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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城 6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浮,如同随波逐流的碎片。剧痛是永恒的底色,冰冷是唯一的触感。许庄舟感觉自己被钉在虚无与存在的边界,每一次试图挣脱,都只会引来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粗糙的触感将他从混沌中勉强拉扯出来。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山洞里。身下垫着干燥的苔藓和枯草,隔绝了地面的部分寒气。洞壁粗糙,洞口被一些藤蔓和树枝勉强遮掩,透进些许天光,似乎是白天。
他尝试移动,全身立刻传来抗议般的剧痛,尤其是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呼吸艰难。左手的“守望之戒”依旧沉寂,体内的力量空空如也,甚至连吸血鬼最基本的自愈能力都变得极其缓慢。
他还活着。但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视线转向旁边。叶苍纪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依旧昏迷不醒。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那身昂贵的西装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土和干涸的金色、暗红色血迹。他蜷缩着,眉头紧锁,似乎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许庄舟看着他那副从未有过的狼狈与脆弱,猩红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沉默地评估着现状。
他们急需治疗,急需能量补充。否则,不需要追兵找来,重伤和虚弱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阵阵眩晕。他看向洞口,透过藤蔓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是一片陌生的山林。叶苍纪那个不稳定的传送阵,将他们扔到了一个未知的荒郊野岭。
必须想办法。
他闭上眼,摒弃杂念,尝试以最基础的冥想方式,引导周围环境中微薄的能量粒子,哪怕只能恢复一丝力量,也至关重要。然而,这片山林的能量似乎也异常稀薄,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
时间在寂静和痛苦中缓慢流逝。
傍晚时分,叶苍纪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开始无意识地痉挛,额头上渗出大量冷汗,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许庄舟睁开眼,看向他。叶苍纪的情况显然在恶化,可能是内伤爆发,也可能是那股虚无之力的残余在作祟。
他沉默地看着,没有动。他现在自身难保,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帮助对方。
就在叶苍纪的痉挛越来越剧烈,气息也越来越微弱时,他戴在右手手腕上、一个之前从未注意过的、由某种黑色细绳编织而成、坠着一颗不起眼灰色石子的手链,突然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精纯平和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如同清凉的溪水,缓缓流入叶苍纪体内。他剧烈的痉挛渐渐平息,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重新变得平稳下来,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情况似乎暂时稳定了。
许庄舟的目光在那串手链上停留了片刻。又是他不知道的底牌。叶苍纪身上,似乎总藏着一些秘密。
夜幕降临,山洞内彻底陷入黑暗和寒冷。重伤失血带来的冰冷感深入骨髓,许庄舟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对鲜血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干涸的血管里复燃,烧灼着他的理智。
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不能失去理智。在这种地方,一旦被嗜血的欲望支配,后果不堪设想。
饥饿、干渴、剧痛、寒冷……各种负面感觉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他靠在洞壁上,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而固执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不肯熄灭。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二天,许庄舟是被洞外细微的声响惊醒的——不是追兵,而是动物。一只野兔懵懂地钻过藤蔓,闯进了山洞,似乎把这里当成了避难所。
野兔……血液……
许庄舟的瞳孔瞬间收缩,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嗜血的冲动几乎要冲垮理智。他死死盯着那只毫无所觉的野兔,身体因极力克制而剧烈颤抖。
杀了它……喝了它的血……就能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魔音灌耳。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扑上去的瞬间,他的目光扫过了旁边依旧昏迷的叶苍纪,扫过了自己左手那枚沉寂的“守望之戒”。
不能。
他猛地闭上眼,将头狠狠撞向身后的洞壁!
“咚!”一声闷响,额角传来剧痛,短暂的眩晕感压下了那股疯狂的渴望。
野兔被惊动,迅速窜出了山洞。
许庄舟喘着粗气,额角渗出血迹,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靠着洞壁,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守住了那根线。
第三天,许庄舟的状态更加糟糕。高烧开始侵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伤口的疼痛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流逝。
叶苍纪依旧昏迷,靠着那串手链的神秘能量维系着微弱的生机。
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许庄舟的脑海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接受。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隐藏、在躲避、在挣扎,最终,却要如此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荒僻山洞里。
真是……讽刺。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时,洞口的光线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瘦小的、穿着破旧补丁衣服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探头探脑地朝山洞里张望。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人类男孩,皮肤黝黑,眼睛很大,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警惕和好奇。
男孩看到山洞里竟然躺着两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但他没有立刻逃跑,而是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们。
许庄舟与他对视,猩红的瞳孔因为高烧而显得有些涣散,但他依旧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警惕。这个男孩……是威胁吗?
男孩看了他们一会儿,似乎确认了他们没有攻击性,尤其是看到叶苍纪手腕上那串散发着微弱平和气息的手链时,眼中的警惕减少了一些。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跑开了。
许庄舟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没有任何波澜。是去叫大人了?还是只是被吓跑了?都无所谓了。
他闭上眼,准备迎接最终的结局。
然而,没过多久,洞口再次传来响动。那个男孩又回来了,这次,他手里捧着一个用大片树叶卷成的简陋容器,里面盛着清澈的泉水。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许庄舟身边,将树叶容器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又迅速退开,躲在洞口,怯生生地看着他。
水……
许庄舟看着那清澈的泉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他没有立刻去喝,只是看着那个男孩。
男孩见他没有动作,又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两个看起来有些干瘪、但还算干净的野果,放在泉水旁边,然后比划着手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他们,意思是让他们吃。
做完这一切,男孩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迅速转身,再次跑开了,身影消失在洞外的山林里。
山洞内恢复了寂静。
许庄舟看着那泉水和野果,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伸出手,拿起树叶容器,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冰凉的泉水滑入喉咙,如同甘霖,暂时缓解了火烧火燎的干渴。虽然无法补充血脉所需,却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丝。
他放下水,看向洞口,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个男孩……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深想。只是靠着洞壁,保存着这微不足道的一点体力,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是追兵先到,还是死亡先降临?
或者……是别的什么?
那个山里男孩的馈赠,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并未能改变险恶的现状,只是短暂地延缓了彻底崩溃的到来。泉水润泽了干涸的喉咙,野果提供了微不足道的能量,但对于两个本源受创、力量枯竭的非人存在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许庄舟的高烧在夜晚如期而至,反反复复,将他拖入意识模糊的深渊。伤口的疼痛与体内的冰冷交织,嗜血的渴望在虚弱中反而变得钝化,成为一种背景噪音般的折磨。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昏迷状态,靠着残存的本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
叶苍纪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那串手链散发出的平和能量似乎只能勉强吊住他一线生机,无法驱散侵入他体内的虚无之力和修复沉重的内伤。他始终没有醒来,呼吸微弱得如同蛛丝,仿佛随时会断裂。
第四天,许庄舟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短暂清醒。洞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寒气透过藤蔓缝隙侵入,让他本就冰冷的身体几乎僵硬。他看向叶苍纪,发现对方的脸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显然也开始发烧了。
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许庄舟的脑海里。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是伤势、饥饿,还是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他尝试调动体内一丝力量,回应他的依旧是空荡荡的剧痛和“守望之戒”死寂般的沉默。他扶着洞壁,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尝试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和天旋地转的眩晕。他失败了数次,重重摔回地面,溅起泥水,狼狈不堪。
汗水、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他破烂的衣服。他喘着粗气,猩红的瞳孔里燃烧着不甘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
不能死在这里。
他再次尝试,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借助手臂和腰腹残存的力量,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重新撑起。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最终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靠在洞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下一步,是叶苍纪。
他踉跄着走到叶苍纪身边,蹲下身(这个动作几乎让他再次摔倒)。看着昏迷不醒的叶苍纪,他沉默了片刻。带着一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在这片陌生的山林里移动,难度无异于登天。
但他没有犹豫。
他伸出手,抓住叶苍纪的一条胳膊,试图将他架起来。叶苍纪看着清瘦,但失去意识的人体重仿佛格外沉。许庄舟本就虚弱不堪,这一下几乎用尽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两人一起晃了晃,险些同时栽倒。
许庄舟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将叶苍纪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用肩膀死死扛住对方的重量。叶苍纪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肩窝,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影兽血液的铁锈气息。
这气息微弱,却奇异地刺激了一下许庄舟近乎麻木的神经。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更好地承担重量,然后,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每走一步,胸口的伤处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脚下的泥泞也让他步履维艰。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凭借着模糊的方向感,朝着之前观察到的、地势相对较低、可能有水源(也意味着可能有人迹)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这是一场沉默而绝望的跋涉。
山林里寂静无声,只有雨点敲打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许庄舟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百米,却感觉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痛苦和疲惫,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
有好几次,他脚下一软,差点带着叶苍纪一起摔进泥泞里。但他总是能在最后关头,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强行稳住身形,继续向前。
他不能停下。停下,就意味着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庄舟感觉自己的意志和体力都即将耗尽时,他透过朦胧的雨幕,看到前方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工开凿的痕迹——那是一个废弃的炭窑,窑口半塌,里面黑黢黢的,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希望。
这个词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冰冷的心底闪烁了一下。
他鼓足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叶苍纪,踉跄着朝着炭窑挪去。
终于,在彻底脱力之前,他成功地将叶苍纪拖进了炭窑干燥的、铺着些许枯草的内部。他自己也再也支撑不住,靠着窑壁滑坐在地,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炭窑内弥漫着淡淡的、陈年的烟火气和泥土味,但比外面温暖干燥许多。
许庄舟瘫坐在那里,如同离水的鱼般张着嘴喘息,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看了一眼被安置在身旁枯草上的叶苍纪,对方依旧昏迷,但似乎因为脱离了冰冷的雨水,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丝。
暂时安全了。
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剧痛。他靠在窑壁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雨还在下,炭窑外一片迷蒙。
许庄舟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枯竭和无处不在的疼痛。这一次的逃亡,比任何一次都要接近死亡。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
他抬起左手,看着那枚依旧沉寂的“守望之戒”。戒指表面的蛇与蝙蝠图案在窑内的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不甘心。
家族的秘密,父亲的失踪,“噬之后裔”的阴谋,那个灰袍人深不见底的恐怖力量……还有身边这个,唯一的,同样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的“盟友”。
他们流了那么多血,挣扎了那么久,难道最终还是要无声无息地湮灭在这荒山野岭?
一股微弱但极其坚韧的意志,从他灵魂深处升起,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野草。
不。
他不能死在这里。
叶苍纪也不能。
他重新睁开眼,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他不再试图去调动那些已经枯竭的力量,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入与“守望之戒”最本源的、血脉相连的感应之中。
不是索取,不是引导,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沟通,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
一遍,又一遍。
不知疲倦,不顾后果。
时间再次流逝,窑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天色重新亮起,又再次暗淡。
就在许庄舟的意识因为过度消耗而即将再次涣散时,他左手手指上,那枚沉寂了数日的“守望之戒”,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却无比精纯古老的冰凉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地从戒指中流淌而出,渗入他干涸破损的经脉。
这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存在”的稳固力量,开始极其缓慢地滋养他近乎崩溃的身体,抚慰着那些被虚无之力侵蚀的创伤。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许庄舟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猩红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昏迷的叶苍纪,然后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这缓慢而艰难的力量恢复之中。
活下去。
然后,找到那些将他们逼入绝境的人。
讨回一切。
炭窑内的时光仿佛被拉长,粘稠而缓慢。许庄舟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引导那丝微弱的戒指力量上,如同沙漠中的旅人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最后一滴水。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次气息在破损经脉中的流转,都伴随着刮骨剜心般的剧痛,但他没有丝毫动摇,只是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忍耐、引导。
那丝源自“守望之戒”的古老力量,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迥异于他自身吸血鬼之力的特质——它更偏向于“守护”与“稳固”,对于修复那灰袍人留下的、带有“虚无”属性的创伤,似乎有着奇效。胸口的闷痛和体内那股阴冷的侵蚀感,正在以肉眼不可见、但感知清晰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消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当窑外再次透入天光时,许庄舟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的死灰色褪去了一些,虽然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灰败。胸口的剧痛减轻了不少,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些许。最重要的是,体内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虚无之力,被清除了一小部分。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守望之戒”依旧古朴无华,但与他之间的那丝联系,似乎稳固了一分。
他立刻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叶苍纪。
叶苍纪的情况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发烧似乎退了,但脸色依旧苍白,那串手链散发的平和能量似乎也黯淡了些许。
许庄舟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然后伸出手,搭在叶苍纪的手腕上。他尝试着,将刚刚恢复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戒指力量,分出一缕,极其小心地渡入叶苍纪体内。
这很冒险。他们的力量属性并不完全相同,贸然输入可能适得其反。
但那丝冰凉古老的气息进入叶苍纪经脉后,并未引起排斥,反而像是找到了某种共鸣点,与叶苍纪体内残存的、属于影兽的本源力量隐隐呼应,共同对抗着那些盘踞的虚无之力和沉重内伤。
有效。
许庄舟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微光。他没有停下,持续而稳定地输出着那丝宝贵的力量。这个过程对他自己同样是巨大的消耗,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迅速流逝,额角再次渗出冷汗。但他没有停止。
时间一点点过去,叶苍纪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有力了一点点,虽然变化极其细微。
直到许庄舟感觉自己再次濒临力竭,他才缓缓收回了手。他靠在窑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发黑,但看着叶苍纪那似乎稳定了一线的状态,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确认了一个事实——他们的力量,在某种层面上,确实可以互相辅助。
这或许就是盟约的意义之一。
他闭上眼,再次沉入调息,争分夺秒地恢复着力量。现在,每一丝力量的积累,都关乎生死。
接下来的几天,炭窑内的生活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规律。许庄舟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息,引导戒指力量修复自身,并在恢复一部分后,便分出一缕渡给叶苍纪,延缓他情况的恶化。他自己则靠着偶尔在窑口附近找到的一些苦涩的草根和收集的雨水维生。对鲜血的渴望依旧存在,但被他以更强的意志力压制下去。在这种绝境下,失控意味着毁灭。
叶苍纪始终没有醒来,但性命似乎暂时保住了。
直到第七天的黄昏。
许庄舟正闭目调息,忽然,他敏锐地捕捉到窑外远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绝非自然声响的动静——是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步伐沉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感,正在朝着炭窑的方向靠近!
不是那个山里男孩散乱的脚步。
是追兵!
许庄舟瞬间睁开眼,猩红的瞳孔缩成针尖,全身肌肉绷紧。他体内的力量只恢复了不到一成,叶苍纪依旧昏迷不醒。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窑口,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暮色中,三个穿着灰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正呈扇形朝着炭窑包抄过来。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收敛却危险的气息,并非猎魔人那种纯粹的圣洁与肃杀,也不同于“噬之后裔”那种阴冷混乱的污染感,而是一种……纯粹的、高效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冰冷杀意。
是“清道夫”?还是某个未知势力派出的杀手?
无论是什么,来者不善。
许庄舟迅速退回窑内,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毫无胜算,带着叶苍纪逃跑也几乎不可能。炭窑只有一个出口,已经被堵死。
绝境。
他的目光扫过窑内,最终落在窑壁深处一些散落的、之前烧炭人遗留下的工具上——一把锈迹斑斑但依旧沉重的铁镐,几根一端被烧焦的木棍。
没有选择了。
他迅速将叶苍纪移动到窑洞最深处、一堆较为松软的灰烬之后,用枯草勉强遮盖。然后,他捡起那把铁镐,掂了掂分量,将其紧紧握在手中,自己则隐匿在窑口内侧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如同潜伏的猎豹,等待着最后一搏。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窑口外停下。
“痕迹到这里消失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进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个声音命令道。
一道身影,谨慎地拨开窑口的藤蔓,弯腰钻了进来。
就在他半个身体探入窑内,视线尚未适应内部昏暗光线的刹那——
许庄舟动了!
他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暴起,将恢复的所有力量灌注双臂,手中沉重的铁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花哨地朝着那闯入者的头颅猛砸下去!
这一击,快!狠!准!蕴含着他求生的全部意志和残存的力量!
那闯入者显然也没料到里面的人还有如此凌厉的反击,仓促间只来得及偏头并抬起手臂格挡!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铁镐重重砸在对方的手臂上,余势未消,又擦着他的太阳穴划过,带起一蓬血花!
“呃啊!”那闯入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砸得向后踉跄,撞在窑口,暂时堵住了入口。
“有埋伏!”窑外传来另外两人的厉喝!
许庄舟一击得手,毫不停留,立刻后退,再次隐入黑暗。他胸口因刚才的爆发而剧烈起伏,牵动伤势,喉咙涌上腥甜。
被砸伤的闯入者挣扎着想退出去,却被后面急于冲进来的同伴堵住,窑口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就是现在!
许庄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隐藏,将刚刚恢复的那一丝“守望之戒”的力量彻底激发!一股冰冷古老的威压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虽然范围极小,强度也远不如全盛时期,但那属于高等存在的血脉压迫感,依旧让窑口的三名追杀者动作齐齐一滞!
趁着这瞬间的空隙,许庄舟猛地将手中铁镐朝着窑洞顶部一块看似松动的岩石奋力掷去!
“轰隆!”
岩石被砸落,带下大片泥土和碎块,虽然没有完全封死窑口,但也造成了足够的阻碍和烟尘!
“咳咳……”窑外传来咳嗽和咒骂声。
许庄舟不再理会外面,转身冲到窑洞深处,一把将枯草下的叶苍纪拽起,扛在肩上,然后朝着窑洞侧后方一个他之前就留意到的、因雨水冲刷而暴露出的、仅能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裂缝冲去!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扛着叶苍纪,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那黑暗狭窄的裂缝中!身后,是追杀者气急败坏的吼声和试图清理窑口障碍的动静。
裂缝内狭窄而陡峭,布满尖锐的岩石。许庄舟只能用身体护住昏迷的叶苍纪,不顾一切地向前爬行。衣服被撕破,皮肤被划伤,但他没有丝毫停顿。
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在这绝望的缝隙中,向着未知的黑暗,艰难前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以及……水流声。
他用尽最后力气,奋力向前一挣!
“噗通!”
两人一起从裂缝中滚出,重重摔落在一条及膝深的、冰冷刺骨的山溪之中!
刺骨的冷水瞬间浸透全身,让许庄舟几乎冻僵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他挣扎着从水里站起,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隐蔽的山涧,两侧是陡峭的岩壁,溪流湍急,通向未知的下游。
身后的裂缝里,隐约还能听到追兵的动静,但他们暂时被挡住了。
没有时间犹豫。
许庄舟拖着被冷水激得似乎有了一丝反应的叶苍纪,顺着湍急的溪流,踉跄着向下游走去。
冰冷的溪水带走体温,也带走了身后的一部分痕迹。
新的逃亡,在夜幕降临的山涧中,再次开始。而这一次,他们连一个遮风挡雨的炭窑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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