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血月般的巨眼锁定着渺小的两人，那目光中不蕴含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程序化的毁灭意志。源自远古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峦，重重压在许庄舟和叶苍纪的身上，让他们本就残破的身体几乎要当场崩解。
　　许庄舟后背的湮灭伤口在这股威压下剧烈反应，黑色冰晶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刺骨的冰冷几乎冻结了他的思维。叶苍纪更是闷哼一声，直接单膝跪倒在地，用尽全部力气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不让自已彻底趴下，金色的血液如同小溪般从嘴角淌落，在他身下的尘土中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痕迹。
　　不能力敌！甚至连逃跑都是一种奢望！这尊雕像的力量层级，远超他们目前的状态，哪怕全盛时期也未必能正面抗衡！
　　就在那雕像眼中血光即将再次凝聚，发动毁灭性一击的千钧一发之际——
　　叶苍纪猛地抬起头，不顾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那尊雕像，发出了一串极其古老、扭曲、并非人类喉咙所能发出的音节！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与这片废墟同源的韵律和……一丝微弱的共鸣！
　　这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权限验证？或者，是某种身份的宣告？
　　许庄舟瞳孔骤缩，他死死盯着叶苍纪，看着他脸上那近乎献祭般的决绝，以及那双金色瞳孔中燃烧着的、试图与远古造物沟通的疯狂意志。
　　奇迹发生了。
　　那尊雕像眼中凝聚的血光，猛地停滞了一下。毁灭的威压依旧存在，但那股锁定的杀意，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程序识别遇到冲突指令般的……迟疑。
　　叶苍纪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他强忍着灵魂仿佛都要被抽干的痛苦，再次重复了那串古老的音节，声音更加急促，更加破碎，同时，他抬起了自己不断滴落着金色血液的右手，将掌心对准了雕像。
　　雕像那巨大的、血月般的眼睛，缓缓下移，聚焦在叶苍纪那流淌着金色血液的手掌上。血液中蕴含的、属于影兽王族的独特本源气息，似乎触动了它内部某个沉寂了无数岁月的识别机制。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庄舟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在雕像暴起发难时做出最后的、无用的抵抗。
　　几秒钟后，那令人窒息的毁灭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雕像眼中的血光逐渐黯淡，最终恢复成了之前那种如同沉睡般的微弱光芒。巨大的头颅也缓缓转回原位，不再注视他们。
　　它……认可了？或者说，暂时解除了敌对判定？
　　叶苍纪如同虚脱般，整个人瘫软在地，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看向许庄舟，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明了的复杂。
　　许庄舟走过去，将他扶起，靠坐在雕像的基座旁。两人都沉默着，消化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叶苍纪……他刚才使用的，是什么？他怎么会懂得与这远古遗迹造物沟通的方式？他的血脉，除了影兽，难道还隐藏着其他更古老的秘密？
　　疑问如同藤蔓般在许庄舟心中滋生，但他没有问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和不愿触及的过去。正如他也不会向叶苍纪完全袒露夜行者一族的所有隐秘。
　　“它……暂时不会攻击我们了。”叶苍纪喘息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的血……似乎被识别为‘许可通行’的凭证之一。”
　　他看向许庄舟后背那不断散发着寒气的伤口，眉头紧锁：“必须尽快找到能压制你伤势的地方。这尊雕像只是暂时休眠，它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消耗这里的能量，我们不能久留。”
　　许庄舟点了点头。他感觉到，后背的侵蚀正在加剧，视线里的雪花干扰越来越频繁。
　　叶苍纪休息了片刻，勉强恢复了一丝力气，指着雕像后方那片更加幽深、保存也相对最完好的建筑群：“那里……能量反应最稳定，可能是这片碎片世界的控制中枢或者能源中心。去那里……或许能找到办法。”
　　两人再次互相搀扶，绕开那尊陷入沉睡的恐怖雕像，朝着建筑群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周围的建筑保存得越完整，风格也越发奇特。巨大的金属拱门，流淌着液态能量般光芒的墙壁，以及一些悬浮在半空中、缓缓旋转的复杂几何结构。空气中混乱的能量似乎也变得有序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他们来到一扇巨大的、紧闭的金属大门前。门上刻满了流动的能量符文，中心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陷。
　　叶苍纪看着那个凹陷，又看了看自己依旧在渗血的手掌，犹豫了一下。
　　“我来。”许庄舟忽然开口。他抬起左手，将那只戴着布满裂纹的“守望之戒”的手，按向了那个凹陷。
　　他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叶苍纪的状态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反噬了。而且，这枚戒指，似乎总能在关键时刻，与这些古老存在产生联系。
　　当他的手掌接触到凹陷的瞬间，“守望之戒”上那些裂纹，竟然微微亮起了极其黯淡的、与门上符文同源的微光！
　　“嗡……”
　　大门上的能量符文如同被注入了活力，迅速流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紧接着，沉重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后面幽深的通道。
　　成功了！
　　门后是一条宽阔的、灯火通明（并非火焰，而是某种冷光源）的走廊，墙壁是光滑如镜的金属，地面一尘不染，与外面的破败景象截然不同。空气清新，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能量芬芳。
　　这里，似乎是这片废墟中，唯一还维持着基本功能的区域。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与希望。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入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不断变幻着复杂数据流和星图的巨大光球，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能量波动。四周墙壁上布满了各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操控界面和显示屏幕，有些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残缺的、关于这个世界状态的监控数据。
　　“控制中枢……”叶苍纪看着中央的光球，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流转的数据，“或许……这里有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厅一侧，几个如同水晶棺椁般的、散发着浓郁生命能量和修复波动的透明舱体上。
　　医疗单元？！
　　希望，仿佛在这一刻，变得触手可及。
　　控制中枢大厅内的空气，带着一种与外界死寂截然不同的、冰冷的“生机”。中央光球流转的数据散发出稳定的能量辐射，驱散了部分许庄舟后背那湮灭伤口带来的寒意，但也让他体内力量与这片科技造物之间的格格不入感愈发清晰。
　　他的视线落在那几个透明舱体上。舱体内部流淌着淡蓝色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和精密修复波动的液体，旁边的小型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生理指标符号。这似乎是某种极其先进的医疗设备。
　　希望近在眼前，但两人都没有立刻行动。
　　叶苍纪金色的瞳孔扫过整个大厅，分析着能量流动和数据反馈。“系统处于低功耗维持状态，大部分功能需要权限激活。”他看向许庄舟，“你的戒指……或许能提供基础访问权。”
　　许庄舟抬起左手，那枚布满裂纹的“守望之戒”在光球的光芒下显得格外脆弱。他依言走到一个看似主控台的界面旁，将戴着戒指的手掌按在了一个感应区。
　　微光再次从戒指裂纹中透出，与主控台产生共鸣。屏幕上闪过一连串快速滚动的、无法识别的字符，最终稳定下来，显示出一个极其简化的、带着锁形标志的界面。
　　“权限验证通过，访客模式。”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合成音在大厅中响起，“检测到高优先级损伤单位。‘规则湮灭’型创伤，威胁等级：极高。推荐使用‘生命摇篮’III型修复舱进行紧急稳定处理。”
　　合成音的提示，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叶苍纪立刻指向其中一个透明舱体：“就是这个。你需要立刻进去。”
　　许庄舟没有犹豫，走到那个标注着“生命摇篮 III 型”的舱体旁。舱盖无声滑开，内部淡蓝色的修复液散发出诱人的生命能量。
　　然而，就在他准备踏入时，叶苍纪却猛地伸手拦住了他。
　　“等等。”叶苍纪的脸色异常凝重，他指着修复液表面偶尔闪过的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外界那些金属能量体同源的暗红色能量丝线，“修复液被污染了，或者……系统本身就不完全可信。”
　　许庄舟瞳孔一缩。的确，那丝暗红能量虽然微弱，却带着与这片废墟同源的混乱与危险气息。冒然进入，可能不是治疗，而是自投罗网。
　　“能净化吗？”许庄舟问。
　　“需要时间分析能量结构，风险太大。”叶苍纪摇头，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中央光球，以及周围那些闪烁着的数据屏幕，“或许……有别的办法。这个碎片世界虽然破败，但核心能源和部分法则应该还在运转。我们可以尝试绕过医疗系统，直接利用这里的核心能源和稳定法则来压制你的伤势。”
　　这是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想法。直接接触一个未知世界的核心能源和法则，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同化、湮灭，或者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怎么做？”许庄舟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叶苍纪走到主控台前，双手快速在那些他同样不认识的界面上操作着，凭借着他那惊人的分析和直觉能力，试图寻找系统的底层指令和能源接口。“我需要找到能源导流接口和法则稳定锚点。你……”他看向许庄舟，“在我引导能源和法则之力时，用你的戒指作为缓冲和引导器。它的古老属性，或许能中和一部分狂暴的能量，并将其转化为你能吸收的、用于对抗湮灭之力的‘存在’之力。”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赌叶苍纪能精准操控未知的能源和法则，赌“守望之戒”能在濒临碎裂的情况下完成缓冲和转化，赌许庄舟的身体能承受住这种粗暴的“治疗”。
　　许庄舟看着叶苍纪那双因为专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苍白脸上不断渗出的冷汗，以及那双金色瞳孔中不容置疑的决然。
　　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点了点头，走到了叶苍纪指定的位置——大厅中央，那个巨大光球的正下方。这里能量波动最为剧烈，也最接近这个碎片世界的核心。
　　叶苍纪深吸一口气，无视了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痛楚，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主控台上舞动，口中再次念诵起那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试图与这个沉寂的系统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
　　“嗡……嗡嗡……”
　　中央光球的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数据流疯狂加速。大厅内的灯光明灭不定，能量波动如同即将沸腾的水。墙壁上的一些屏幕闪烁起警告的红光。
　　“找到了！”叶苍纪低喝一声，双手猛地按在控制台两个特定的能量节点上！“能源导流……开启！法则稳定锚点……锁定！”
　　“轰——！！！”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混合着纯净能量和混乱法则碎片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从中央光球中奔涌而出，朝着光球下方的许庄舟倾泻而下！
　　这股力量是如此狂暴，如此原始，仿佛一个世界垂死的心脏在最后一次搏动！
　　许庄舟站在能量洪流的中心，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要被瞬间撕碎！他后背的湮灭伤口更是发出了尖锐的、仿佛被灼烧的剧痛！
　　“就是现在！戒指！”叶苍纪嘶声吼道，他自己也因为强行引导这股力量而七窍流血，身体摇摇欲坠！
　　许庄舟猛地抬起左手，将“守望之戒”对准了倾泻而下的能量洪流！
　　“嗡——！！！”
　　戒指发出了濒临解体的、刺耳欲裂的哀鸣！表面的裂纹如同蛛网般急速蔓延，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爆开！但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夜行者最古老本源的冰冷力量，从戒指深处被激发出来，形成了一个极其稀薄的、旋转的暗红色护盾，挡在了许庄舟身前！
　　能量洪流撞击在护盾上！没有爆炸，而是发生了奇异的转化！一部分狂暴的能量和混乱的法则碎片，在接触到戒指力量的瞬间，仿佛被某种更高位阶的规则梳理、驯服，化作一缕缕精纯的、带着“存在”属性的冰凉气息，透过护盾，缓缓注入许庄舟体内！
　　这气息所过之处，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湮灭之力，如同冰雪遇到阳光，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消退、瓦解！后背那冰冷的剧痛，第一次出现了减轻的迹象！
　　有效！
　　但过程同样痛苦万分！强行转化和注入的外来力量，如同无数把锉刀，在许庄舟的经脉中刮擦、冲击，带来远超之前的剧痛！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渗出血珠，仿佛随时会崩解。
　　而叶苍纪那边，情况更加危急。他作为引导者，承受着能量洪流最直接的反噬，金色的血液如同泉涌，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在强行支撑，维持着能源导流和法则锚点的稳定。
　　这是一场与死亡赛跑的拉锯战。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
　　许庄舟能感觉到，后背的冰冷正在一点点退去，视野中的雪花干扰也逐渐减少。但“守望之戒”的哀鸣也越来越微弱，裂纹几乎布满了整个戒面，光芒黯淡到了极点。
　　叶苍纪的身体已经开始无意识地抽搐，只有按在控制台上的双手，还死死地钉在那里，如同焊接一般。
　　就在许庄舟感觉戒指即将彻底碎裂，自己也快要到达极限时——
　　那股庞大的能量洪流，终于开始减弱、平息。
　　中央光球的光芒恢复了稳定，但明显黯淡了许多。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从许庄舟左手传来。
　　他低头看去，“守望之戒”表面最大的那道裂纹，终于彻底贯穿。戒指没有碎，但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变成了一枚看起来普通无比、甚至有些残破的金属指环，与他之间的血脉联系也变得若有若无。
　　代价巨大。
　　但他后背那致命的湮灭伤口，此刻虽然依旧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疤痕，却不再散发寒气，那股侵蚀存在的可怕力量，终于被暂时压制、驱散了。
　　“噗通！”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许庄舟猛地回头，看到叶苍纪已经瘫倒在控制台下，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下汇聚着一小滩触目惊心的金色血液，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他用自己的重伤和近乎油尽灯枯，换来了许庄舟的一线生机。
　　许庄舟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体内残存的力量和背后那虽然依旧疼痛、却不再致命的伤口。他看了一眼手心上那枚彻底沉寂的戒指，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叶苍纪。
　　猩红的瞳孔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走过去，弯腰，将叶苍纪背了起来（这个动作依旧牵动着他全身的伤势），朝着大厅外走去。
　　这里不能再待了。系统的能量被大量抽取，很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变化。
　　他背着叶苍纪，走出控制中枢，重新回到了那片昏黄、死寂的废墟之中。
　　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半坍塌的建筑角落，他将叶苍纪小心地放下，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内伤极重，力量透支，但性命似乎暂时无碍。
　　许庄舟坐在他旁边，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这片陌生的、绝望的天地。
　　戒指近乎报废，伤势未愈，同伴昏迷，身处绝地。
　　但，他们还活着。
　　这就够了。
　　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他闭上眼，开始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力量，不是修复己身，而是渡入叶苍纪体内，帮助他稳定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
　　昏黄的天空下，废墟之中，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如同两株在绝境中相互依偎的野草，顽强地等待着下一个黎明，或者……下一次毁灭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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