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林间的这一日，漫长而煎熬。幽蓝色的冷火无声燃烧，维持着方寸之地的诡异“温暖”。许庄舟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力量，如同修补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缓慢而艰难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叶苍纪则靠着树干，同样在闭目调息。他的恢复方式似乎与许庄舟不同，更侧重于精神层面的引导和体内那股影兽本源力量的自我修复。他周身的气息时而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时而又散发出一种极其内敛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深邃感。他偶尔会睁开眼，金色的瞳孔扫视四周，目光锐利，像是在计算着最佳的撤离路线，或者评估着潜在的风险。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只有必要的、关于食物、水和警戒的眼神示意。气氛沉默而紧绷，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
　　傍晚时分，叶苍纪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他的动作依旧僵硬迟缓，带着明显的痛楚，但比起之前完全无法动弹，已经好了太多。他看向许庄舟，声音低沉：“可以尝试移动了。”
　　许庄舟睁开眼，猩红的瞳孔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起身开始收拾那寥寥无几的“行李”——主要是维持冷火所需的特殊树枝。
　　叶苍纪扶着树干，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站起。他的双腿依旧颤抖，额角因用力而渗出细密的冷汗。许庄舟走过去，没有搀扶，只是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以防他摔倒。
　　最终，叶苍纪靠着自己的力量，勉强站稳了身体，虽然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但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锐利。
　　“走。”他言简意赅，指向东方。
　　许庄舟熄灭了那堆幽蓝色的冷火（只是撤去了力量维持，火焰自然消散），林中瞬间被更深的暮色和寒意笼罩。两人一前一后，步履蹒跚地朝着叶苍纪指示的方向走去。
　　叶苍纪的速度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发出任何呻吟。许庄舟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是护卫，也是观察。
　　夜色彻底降临，山林被墨色浸染。他们没有生火，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在崎岖不平的山地间艰难穿行。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一路上，两人都保持着极致的沉默和警惕。许庄舟的感知提升到极限，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或声响。叶苍纪则更像是一个精准的导航仪，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地辨认方向，避开危险的沟壑和难以通行的地带。
　　后半夜，天空飘起了冰冷的细雨，让本就难行的山路变得更加湿滑泥泞。叶苍纪的脚步愈发虚浮，有几次险些滑倒，都被他自己强行稳住。许庄舟依旧沉默地跟在后面，没有出手相助，只是在他每次踉跄时，脚步会微微一顿。
　　这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也是一种冰冷的界限。他们可以并肩作战，可以在绝境中互相依存，但似乎都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不愿，或者不敢，踏入对方更深的领域。
　　信任，依旧是一道需要跨越的鸿沟。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终于抵达了叶苍纪所说的那个废弃气象站。
　　它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山坳里，几栋低矮的水泥建筑早已破败不堪，窗户破碎，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巨大的风向标和雷达天线锈迹斑斑，歪斜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巨兽的骸骨。
　　叶苍纪带着许庄舟，绕到主建筑后方，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找到了一个被锈蚀铁板半掩着的地下入口。推开沉重的铁板，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土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
　　下面是一段向下的水泥阶梯，通往黑暗。
　　叶苍纪率先走了下去，许庄舟紧随其后。
　　阶梯尽头，是一个大约几十平米的地下室。里面堆放着一些废弃的仪器设备和蒙尘的档案柜，空气凝滞。但在许庄舟的感知中，这里确实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固的能量场，像是某种早已失效的古老结界的余韵，确实能对追踪法术产生一定的干扰。
　　暂时安全了。
　　叶苍纪几乎是立刻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起来，金色的瞳孔因过度消耗而显得有些黯淡。这一夜的跋涉，对他尚未恢复的身体是巨大的负担。
　　许庄舟的状态稍好，但同样疲惫不堪。他走到地下室另一端，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坐了下来，开始检查左手的“守望之戒”。戒指表面的裂纹依旧触目惊心，内部的力量沉寂如死水。他尝试着调动一丝血脉之力去温养，回应他的只有戒指本身冰凉的触感和经脉隐隐的抽痛。
　　任重道远。
　　他放下手，看向对面的叶苍纪。叶苍纪也正看着他，两人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再次陷入那种无声的对视。
　　“接下来，”许庄舟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地下室里带着回音，“修复。然后？”
　　叶苍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恢复了算计的冰冷：“我们需要信息。岚城现在的情况，‘噬之后裔’的动向，猎魔人的态度。还有……那个灰袍人的身份。”
　　“怎么获取？”许庄舟问。他们现在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与外界隔绝。
　　叶苍纪从破烂的西装内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黑色晶片。晶片表面刻画着极其复杂的微型符文。
　　“备用联络器。能量耗尽，需要充能。”他将晶片放在地上，“这里的残留结界能量虽然微弱，但性质特殊，或许能激活它一次，发送一个加密的短讯，联系上一个……中立的信息渠道。”
　　中立？许庄舟对此表示怀疑。在现在的形势下，真正的中立几乎不存在。
　　“风险。”许庄舟指出。
　　“我知道。”叶苍纪语气平淡，“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坐以待毙，等同于自杀。”
　　许庄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
　　“需要我做什么？”
　　“守护。”叶苍纪言简意赅，“激活和发送讯号时，会产生微弱的能量波动，虽然会被这里的结界大部分掩盖，但未必能完全瞒过某些存在。不能被打扰。”
　　许庄舟没有再多问，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同时将感知如同蛛网般散布出去，笼罩了整个地下室和上方的废弃建筑。
　　叶苍纪也闭上眼，双手虚按在那枚黑色晶片上方，口中开始念诵起低沉而晦涩的音节。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其内敛的精神波动，与地下室内残留的结界能量产生着极其细微的共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下室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许庄舟能感觉到，那枚黑色晶片正在缓慢地汲取着周围稀薄而古老的能量，表面的符文开始逐一亮起微光。同时，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信息流，正在被编码、压缩。
　　就在讯号即将发送的刹那——
　　许庄舟猛地睁开眼，猩红的瞳孔瞬间锁定了地下室的入口方向！
　　他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微弱、但带着明确恶意的能量扫描，如同无形的触手，刚刚拂过了气象站的外围！
　　不是巧合！
　　“被发现了！”许庄舟的声音冰冷急促。
　　叶苍纪金色的瞳孔中也闪过一丝厉色，但他没有停止动作，反而加快了念诵的速度！晶片上的光芒急剧闪烁，讯号发送进入了最后阶段！
　　“轰！！！”
　　一声巨响从上方传来！废弃气象站的主建筑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整个地下室都剧烈地摇晃起来，灰尘簌簌落下！
　　追兵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掩护我！十秒！”叶苍纪低吼，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显然强行加速讯号发送对他造成了反噬。
　　许庄舟没有任何犹豫，身影一闪，已然出现在地下室的入口处，背对着叶苍纪，面向那通往地面的、此刻正不断震颤的阶梯！
　　他左手的“守望之戒”依旧沉寂，体内力量也只恢复了一成不到。
　　但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猩红的瞳孔中是一片死寂的冰冷，如同守护着最后领地的孤狼。
　　十秒。
　　生死时速。
　　头顶的撞击声和碎裂声如同死亡的鼓点，密集地敲打在心头。灰尘和碎块从阶梯上方簌簌落下，整个地下室都在呻吟、震颤。许庄舟背对着叶苍纪，站在入口处，猩红的瞳孔死死盯着那通往地面的、仿佛随时会被暴力破开的通道。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上方不止一股气息。冰冷，高效，带着猎杀者的专注。与之前在炭窑遇到的那三人同源，但似乎……更强。
　　叶苍纪在他身后，念诵声已经变得极其急促，甚至带上了破音。那枚黑色晶片的光芒闪烁到了极致，发出高频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嗡鸣。显然，讯号发送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也到了极限。
　　“五秒！”叶苍纪嘶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许庄舟没有回应，只是将体内那仅存的一成力量，毫无保留地凝聚起来。指甲悄然变长、锐化，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他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轰隆——！！！”
　　一声更加剧烈的爆炸响起！堵住入口的锈蚀铁板连同部分水泥结构被整个炸开！刺目的天光（或许是某种照明术法）和呛人的烟尘瞬间涌入！
　　烟尘中，三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疾射而入！他们动作迅捷如电，配合默契，呈品字形直扑地下室中央的叶苍纪！显然，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打断那个正在进行的、可能暴露他们行踪的通讯！
　　就是现在！
　　许庄舟动了！
　　他没有选择硬撼三人，而是在对方冲入的瞬间，身形如同融入阴影般向侧面滑开半步，避开了最凌厉的正面冲击！同时，他左手五指如钩，带着凝聚的吸血鬼之力，快如闪电般抓向冲在最前面那名灰衣人的脚踝！
　　这一下，角度刁钻，时机精准！
　　那灰衣人显然没料到许庄舟在如此劣势下还能发出如此凌厉的反击，前冲之势已老，仓促间只能勉强扭身，手中一把闪烁着能量光芒的短刃向下格挡！
　　“嗤啦！”
　　许庄舟的指尖与短刃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他虽然力量远不如前，但战斗的本能和技巧仍在！一击不中，立刻变招，手腕一翻，五指如同毒蛇般绕过短刃，狠狠扣向对方的小腿胫骨！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那灰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形一个踉跄，前冲的阵势瞬间被打乱！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许庄舟已经借助这一抓之力，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恰好挡在了另外两名灰衣人冲向叶苍纪的路径上！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另外两名灰衣人眼见同伴受挫，目标被阻，眼中杀机大盛！他们没有任何废话，一人手中甩出数道缠绕着电弧的能量锁链，如同毒蛇般缠向许庄舟！另一人则双手结印，一股沉重如山的重力场瞬间笼罩下来，试图将许庄舟彻底压制！
　　压力陡增！
　　许庄舟猩红的瞳孔中血光大放！他不再保留，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狭窄的地下室内留下道道残影，险之又险地避开能量锁链的缠绕！同时，他低吼一声，硬抗着那沉重的重力场，双腿猛地蹬地，如同炮弹般撞向那个施展重力场的灰衣人！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砰！”
　　两人狠狠撞在一起！许庄舟感觉自己的肩膀仿佛撞上了一块钢板，剧痛钻心！但他不管不顾，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扼向对方的喉咙！
　　那灰衣人也没料到许庄舟如此悍不畏死，重力场出现了一丝紊乱！他仓促间抬手格挡，却被许庄舟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连退数步！
　　而就在这时——
　　“嗡——！”
　　一声悠长而清晰的嗡鸣从叶苍纪方向传来！那枚黑色晶片爆发出最后一道刺目的强光，随即“啪”的一声，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讯号，发送成功了！
　　几乎在讯号成功的同一瞬间，叶苍纪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中虽然充满了疲惫，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强撑着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金色血液，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动，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由纯粹阴影能量构成的古老符文！
　　“影缚·禁！”
　　他低喝出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整个地下室内的阴影，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墙壁上，地面上，甚至那些废弃仪器投下的影子，都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疯狂地扭动、延伸，化作无数道漆黑的、带着强大禁锢之力的锁链，如同狂舞的黑色巨蟒，朝着那三名灰衣人缠绕而去！
　　这一击，显然耗尽了叶苍纪最后的力量，他释放完符文后，身体一晃，单膝跪倒在地，只能用一只手勉强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却死死锁定着战局。
　　那三名灰衣人显然没料到叶苍纪在重伤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诡异的范围控制技能！猝不及防之下，动作齐齐一滞！尤其是那个被许庄舟所伤、行动不便的，以及那个被许庄舟撞退、尚未稳住身形的，瞬间就被数道阴影锁链缠了个结实，发出愤怒的咆哮，拼命挣扎！
　　只有那个使用能量锁链的灰衣人，凭借敏捷的身法，险险避开了大部分阴影缠绕，但速度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机会！
　　许庄舟眼中寒光一闪，不顾自身伤势，再次暴起！目标直指那个暂时被困住、正在挣扎的施展重力场的灰衣人！他知道，必须先解决掉这个能范围压制他的对手！
　　他的速度快到极致，指甲如同死神的镰刀，划向对方的咽喉！
　　然而，那名灰衣人虽然被阴影束缚，但战斗经验极其丰富，面对许庄舟的绝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强行调动体内能量，将残余的重力场瞬间压缩，集中于许庄舟一人身上！
　　“噗！”
　　许庄舟的动作猛地一滞，如同陷入泥潭！那凝聚了全力的一爪，在距离对方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他自己则因为力量的骤然失衡和重力场的压迫，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而就在这时，那个使用能量锁链的灰衣人已经挣脱了大部分阴影束缚，手中锁链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音爆声，直刺许庄舟的后心！
　　前后夹击！绝境再现！
　　许庄舟瞳孔骤缩，想要闪避，身体却被重力场死死拖住！
　　眼看那能量锁链就要将他洞穿——
　　“嗤——！”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响起！
　　并非来自任何灰衣人，也并非来自许庄舟或叶苍纪！
　　只见那名使用能量锁链的灰衣人，动作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细小的孔洞，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丝诡异的黑气正在迅速蔓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连许庄舟都愣住了，施加在他身上的重力场也瞬间消散。
　　剩下的两名灰衣人，包括那个被许庄舟所伤和那个被阴影束缚的，都震惊地看向同伴倒下的尸体，随即猛地抬头，警惕地扫视着地下室的各个角落！
　　是谁？！
　　叶苍纪也强撑着抬起头，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就在这短暂的死寂中——
　　“咻！咻！”
　　又是两道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声！
　　剩下的两名灰衣人，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眉心同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孔洞，带着同样的诡异黑气，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气息全无。
　　转瞬之间，三名强大的追杀者，全军覆没！
　　地下室内，只剩下许庄舟粗重的喘息声，叶苍纪压抑的咳嗽声，以及三具迅速冰冷下去的尸体。
　　许庄舟缓缓转过身，猩红的瞳孔锐利如刀，扫过整个地下室。他没有感知到任何第四个人的气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帮手”，或者“渔翁”，手段诡异，实力深不可测。
　　叶苍纪也挣扎着站起，与许庄舟背靠背站立，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与警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刚刚摆脱了追杀，却又落入了另一个更加莫测的局中。
　　那个出手的存在，是敌？是友？
　　地下室入口处，因爆炸而扩大的洞口，透进惨白的天光，照在三具尸体上，显得格外阴森。
　　风雨，似乎更大了。而他们脚下的路，也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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