二是因为韩导——那个第一任文明骑士的长剑，开启黄金理性时代的人。

　　因为这些因素，市政厅振臂一呼百应，民众们纷纷投票，推选该组织为白川的领袖，自愿接受他们的管理和庇护，共同建设美好白川。

　　文明骑士甚至在全星球也有不少追随者，要不是白川塞不进那么多人，房价又太贵，白川市政厅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斯特王庭。但仍有许多民众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同理，隔壁市宁州也一样，就是规模小了一点，根据地小了一点，公信力少了一点。

　　同理，理想国便大大不同了，一山不容二虎，市政厅对白川的主权宣誓就注定了理想国只能夹缝求生。

　　所以理想国虽然是个组织，却没有规模，没有公信力，没有根据地，政厅把它当做头号心腹大患，甚至其他市其他区也是，毕竟感性基因是全球公敌。

　　众人都不看好，以为理想国生机淡薄，终将成为时代浪潮下的小小沙砾。

　　不过这么多年了，理想国就像把烧不尽的野草，在与文明骑士你追我逃的这场游戏中，顽强且固执，无所不用其极，非要熬到理性时代落幕的那一天。它在灰色星球的头顶悬起一把利刃，静待时机，渴望以一己之力击碎机器时代，掀起属于自己的波澜。

　　可属于他们的春风何时才能到呢？

　　无数人类在感性基因的笼罩下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有的体面，有的落魄，有的挣扎着活，有的慷慨着死，却都有固守的一条底线，那就是理性。他们坚信着，那是唯一的光明。

　　无数声音思想汇聚成海，诉说着时代的呼声，落在白川的自动化轨道上，落在编程设计智能机器人的电脑旁，落在每日清晨文明骑士斩钉截铁的宣誓里，不可抗拒，亦无可背离。人类慢慢向机器靠拢，无止境的，无止息的，高效率的工作，生活，学习。因为他们认为，感性的荒诞会固步自封，理智的思想才会永远前进。

　　谁才是文明的固守者？

　　没有人知道。

　　杨子曦也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墨守成规。

　　这么多天她一直在解释，自己真的是理性基因，遍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惜所有人就像机器一样，只管算法概率，没有人讲道理。

　　她的思想从此翻天覆地，文明骑士的光环在脑中成了个一戳就碎的泡泡，某些方面恍若脱胎换骨，譬如…脸皮，还有，理性文明算个狗屁！

　　在文明骑士的步步紧逼下她就是一只无知弱小的兔子，可兔子也能搏鹰。

　　换到到以前，让她去和别人卖可怜，装可爱，她还不如直接跳楼，不过此时非彼时，非常时期要行非常之事，理性算什么？命更重要！

　　就像新闻中说的，为了保护个人的基因与生命安全，一个计划在她心中勾勒出来。

　　女孩在小美的颈边蹭了蹭，神色戚徨，好像哀莫大于心死。

　　小美的圣母心差点被女孩的哀求射穿，立刻答应了女孩的请求，拉着小周走到门外。

　　病房里，杨子曦打开窗户，窗外人来车往，雨过天晴的彩虹象征着又一个明日的新生。

　　她最后看了一眼小护士的身影，随后，决绝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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