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逐光

　　雨停后，留下的是满室狼藉的死寂。
　　许明御脸上的指痕慢慢显现，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只是沉默地看着怀里哭到脱力的季若虞。
　　她的哭声渐渐变小，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只剩下疲惫的沉默。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她，动作有些僵硬。两人目光短暂接触，又飞快地各自移开。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嘴唇也因为刚才激烈的亲吻而微微肿起，带着一抹异样的嫣红。
　　“……去洗把脸。”
　　他先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季若虞没说话，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卫生间，锁上了门。
　　许明御站在原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颊，看着紧闭的卫生间门，眼底一片沉沉的晦暗。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皱巴巴的文件袋和散落的资料，动作缓慢地将它们整理好，放在茶几上。
　　而那个刺眼的红色礼盒依旧在一旁，他看了一眼，眼神冰冷，最终没有去动它。
　　卫生间里，季若虞用冷水不断拍打脸颊，试图降低脸上的热度，但镜子里那双红肿的眼睛和微肿的唇瓣，无一不在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个混合着血腥味和掠夺性的吻，那个失控的巴掌，还有他最后那个充满痛楚和愧疚的拥抱……
　　一切都混乱得让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他。
　　等她磨蹭了很久才从卫生间出来时，许明御已经不在客厅了。他的卧室门关着。
　　那一晚，公寓里静得可怕。
　　两人各自待在房间里，谁也没有再出来。
　　第二天，季若虞很早就醒了，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
　　她听到主卧传来轻微的动静，然后是浴室的水声。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
　　许明御出来时，已经换上了笔挺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恢复了往常的冷峻，只是那清晰的指痕用粉底勉强遮盖后，依旧能看出一点淡淡的痕迹。
　　他看起来和平时那个冷静自持的许明御没什么两样，仿佛昨晚那个失控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他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她，脚步顿了一下。
　　“醒了？”他语气平淡。
　　“……嗯。”
　　“我最近……会很忙。”
　　他走到玄关，拿起大衣，没有看她，“可能不会经常回来。你…照顾好自己。”
　　季若虞的心猛地一沉。他还是要走了。
　　她张了张嘴，想问，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许明御穿好大衣，手放在门把手上，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留下一句：“有事打电话。”便开门离开了。
　　关门声轻轻响起，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季若虞心上。
　　之后的日子，许明御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几乎没有再回过公寓。冰箱里的食物会有人定期补充，她的生活费也照常打到卡上。他偶尔会发来极其简短的短信，问一句“药吃了吗？”或者“钱够用？”，她回复“吃了”或“够了”，对话就到此为止。
　　那个公寓变得比以前更加空旷和冰冷。
　　闲来无事躺在床上刷手机，看着高中的大群里，有许多同学结伴出去旅游的，有填报同一个城市的大学求交友的，有忙着学驾照的，还有准备出国留学的…
　　只有她，哪也不想去。
　　每天窝在房间里追剧，屏幕亮了又暗，漫画翻到结尾又随手点开新的一本，听歌，刷微博，刷短视频…
　　后来她索性关掉所有电子设备，开始疯狂做家务，把本就干净的公寓擦了又擦。
　　即使累的腰酸背痛，仿佛这样内心的空洞就能稍微小一点…
　　她甚至开始盼望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仿佛只有那个来自远方的消息，才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离开的理由。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许明御和司晴的婚期越来越近。
　　电视上偶尔能看到关于两家联姻的零星报道，虽然低调，但那种无形的压力还是透了过来。
　　季若虞尽量不去看，不去想。
　　一天下午，门铃又响了。她以为是送东西的人，打开门，却看到许明御站在门外。
　　他看起来更瘦了些，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但眼神依旧深邃。他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
　　季若虞愣在原地，心跳莫名加速。
　　“我来拿点东西。”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他侧身进门，没有多看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季若虞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卧室里，他打开衣柜，拿出几件挂着的衬衫和西装，仔细地叠好，放入行李箱。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季若虞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件件地收拾属于他的东西，感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一点点抽走，心里空得发慌。
　　他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链。
　　房间里最后一点属于他的日常气息，似乎也被锁进了那个箱子里。
　　他站起身，拎起箱子，走到门口。
　　两人再次面对面站着，却仿佛远隔千里。
　　“我……”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走了。”
　　季若虞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成一句：“……嗯。”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不舍，有无奈，最终都化为一片沉沉的静默。
　　然后，他转身，开门，离开。
　　没有回头。
　　季若虞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口，然后，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她慢慢地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这个依旧整洁，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公寓。
　　他走了。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去往他的新家。
　　去往那个没有她的未来。
　　而她，也即将奔赴那个遥远的，没有他的北方。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手背上。
　　…….
　　许明御离开后，季若虞也只是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待了几天。
　　她像幽灵一样在这个曾经承载了她太多复杂情感的房子里游荡了一圈。
　　这里的一切都还有他的痕迹，却又空得让人心慌。
　　最终，她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明亮得有些刺眼，却毫无温度。
　　再见了。
　　她在心里轻轻说。
　　再见了，这个她一度以为是家的地方。
　　再见了，那个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人。
　　她关上门，锁芯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所有过去。
　　再也不见。
　　……
　　她没有再去打听任何关于许明御和婚礼的消息，彻底切断了与那个世界的一切联系。
　　她换掉了手机号码，注销了旧的社交账号，像一只试图彻底蜕变的蝉，拼命想要挣脱过去的壳。
　　唯一留下的痕迹，是那张他给她的银行卡。
　　她记得自己说过，要还他钱。
　　大学开学，她只身一人去了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
　　陌生的环境，凛冽的空气，迥异的生活习惯，虽然这些需要重新适应，但是她却莫名感觉到了些许希望。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除了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或者做兼职。
　　她的目标明确——成为一名优秀的翻译。那是她小时候隐约有过的梦想，也是目前看来，能让她尽快经济独立的最实际路径。
　　她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室友们一开始还试图拉她一起，但几次被礼貌拒绝后，也就渐渐疏远了她。
　　她偶尔半夜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发出压抑且控制不住的尖叫，把室友吓得不轻。
　　时间久了，她们开始背后议论她。
　　“她是不是有点……那个啊？上次半夜尖叫那一声吓死我了…”
　　“看着挺正常的，就是太孤僻了。”
　　“离她远点吧，感觉精神不太对……”
　　这些议论偶尔会飘进她耳朵里，她听见了，也只是抿抿唇，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外面的世界很吵，但她给自己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
　　她不再轻易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也不再期待任何人的理解和温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赚钱上。
　　因为长得漂亮，成绩也优异，身上那种清冷气质吸引了很多同系和别的专业的男生，但她总是礼貌而坚决地拒绝，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感情这东西，早已从她的人生里被剔除了。
　　她的心里，好像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那个人的影子，那个雨夜的拥抱，那个混合着痛楚和血腥味的吻……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又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横亘在那里，让她无法再看见其他风景。
　　每年到了某个特定的日子，她都会把自己省吃俭用兼职攒下的钱，一笔一笔，汇入那张属于许明御的银行卡里。
　　数额不多，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维系那点可怜自尊的方式——
　　看，我说到做到，我在还你钱。
　　我不欠你的。
　　她不知道他收到这些汇款时是什么心情，也许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数字。但这于她而言，是一种告别，也是一种提醒——
　　提醒自己曾经受过的恩惠，也提醒自己必须往前走。
　　大学四年，就在她的自律和忙碌中飞快流逝。
　　她拿到了专业最高等级的证书，成绩名列前茅，得到了老师的青睐和推荐。
　　她开始接一些简单的翻译工作，收入渐渐好起来。
　　她依旧会做噩梦，但频率似乎降低了一些。她学会了在惊醒后默默坐起，看着窗外的夜色，慢慢平复呼吸，不再需要那个温暖的怀抱来安抚。
　　她正在一点点地，用自己的方式。
　　变得更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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