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

　　清霜剑诀，在于剑道。

　　——剑之道，出于吴越，始于春秋。吴越春秋，立剑悟道，无人之野，深林之中，取法自然。

　　“清霜”、“问月”，已出鞘于万军阵前。

　　终局一战的天光里，无数双眼睛，盯紧了两个分庭抗礼的剑客，两个御马对垒的将领。

　　澹台傲不意外出战的人是凌风雪。昨夜，凌风雪把他与南凉最初的计划，讲了出来。凌风雪说，这场仗，你赢了我，战事，就会有转机。

　　但前提是，这一战你要赢了我，还要赢得自然，可信，毫无破绽。

　　凌风雪的意思，澹台傲明白。

　　他们之间早已不用把什么都说透说开，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双方便能顺时把一切都明白过来。

　　凌风雪想说的，是明日他与他一战，若真的要打，输的人，一定是澹台傲。

　　他与澹台傲，都是将领，也都是剑客。近身的单打独斗，拼气力，拼招式，拼功法，也拼…内力。

　　澹台傲早已把内力渡进了凌风雪的身体。

　　冷铁争锋，无内力加持便也无精魂，既无势，也无气。

　　若不做提前商议，澹台傲明日一战，必输无疑。

　　凌风雪星夜往澹台傲军帐前，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他要澹台傲配合他，提前定下对阵的每一招每一式，在夜里就提前写好澹台傲天明稳赢的战局。

　　他曾教澹台傲背过清霜剑的剑诀。

　　——剑之身，锻以钢，出之，势有万均而不钝，弯转千回而不折，是以刚柔，法阴阳、水火、天地。

　　——剑之锷，握者，凝心神，实呼吸，调匀舒张。截、挡、挑、刺，各行招式，不出其类，是为招出于法内，法生于心上。

　　“问月”在阴云笼罩的青山关前，流溢出华美的银光。精钢所锻的剑身之上，剑锷、剑脊，剑槽依次随着澹台傲举剑手腕的缓缓转动，折射出晓山清苦，残雪呆白。

　　有剑气游走在晓山残雪的映像周围，清霜剑的剑气。

　　凌风雪御马，缓而稳地前行，左转，后移，又回右，在马头的不断转向和剑身映像的变化间紧逼着澹台傲的换位，一点点挪移。他两人疏远又离近，不断地试探，谁都没有着急把手里的剑攻出去。

　　——剑之法，成形于式，化而为招。一式一招，迅疾猛烈，亦无可凌于剑道。招易得，道难悟，悟道乃修其剑而忘其法。立剑悟道，悟道立心，心神宁而剑意生，剑意生而剑气起。

　　清霜剑的剑身在“问月”周围，时而远时而近，清霜剑的剑气却已完全围拢住了“问月”。剑身远时，凌风雪运力，剑气便盈衍，剑身近时，凌风雪收势，不让剑气远遁。

　　两军之间，鼓角声已停。无人喊杀，杀意却一点点蔓延在这森然斑驳了雪与血的泥地膏草之上。

　　——剑之气，起于一隅，行于方寸，却可盈衍天地、纵横乾坤。故行招则忘法，悟道则成气，招行宇内，气在象外。剑气盈成，则往来剑招论之过千百，亦无有不胜者也。

　　杀意，自剑气盈成而始。

　　军阵里有人不寒而栗。

　　也有人，忘记了自己正看着的是两军将帅的近战，在剑气升顶的霎时，生出了正在一观名侠论剑的错觉。

　　沉沉夜色，幂幂浓云。

　　军帐里，凌风雪眼前，澹台傲捧出了“问月”。

　　上一次捧出这剑，是在宣和二年的白露，凌风雪在澹台傲入军远赴北境前与他共舞一把剑，教会了他剑诀，传给了他剑招，还听他把“清霜”、“问月”相合之下的剑法，起了个新名字。

　　澹台傲曾问凌风雪，若是有一天，清霜剑不再与问月剑相合，“清霜”对上“问月”，哪个能赢？
　　昨夜军帐里，凌风雪回答，“清霜”和“问月”，可以战成一场平局。

　　天光穿云，照耀御马移步的年轻将军。

　　“清霜”与“问月”阵前相对，最后的试探。

　　澹台傲，剑招将出。

　　所有人呼吸都凝滞，看清霜问月即将相碰，开战，就在眼前。

　　“剑摇西风动花影？”

　　军帐里，澹台傲疑惑不解，显然忘记了这个他给“清霜”“问月”相合的剑法所起的名字。

　　“这是你当年，在我以内力灌注‘问月’剑身，与你将‘清霜问月’的剑意融会贯通时，生出的新招，名字还是你起的。”

　　“清霜剑，穿云，挡雾，两招连出，以剑气加持，催动问月剑法。”澹台傲回想着，笑了笑又说：“这一招我记得，只是那名字我当时怕不是哪根筋搭错，信口胡说。”

　　“那不如换个名字？”凌风雪道：“就叫凌霜傲雪如何？‘清霜问月’相合的一整套剑法也一样，我们叫它凌霜傲雪。”

　　“凌霜傲雪……”澹台傲念着，缓缓道：“真好听。”

　　“明日，我会用‘凌霜傲雪’，造一个终局之战的平局出来，”凌风雪道：“我会把内力通过清霜剑渡给你，你用我内力盈成的剑招刺我，我格挡被迫落下马，此战终止，而你还在马上。这样最后既可以说我们打平，也可以说是你赢了我。”

　　“可这局面南凉甘心认下吗？”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试一试，”凌风雪道：“有我内力替你加持出剑气的这一招，会是一个剑势极强的杀招，你一招降服敌军主将，不仅会大振大褚军威，更能杀灭南凉士气。”

　　澹台傲摇了摇头。

　　“这行不通，凌哥儿你忘了，我……没有内力了，现在刺不出这‘凌霜傲雪’。”

　　“可我有。”凌风雪却道。

　　澹台傲笑了笑，道：“内力难道还能渡啊，渡出去就散了，再不能再受渡者身体里聚起，它能帮受渡者，救受渡者，却不能为受渡者所用。”

　　凌风雪也摇头，他道：“我们可以制造一次假的。”

　　凌风雪向澹台傲道出了他的计划。

　　“凌哥儿你是说，用战前试探，御马移步的机会，把你的剑气绕在我的‘问月’上，好让别人以为那剑气是我运力激起，升腾在‘问月’上的？”

　　凌风雪点点头，“反正别人也看不出来，清霜问月，剑意本就相似。”

　　澹台傲妥协，笑了笑。

　　如果不是第二日天色沉沉云气猎猎，此夤夜的相对，澹台傲凌风雪这终得平静后的你一言我一语，分明就是一场夫妻间闲来的寻常夜话。

　　可凌风雪……在对话的最后对澹台傲强调着说，明日我们身上都负有战甲，你要刺我，就一定得刺我的咽喉。

　　澹台傲愣住，凌风雪却笑得平静，他浑不在意般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相信我们在真打啊。”

　　凌风雪在离开澹台傲军帐时回头，对澹台傲说，此役南凉主将，叫胡广威。

　　他在说这句话时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和令人难懂。“南凉主将，叫胡广威，记住这个名字，”他道：“如果可以，以后，替我杀了他。”

　　胡广威在南凉阵前，眼睛望着凌风雪的剑招游移。

　　他身后的兵将，也齐齐看着凌风雪，见他专注，举剑试探，不敢有丝毫的分神。

　　他当然不敢分神，他们想。褚军叛将，要南凉信他真叛，再对垒褚军时，会祭出比他们还要狠的杀招才行。

　　有些不懂剑法的兵卒移开眼睛，目光殷切地望着主将胡广威，心中赞他妙计，擅用疑人。

　　草木摇动。

　　凛然而起的剑气升腾，迫人心神于无形。

　　剑意凌空，天地为愁。凌风雪的清霜剑，刺出了。

　　澹台傲瞬时闪身，御马避开凌风雪的第一剑，穿云。

　　穿云的剑气死死环住“问月”的剑身。

　　第二剑。

　　挡雾。

　　“问月”周身的剑气滋长升腾。

　　南境军里，有人紧张，有人惴惴，有人低语，说大将军的“问月”，夺过了凌风雪的剑气。

　　第三剑。

　　“问月”回旋而至。剑锋铮鸣。

　　凌风雪汇聚运化了所有的内力，内力随着方才一次次的移步换位盈满成剑气，剑气充沛，缠绕在“问月”周围，在澹台傲出招一击下，陡然升腾出毁天灭地的剑势。

　　所有人都看到了“问月”之剑盈衍出的清凌却狂霸的剑气，所有人都见证了紧握“问月”的澹台傲运力刺出了这势不可挡的一招。

　　这一招，是清霜问月的合体，是在未来岁月里问鼎江湖的，凌霜傲雪。

　　将军百战，一剑刺出，世人又见昔日，长剑名侠。

　　清霜剑剑气完全缠绕“问月”时，澹台傲手上微微震颤。

　　他感到他手上的剑……快要不受他的控制。

　　清霜剑剑气势不可挡，已袭向它该去的方向。

　　下一刻，澹台傲的剑刺向了凌风雪。

　　这剑刺来，凌风雪该要以剑格挡的。

　　可他身前，要作格挡用的清霜剑……没有出现。

　　一篷血雾遮住了澹台傲的眼。

　　平芜寂静，万军无声。

　　凌风雪闭上了眼睛。

　　他迟了一刻抬起了清霜剑，名剑“问月”，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