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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风沙
徐国那边形势危急,因此孟商用最快的速度安派了人马。
大军出发前一晚,他与何琼单独见了一面。
彼时小姑娘早非之前没住处、没衣服的刺客啦——她被拨了单独的营帐、漂亮的衣裳,孟商来时,正在试明日要穿的铁甲。
铁甲合身,何琼闻声而出。
于是孟商一抬眼,看见的,就是抹身披寒光、眼浸杀意的姝色。
姝色周身还带着自血雨腥风中走过的凌冽气场,然而一张脸却冷清美丽,揉杂在一起,真是别样的漂亮。
何琼站定在孟商眼前,瞧着难得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你还有事要同我说?”
孟商掩饰过方才一瞬的怔愣,笑言:
“确实憋了满肚子的话,只是贸贸然讲出来,怕是又要叫你嫌孤啰嗦。”
“所以,孤就只说一句。”
“活着回来。”
何琼松了口气,理所当然的点点脑袋:
“我一没报仇,二没看到你登上皇位,自不会允许自己草率的死掉。”
孟商:“……”
青年敏锐的注意到,她说的是“不允许”,而非“不想要”。
这个发现让他欲叹又止:
“报仇雪恨、扶持孤……就是你往前走的理由么?”
“如果有一天,这两件事都实现了,你又会怎么样呢?”
何琼:“……”
何琼抬头看孟商,孟商垂首望何琼。
朦胧月色好似一层半透的纱,轻轻遮住孟商的眼。
青年眸底的情绪投过来,被皎白一扰,总似带着几分难言的爱怜和温柔。
何琼浸润其中,一瞬失神,喉咙里那句“明知故问”的讽刺,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可是再说不出的话变了几变,也没找出什么合适的说辞。情急之下,脱口的却是更为伤人的话:
“与你无关。”
孟商:“……”
何琼:“……”
这四个字如一道无形的鸿沟,把二人分隔开来,让他们忽而无言。
静默半晌,还是孟商摇摇头,伸手,轻轻一拈她发间的桃木簪,率先笑问:
“是么?”
他平静道:“何琼,你是知道孤的。素来霸道又自我。决定了的事,正主本人说了都不算。”
“真到了那天,不管你想死想活,孤都得插手去管一管。”
何琼:“……”
何琼:“这世上还有人能比你更混账吗?”
孟商真心实意:“没有了吧。”
“孤万里挑一,一骑绝尘,你有幸得孤赏识,定要十分珍惜呀。”
何琼:“……”
何琼偏过头,勾起唇:“但愿下次见面时,你也跟如今一样自负。”
孟商:“那你有福啦。孤这性子,一辈子都改不了。”
“倒是你,此行山高路远,人事不定,说不定回来时,就变成了每天都笑嘻嘻的小火山……”
青年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说完下意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惊悚的皱起眉:
“……还是别了。”
孟商幽幽道:“怪可怕的。像被鬼附身。”
何琼匪夷所思:“……”
何琼:“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她懒得再跟他进行这样幼稚的对话,掀起营帐,回去了。
孟商没追,只是扬声道:
“要活着啊,何琼。”
何琼不答。
她转过桌案、转过屏风,走到镜前,抚了抚发簪。
一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竟恍惚带笑。
只是笑意太浅,一吹就散。
何琼垂眸,自言自语:“真麻烦。”
须臾,又补充:
“……知道了。”
*
何琼对徐国的局势早有预想估量,只是真跟着大军到了地方,却发现,情况比她所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蛮族部落集中攻打的是徐国最西边的杉牙城,位置偏、地方小,骨头却硬得很,守城的将士愣是撑了许多天,撑到收到消息的徐国主君裴酿带兵来援,强行续了一波命;又撑到如今大曜援军已至,更是重燃战火。
战局紧迫,以至于曜国的军队甚至没什么准备时间,刚来没多久,就立刻加入了战场。
*
何琼身披银甲,手持杀生,驭烈马在敌我中冲杀。
她一刺一挑自有章法,眸光灼灼如火焚烧,在喊杀喊打的人群中似一抹极速掠过的惊雷,来去自如,收割性命。
蛮夷部族作战方式与中州有所不同,力量更大、速度更快、整体实力也明显比中州教出来的那些实力参差不齐的士兵要高不少,一个个悍勇无比,缺了胳膊少了腿都能扑上去接着厮打。
……简直像无穷无尽一般。
何琼咬着牙,杀了没一会儿,就沾了满身血。
她自觉已然尽力,可对面的人像虎豹豺狼,没完没了前仆后继,实在叫她厌烦。
这一场仗打的格外激烈,一直持续了几个时辰,蛮族才不甘退兵。
四周喜悦声、哭泣声响作一团,何琼手背被划开道狰狞的口子,来时骑的马也早被捅了好几剑,躺在地上,死了。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马儿看了一会儿,转身,朝跟裴酿打招呼的赵擎走去。
赵将军临走前被于敝突击培训了一下语言的艺术,如今讲起话来,竟也头头是道,勉强能保持住镇定自若的姿态。
何琼到他们近前时,正听赵擎看着裴酿的脸,夸对方“长的就像很会打仗的样子”。
实在有些好笑。
但何琼没笑。
何琼走到赵擎跟裴酿面前,平静道:
“他们还会来的。”
裴酿:“……”
赵擎:“……”
二人都是自战场上无数次风沙烈火淬炼出的猛将,望之威威,视之畏畏。
何琼却不害怕,还生怕他们五大三粗脑袋缺根筋听不懂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一定会再来。要快点想办法——最好是能一劳永逸的办法。”
赵擎:“……”
裴酿:“……”
敌军纠集进宫,如此难以对付。卷土重来不过是时间问题——这样浅显的道理,两位将军不会不明白。
只是在好不容易取胜后被这样直白的点出来,到底有哪里怪怪的。
赵擎有点蔫巴,跟她嘀咕:“何琼。你好扫兴哦。”
何琼:“……”
小姑娘并不觉得自己扫兴。不过倒也很听取意见的淡淡闭了嘴,打算回去后仔细思考一下该怎么做,才能让损失降到最低。
一旁沉默许久的裴酿终于开了口,看着这个跟战场格格不入,又莫名相得益彰的明艳小姑娘:
“这位是?”
赵擎挺起胸膛,笑着介绍:
“我们大曜的小兵神,厉害得很。”
裴酿轻道:“看出来了。”
他有武将的悍勇,也有一双被时间、权势、经历竞相重刷的无比沉静的眼,只静静看着何琼,便知她不只是小小兵卒那么简单。
他惜字如金,问:
“姑娘回去后,可愿与我过上几招?”
何琼:“……”
最喜欢打架的小姑娘看了看裴酿手中的武器,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求之不得。”
*
“铮——”
是兵刃相接的响动。
何琼跟裴酿自午后打到夜深,终于分出胜负——
裴酿的剑被挑开飞出几米远,杀生稳稳的架上他的脖颈。
裴酿:“……”
何琼额角滑下滴滴汗,手腕微微颤抖,却半点不见如释重负,反而很尽兴似的,浅浅勾唇道:
“承让。”
裴酿不语,认真的思索过后,还是觉得奇异又惊叹。
眼前的小姑娘瞧着不过二十上下的模样,出招却极狠、极刁钻,基本功亦极为扎实,显然不是刚刚练武的新手。
然而年岁在这儿,就算从小练起日日努力,能挑开他的剑取胜……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何琼本来便天赋极佳,加以近乎自虐般的努力,方能有此成就。
……可普通人怎么会把自己逼到极处,强行逼着自己快速强大起来?
裴酿自有分寸,猜出些零星头绪,却很懂分寸,并未多言,只是愿赌服输道:
“技不如人。”
何琼矜持的抿了抿唇,但没绷住,嘴角还是露出一点被强者尊敬认可后开心的痕迹。
她收起杀生,跟在裴酿身后,一路往城墙上去。
*
杉牙城的城墙遭过袭击,不说满目疮痍,多多少少也埋了些洗不掉的伤痕。
站在上面,往外望是烽烟无际,向内瞧是哀哀寂寂。
两处苦难挤在一起,瞧着就叫人心生压抑。
何琼两边都不愿看,干脆抬头看着夜色,夜色是浓的能渗出墨似的黑,无星无月,静的叫人生恨。
一抹歪歪扭扭的光却忽然升起,慢慢悠悠的晃过天际,划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何琼:“……”
是长明灯。
她若有所思望向裴酿,裴酿也若有所思的望向她。
徐国主君平静道:“大概是城内有人在放灯祈愿吧。”
何琼:“……祈愿胜利么?”
她的猜测漫无边际,裴酿便笑了笑,也猜道:
“祈愿活着吧。”
何琼:“……”
何琼转头,看见这个不久前在战场上撕心裂肺的喊着“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的人眉眼间浮现着一种淡淡的哀伤:
“活着已经很难了。”
何琼:“……”
何琼垂下眸,心想:又是一个把活着看的很珍贵的人。
……真的有这么珍贵吗?
小姑娘沉浸在心中些微的茫然里,没注意到一旁的裴酿吩咐了下属几句,须臾后,也从对方手中接过一纸长明灯,点燃,放飞。
何琼左看右看,觉得它飞的忽上忽下,瞧着比刚才那盏灯任性的多。
她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裴酿:“守城。”
他说:“以我此身,效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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