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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我不要盖这么多——”
“咳咳咳!”
许荔知牌小春卷正气急败坏地试图从严实的锦被中挣脱出来,然而守在榻边寸步不离的温和煦却并未给少年留下逃脱的退路。
男人的手臂似是将他禁锢在床上的绳索,让许荔知连翻个身都困难。
少年大病初愈后的那张苍白小脸都被心头怒火染上诱人娇蛮的绯红。
许是情绪起伏过大,他一张嘴便猛烈咳嗽起来,温和煦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上手把这条小春卷圈进了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地将小太监搁置在小几上温热好的雪梨汁喂进了少年浅淡的唇瓣之中,缓缓润着对方生涩疼痛的咽喉。
这一咳嗽起来,许荔知只觉得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疼,方才还倨傲任性的脸上只剩下了郁闷和委屈。
少年焉哒哒地靠在温和煦的肩头,艰难地用自己尚未完全堵塞住、酸涩的鼻子抽泣喘|息,小口小口地就着男人投喂过来的手低头喝着白玉瓷碗中的蜜水。
许荔知难得安静下来,温和煦虽然心疼,但不得不说,他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少年的眼眸大而明亮,被泪水濡湿的睫毛一缕一缕地合在一起,反倒将那双独一无二的紫瞳衬得更加漂亮惑人,像是把小钩子一样,引诱着瞧见他的男人为之倾狂,自愿奉献出自己的全副心神。
他的蛮横被风寒击溃,露出了内里脆弱的软|肉,无知无觉地弥漫开来。
许荔知察觉到了男人打量自己的视线,往后一仰头,那双不带任何多余情感的眸子此时此刻却被水雾朦胧上几分忧郁的色彩,似江南烟雨间被露水沾湿的细白花苗,娇怯得恍若一碰就碎,让人心生爱怜的同时,又止不住地忧心其下一瞬是否便会零落成泥碾作尘。
这几日养病以来,温和煦更加待他如珠似宝,全然一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老父亲做派,小心翼翼地端茶递水,就差没有亲自上手替许荔知换衣裳了。
男人的大手隔着锦被,轻抚着少年的脊背,给人顺气的同时,也不忘低声诱哄着不谙世事的小猫崽,不着痕迹地给人家顺毛撸。
许荔知原本打算重新躺着的,但还没等他彻底从温和煦的怀中躺下,胸前那股如有实质般的窒息感迫使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十分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了一条胳膊,指着自己的喉咙和胸膛正中央,急吼吼地跟温和煦胡乱比划着。
温和煦自然是知晓少年咽喉不适没办法开口说话,见对方难受成这个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尖都似在滴血,疼得让他有些感同身受。
手边的雪梨汁已经投喂干净,男人便拿起来了另一只盛满黑漆漆药汁的小碗,打算找个机会哄着少年喝下去。
但温和煦还没来得及开口编造理由,许荔知便将脖子一缩,大半张脸蛋都藏进了锦被之中,用自己的沉默和满是控诉反感的眼神以表自己的不愿意配合。
温和煦已经差不多习惯了每次喂药都得跟人斗智斗勇老半天的过程,他轻车熟路地跟剥开荔枝壳一般将白嫩嫩的许荔知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男人放柔声线,诱哄道,“陛下若是把这碗药一口气喝光,微臣便答应了您的要求,差人将那只小胖鸟接进来,如何?”
许荔知似是难以置信,狐疑地瞥了眼笑容满面的温和煦,嗓音沙哑,“真,的吗?”
“咳咳——”
这才刚说了几个字,他便又开始咳嗽起来,男人忙不迭放下了药碗替眼泪都咳得扑簌簌往下滚落的少年顺气。
许荔知呜咽道,“我,我补要喝介个……”
还小鸭子嘴硬呢,连说话都跑音跑得山路十八弯的,还撒娇耍赖不肯喝,果然还是离了他就没办法照顾好自己的小笨蛋呢。
温和煦心里暗自觉得好笑,但面上不显,毕竟这小野猫性子可是一等一地娇纵不讲道理,若是被他抓住了尾巴,那可就免不了一阵吵闹。
男人的指尖轻柔地拂开少年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发丝,将那碗浓黑的药汁又端近了些。苦辛的气味弥漫开来,许荔知立刻皱紧了鼻子,整张脸都写满了抗拒。
温和煦的声音压得低柔,像在哄一个稚龄孩童,“陛下若不信,臣现在便让进宝去取鸟笼子来,就搁在您眼前瞧着,等您喝完药,立刻就能逗它玩。”
许荔知雾蒙蒙的眼眸转了转,瞥向殿门方向,又瞟回那碗药,挣扎与渴望在眼底交织。
最终他极不情愿地、极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向药碗,旋即又飞快缩回,只露出一截细白的指尖。
——这便是默许了。
温和煦眼底笑意深了些,却不敢真让少年自己动手。
他稳稳托着碗,将碗沿凑到许荔知淡色唇边,另一手仍虚虚环着他的肩背,是个半拥半扶的姿势,“陛下慢慢喝,一口气咽下去反倒容易呛着。”
许荔知闭了闭眼,浓长的睫毛如受惊蝶翼般扑簌,终于就着温和煦的手,极小口地啜饮起来。
每喝一口,那雪白的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喉间发出细微的咕哝,仿佛受着天大的委屈。
药汁苦涩,一路从舌尖灼烧到胃里,他喝得极慢,中途几次想别开头,都被温和煦不着痕迹地拢了回来。
一碗药见了底,许荔知眼圈都红透了,也不知是呛的还是苦的。
温和煦立刻将备好的蜜渍梅子喂进他口中,甜津津的滋味化开,少年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只是那眼神湿漉漉地瞪着温和煦,满是控诉。
“好了好了,药喝完了。”温和煦替他拭去嘴角一点药渍,转头便扬声道,“进宝,把陛下前几日得的那只雀儿提进来吧。”
殿门应声开了一条缝,小太监躬着身子,手里果然拎着一个精巧的竹丝鸟笼,笼中一团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身影正不安地跳动着。
进宝将鸟笼小心搁在离床榻不远的紫檀雕花小几上,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阖紧了门。
许荔知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只羽翼未丰的肥硕幼鸟,圆圆的眼睛,喙短而钝,在笼中蹦跳时憨态可掬。
少年眼中顿时漾起光彩,方才喝药的苦楚仿佛一扫而空,他挣扎着要从被窝里坐直,伸着手臂要去够那笼子。
“陛下慢些。”
温和煦扶住他,将锦被往上拉了拉,依旧将他裹得严实,只允他露出一双胳膊和肩膀,自己则起身将鸟笼提近了些,放在床沿,“陛下身子还虚,仔细再着了风。”
许荔知才不管这些,他伸出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穿过竹笼缝隙,想去戳那团毛球。
小鸟先是惊得往后一跳,旋即又好奇地歪着头,瞅着眼前晃动的手指,试探性地啄了一下。
指尖传来微痒的触感,许荔知低呼一声,随即抿唇笑了起来。他病中难得展颜,这一笑,虽带着倦色,却如云破月来,那独属于少年的、鲜活的生气重新回到了苍白的脸上。
他逗弄着小鸟,看它在笼中扑腾,时不时发出几声含糊沙哑的轻笑。
温和煦坐在榻边,静静看着。
少年专注的侧脸在昏黄宫灯下莹润如玉,长睫垂下,遮住那双过于璀璨的紫瞳,只余一片温柔的阴影。
殿内药香未散,混合着龙涎香清冽的气息,以及少年身上因病而愈显清晰的、某种脆弱又甜蜜的暖香。
这一刻,时光静谧流淌,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兄长陪着病弱的幼弟逗弄宠物,温馨而平淡。
可温和煦知道,这平静水面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他看着许荔知用指尖轻轻梳理小鸟翅根处柔软的绒毛,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温和如常,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陛下这几日病着,可能还未曾细看礼部呈上的典仪章程。”
“恭王爷镇守鹰扬关,路途遥远,即便即刻动身,昼夜兼程,要赶在封后大典前抵达京城,恐怕也颇为仓促。陛下怎地忽然想起,一定要王爷回来观礼?”
许荔知逗鸟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停顿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他并没有立刻抬头,依旧垂着眼帘,目光似乎全神贯注于掌下那团温热的羽毛。
小鸟无知无觉,在他指腹下发出细微的“咕咕”声。
“他,是朕唯一的手足兄弟。”
少年的声音依旧沙哑,语速很慢,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又似乎有种刻意放缓的平淡,“朕大婚,是天家喜事,亦是举国盛典。他既是朕的手足,回来观礼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他说着,终于抬起眼看向温和煦。
那双紫瞳被笼中鸟儿活泼的身影映亮,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不明白温和煦为何有此一问,“爱卿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温和煦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甚至更温柔了几分,“微臣岂敢觉得不妥。只是边关重地,不可一日无主。恭王爷戍边多年,骤然离开,臣是担心边关防务……”
“边关不是还有刘老将军他们坐镇吗,而且朕已经派人过去暂时代替了。”
许荔知打断他,语气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帝王的不耐,尽管那不耐很快又被虚弱掩盖,像是小猫伸出爪子又迅速收回,“他不过只是回来几日,观礼后便返回,能有什么妨碍?”
他复又低下头去逗鸟,指尖却不再如之前那般轻快,而是有些心不在焉地、一下下点着小鸟的喙。
小鸟被他点得恼了,扭头躲开,他也不追,只是盯着那团稚嫩的羽毛,眼神有些空茫。
“陛下说的是。”
温和煦从善如流,不再追问,伸手替他将滑落的被角重新掖好,指尖触及少年单薄的肩胛,能清晰地感受到衣物下骨节的形状,“是臣多虑了。陛下与恭王爷兄弟情深,此等大事,王爷理应在场。”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琐碎的照料上,“陛下手指有些凉,还是莫要玩太久。这鸟儿臣让人好生照看着,等陛下身子大好了,再逗它也不迟。”
许荔知“嗯”了一声,算是应允,却并未立刻松手。
他又在笼边流连了片刻,直到那小鸟蜷在笼底一团棉絮里,似乎要睡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温和煦唤人进来将鸟笼提走。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铜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许荔知似乎倦极了,重新滑入锦被之中,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睛也半阖着。
温和煦坐在原位,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少年安静的睡颜。
兄弟情深?
理所应当?
温和煦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词,唇角那抹惯常的、温和的笑意淡去了些许,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思量。
许浩邈与许荔知,先帝仅存的两位皇子,均是同一日一前一后,同时出生的,只不过一个是先帝爱子,而另一个则是孤零零地在冷宫长大。
先帝驾崩,许荔知仓促继位,许浩邈远在边关,连奔丧都未曾及时赶回。
如今一道旨意,十万火急地将这位手握重兵、在军中声望极高的恭亲王召回,仅仅只是为了观礼?
许荔知方才那瞬间的停顿,那刻意平淡的语气,那回避追问的姿态都像隔了一层薄纱,遮住了底下真实的心思。
封后大典在即,京中各方势力本就暗潮涌动,牵动前朝后宫无数人的神经,如今再加上一个即将归京的恭王……
温和煦的目光落在少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被褥上。
这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是药力发作,又或许是累了,许荔知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阴影,显得脆弱而人畜无害。
温和煦轻轻起身,将床帐放下半边,遮住外头过于明亮的光线。
他站在原地,又凝视了帐中模糊的身影片刻,方才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到窗边。
窗外暮色渐浓,宫墙的轮廓在黯淡天光中显得格外森严。一阵风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向深不可测的宫殿深处。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明黄帷幔低垂,许荔知躺在在层层锦被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紫色的瞳仁在昏暗的光线中,清明一片,并无半分睡意。
他静静听着窗边极轻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叩击声,唇角极其细微地、冷漠地勾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成平静的弧度,重新阖上了眼。
殿内,药香袅袅,烛火噼啪。
两人心思各异,只有笼中那只懵懂的小胖鸟,在偏殿温暖的角落里,将自己埋进蓬松的羽毛,沉入了酣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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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后天应该只会更新一次,不一定是周二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