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在第二部之洛水劫

作者:田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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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新年的到来使整个洛阳城沸腾了起来。在这期间,日常的里坊制度会相对宽松,特别是上元节前后。元日当天市场也热闹非凡。北市、南市、西市这三大市场人潮涌动。胡商店铺出售的波斯锦、香料、珠宝、琉璃器、葡萄酒等成为富户争相购买的年礼,各自家丁车载斗量的为城市增添了浓厚的国际色彩。百姓们纷纷前往天宫寺、白马寺、龙门石窟、上清宫等著名寺庙道观烧香祈福。祈求新年好运、家人安康。寺观内钟声悠扬,香烟缭绕。人们会进行各种占卜活动,预测新年的吉凶、收成等。家家户户门口上悬挂桃符、贴门神、挂彩胜为的都是祈福辟邪。

      这是程老先生过世之后程府的第一个新年。按照祖制除夕夜全家团圆在一起举办家宴。程将军归来见到了妻儿自是高兴。程将军与窦夫人其实都还不到三十岁,也是少年夫妻。没生显山的时候窦夫人是随军夫人,夫君的好助力。如今儿子还小,等显山能独立生活了,按窦夫人的想法她还是要跟随夫君。程将军此次休沐也是之前龙门事件需要亲力亲为因而夺情,朝廷补给的假期。这次归家也带来了一些朝堂上的动向。首先便是自己的职位从滕州的折冲都尉擢升为长安十二卫大将军的副手,统辖一卫,掌宫禁宿卫、仪仗及全国府兵。这可不一般,从之前一个州的折冲都尉从四品下直接跃升为神都的三品大将军的副手,这便是从三品。在唐朝,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都是半级式的调升,这种一下子跳了一整级不但是对将军本人的嘉奖,更是在朝堂上树立了一个风向标。出入官场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地方官做的再好,也没有在皇帝身边做官好。唐朝的边疆一直有战乱,圣上很看重武将。此次越级提拔,程将军是被摁下的龙门刺杀事件的直接受益者。武皇后在不声不响之间便把人心归拢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伯乐和千里马的关系世人皆知,但是真正意思上能发现并且用好千里马则需要手段与智谋。当然,也少不了天时地利的配合。若不是龙门一事,一个编外的从四品微末将军,在无大的边疆战功的情况下能被如此擢升,这样一来,满朝堂的人都看出来了,她武皇后看重的人,跃升就是快脆。程将军先回到滕州把地方的兵马事务料理好,此次回家省亲之后就直奔长安履职。成为天皇天后身边统领禁军府兵的将军算是程府今年开年最大的喜事。之前程将军一直担心同中宫作对是否会给未来埋下隐患。如今见武皇后拿下太子如砍瓜切菜一般,也明白此时的朝堂依然是天皇天后的朝堂。

      大年初三,程府上下全体出动至龙门程氏石窟拜祭先祖。除了缮家三人和程宜德将军之外,这也是程府其他成员第一次莅临这个充满故事的石窟。看到内室的凿刻、佛像、以及右侧崖壁上程氏的家谱,家族成员孺慕之情深甚,程夫人想到了先夫更是泪流满面。家族的祭奠活动在长子宜德的主持下顺利完成。除了程家的石窟,全家还一起去参观了冼氏石窟。一走进冼家的石窟犹如进入天宫圣殿一般,内里宏伟庄严,一百零八尊佛像姿态各异,宛如亲临西方极乐世界。大家还从伊水上行舟沿水路顶礼卢舍那大佛,重走一遍武皇后走过的路。此时卢舍那大佛的彩绘依然如新,低晗双眸注视着来往的善男信女们。

      说话间到了万民欢庆的上元节,官府特许正月十四至十六解除宵禁。百姓在这一日彻夜通行于坊市之间,热闹的景象乃为“万人空巷,金吾不禁”。天津桥至南市段,商贾搭设灯楼,洛水两岸千灯倒映,士女泛舟赏灯,有着苏味道的那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也表不尽的星光灿烂。更有粟特胡人在北市表演“割舌复续”“屠人成马”等幻术,围观者惊骇欢呼。胡商店铺出售琉璃走马灯、波斯螺钿灯,富户们争相购买为宅院添彩;西域香料、珠宝在灯影中交易不绝。食铺售粉果、焦饣追、西域酪樱桃;胡姬酒肆卖三勒浆、葡萄酒。游人宾客往至间甚有“笙歌间卤簿,灯火杂珍馐”的盛景。戴黄金四目面具的“方相氏”率侲子击鼓,沿天街跳傩舞驱疫鬼,一群小儿尾随戏班子呼喊嬉闹着。

      ??

      今日缮家三人也换上了新装。越人为小羽把头发重新梳理整齐,戴上一顶玉冠。这是为小羽特制的。冠上有金银丝编织的羽毛图样。身上着葡萄青的回鹘风卷草纹暗花缎袍,脚下蹬筒织团窠立狮纹锦靿胡靴,腰间依然带着同心结和越人为他缝制的小荷包,外罩了一件御寒的青色鹤氅。这一套上身衬得小伙儿在人群中傲然独立,惹得各方出游的仕女都用团扇掩面偷看。今日越人也精心装扮了一番,平日鲜少上妆的她在今日也将敷粉、黛眉、胭脂、花钿统统安排上了。上完妆,从铜镜里望见这绝美的姿容,真是“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着上阿瑞为她精心挑选的内衬石榴红诃子和六幅湘水色的襦裙,与面上的胭脂晕染交相呼应。头顶挽的高髻一边各插三排点翅钗满缀金银宝石,光耀无比。这是程夫人赠予越人的,说是她未出阁时带的样式,还狭促越人说,若是日后成了亲便带不得了。就是这样,一对璧人行走在上元佳节的洛阳街上,引起了无数民众的注目围观,接下来的几日这装扮竟引起了城中青年男女争相效仿。

      上元节的小食街上,越人见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孩子一起逛街,那背影十分眼熟,到了近前才看清楚:“片妈妈,露水,呃,小,扈郎,原来是你们呐。”越人差点没把《天香局》主编的美名给报了出来。

      “哎呀,是越人姑娘啊。今儿可真好看,全家也来观灯啊。”片妈妈见到熟人有些好不意思,毕竟自己是个寡妇,今日情况特殊才会约着扈郎一起出来游玩。

      “扈郎君好手段呐,这期的画本子着实精彩。”越人是一语双关,不光为片妈妈报了仇撵走了孙家,更是促狭他把人给追到手了。

      “那是自然,越人姑娘对我有恩,过段时间说不定家中会有大事发生。到时候可一定要来捧场噢。”扈户晓摇头摆尾地说着,看来已经是有十成的把握了。

      越人边摇着头边由衷地欣赏着扈户晓这毫无来由的自信,他咋就这么自信呢。自信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化妆品,能让短变长,矮变高,丑变俊。

      “果真如此,彩礼钱自然也少不了啊。”越人同阿瑞和小羽使了个眼色,大家都笑了起来。

      天津桥的两端各站着一男一女。两年前的上元节就是在这座桥上,二人一见相知、私下寄情才引出来之后的殿堂抗婚、替父陈情等事。徐徵和望着桥那边的庾少陵,虽近在咫尺但又觉远在天边。想着自己同庾郎那遥遥无期的婚事,眼中不觉垂泪。同庾郎是否只是有缘无份,还是如越人所说好事多磨。感念虽生于极景富贵之家,但是命运却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越人一直鼓励她,说谋事在人,一定会有法子的。她相信这话!只要二人感情坚固即便再多荆棘险阻也能一起渡过。想到这儿,徐徵和一步一步的迈向庾少陵,走到他近前将双手递过去安放在少陵的双手掌中。即便是在唐朝如此开放的朝代,这样做也是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完全不在乎了。或许是认识了越人和小羽,被他们日常的亲密无间感染到了。为什么相爱之人不能相守?庾公子见徐姑娘面带泪痕,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瞬间明了,他们二人是言和意顺的爱人、是生死莫逆的交心人、是可以用一生守护的伴侣。于是将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表明心迹,自己永不放弃的决心。

      上元节百姓最喜闻乐见的活动便是观灯。此时,一位中年俪人正伫立在宫城正门,仰观武皇后敕造的应天门百尺灯轮。这座巨型灯轮是当今天后捐了自己脂粉银特地为天皇祈求赐福,保佑身体安康所造。整座灯轮主体是由金丝楠木制成为骨架,高为十层阁。用的是宇文恺遗制“天子台高九丈九”的形制。榫卯组合撑起万盏琉璃灯,正是她家族承建过的宫式大木作。悬索系统用吐蕃牦牛筋编制的承重索网是“红旂索”技法。按照一行僧人的《大衍历》星图,垒放了三万六千五百盏合周天之数的长明灯。灯轮采用斗拱减震法:上檐出跳七铺作,内里有楠木浸阻燃的海桐皮汁,灯盏外罩云母隔热片。万盏烛火在应天门顶点燃,洛阳的夜空被锻造成流动的鎏金之城。

      “呦,怎么姐姐也来观灯了?”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从这位中年女子耳边划过。听这说话的声音,那女子连头都没回便是一皱眉。若说是真想躲着她,都算抬举她了。只是今日佳期,无谓同小人理论,那女子微微点了个头便想离去,只是说话之人并不想轻易地放走她。

      “姐姐这就走了么。多时未见也不同我们夫妻叙叙旧?”

      中年俪人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物是人非,有何旧可叙?”眼神中的淡然与不在乎似乎点燃了说话女子的怒意,想上前再分辩几句,一旁同行的男人说话了:“庆娘,何必如此?”

      “官人,难道不为奴家做主么?”一边说着一边做想哭的模样惹人同情。那男子身边的家人还带着一个小男孩也就五六岁的模样。

      中年俪人见男子说了话,也没应和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情与刚才看那张狂的女子不太一样,仿佛还有些许旧可叙,但终究没发一语,自顾自地离开了。张狂的女子望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儿,拉着自己的官人和儿子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这一幕被也来观灯的缮家三人看到了。

      “越人,知道刚才走了的那位中年女子是谁么?”阿瑞说道。

      “不认得,你知道她?”

      “你整日把玩的大奉先寺木雕便是出自她手。”

      “她就是宇文梓鸢?”没想到木雕底座的鸢鸢就是她。长相虽不甚美艳,但贵在气质出众,修长且清瘦的身材、眉眼间的贵气和那种离尘隐逸的格调世间难觅。特别是跟刚才那个叫庆娘的张狂女人一对比,除了年纪稍长,其余的用脚趾头就能让她败下阵来。看来这两家是有故事的。记得在臻楼赴宴时听程夫人提过,她已同前夫和离,如今自己一人独居。难道刚才那个喝住庆娘的男子就是她的前夫?

      “那个男的就是她前夫叫欧阳屺,带着的小孩便是同娼妓生的儿子。那个叫庆娘的原本就是个性工作者,带球上位才成了正妻。”越人听完阿瑞的这番“介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想着一句话:“骂人真脏。”

      “哈哈,瑞姐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小羽听阿瑞这般介绍人物关系,明白在她心里已经将这起子人定位在何处了。

      “有一次跟片妈妈在茶楼里商量绒线铺子的事,偶遇过宇文阿姊和那个庆娘。片妈妈同我说了说她的事情。已经和离便是两家人,可那个庆娘仗着生子有功,每每遇到宇文阿姊定要上前说上两句。也不知道这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同为女子,面对这般的嚣张气焰,阿瑞自然是站在了宇文梓鸢那方阵营去了。

      “应该是觉得比不过所以才硬要撑场面吧。话说回来,谁能整日家被她偶遇啊?说不定是她自己找人盯着宇文阿姊,只要见她一出门便跑去偶遇。”越人对人性的把握到位。看刚才那样子,也应是早料到宇文梓鸢会在灯轮那里驻足才特地跑来偶遇的。让她看到自己同她的前夫和儿子才是一家人,刷刷存在感。面对如此鄙俗不堪之人宇文梓鸢也只是淡淡离开,若换做旁人再怎样也得理论一番吧。看那个前夫的样子倒也不像是个会喜欢庆娘这款女人的男子。人的缘分尽了能好好分开也是积德行善了。

      这一夜的洛阳城,几出悲欢离合正你方唱罢我登场地上演着,犹如那巨大的灯轮,既是照亮大唐的灯塔,也是一座融合帝国威仪、宗教神话与顶尖匠艺的巨型光之圣殿,熔炼着众家儿女们的心思百态,也昭示着人们的欲望。望着那巍峨的巨轮,越人不禁想起了陈子昂的诗:

      三五月华新,遨游逐上春。

      相邀洛城曲,追宴小平津。

      楼上看珠妓,车中见玉人。

      芳宵殊未极,随意守灯轮。

      ??

      次日,在阿瑞的主持下,缮家备好各色年货,叫上马车将物资运到了石壕村的齐大娘家。经过数月的调理,齐大娘的情况比较稳定。上半身和手臂恢复良好,只是依然说不了话、下不了地,处于半瘫痪状态。有时候齐斫会背着娘亲到院里坐在小凳子上晒晒太阳,齐大娘看着院里干活儿的儿子也高兴。平日易婆婆每日过来一次为齐大娘施针。缮家三人只要有时间就来探望,每次也都不空手。齐斫说想要报答缮家的恩德只是不知从何报起。他自己除了有膀子力气,会的只有砸石头和刻石头。

      小羽笑着对他说:“你看越人像菩萨,那便雕刻一尊跟越人一模一样的菩萨像吧。”大家只当他玩笑,齐斫竟把这话听进去了。

      缮家三人把东西都码放好,见灶台边摆着大笸箩,里面是糯米粉摇的元宵。易婆婆笑着说:“今日可正好,上次你们送给我的桂花我做了馅,摇了元宵大家吃。”

      “那可好,我们今日也打了酒来了。昨日逛庙会买的三勒浆。还有东关的糟卤鹅肉和芝麻胡饼。”阿瑞把桌案准备好,几个油纸包也都打开来。那糟卤着实不错,过了这么长时间依然油润湛亮。易婆望着那重肉,笑眯眯地把摇好的元宵下到滚水里。

      越人为齐大娘看完诊,把一旁的齐斫拉到偏处,塞给他一包吊钱。齐斫见状忙推辞坚决不收。

      “越人姑娘,你们已经帮了我家许多,我已经无以为报,若收了这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看顾母亲无法出去务工,家里难免长短不齐。这是瑞姐姐借给你的,只是不用利钱。等齐大娘好转了,你也能出去找活干再慢慢还。”越人深知庄户人不好欠人情的,只能用这样的话先搪塞过去。

      齐斫瘪着嘴,眼里含着泪,想说些什么感谢人家,但更觉得自己无用。既不能很好地照顾母亲,又无法在喜欢的姑娘面前直起腰板,如今还让人家来接济。若是老天真能疼呵自己,定让自己找到一个方法来报答越人姑娘的恩情。

      煮熟的汤圆从锅底浮出了水面,膨胀的糯米团子十分晶莹可爱。热气弥漫开来,糯米粉的米香伴着桂花的甜香弥散在院里。阿瑞掐算着个数,把汤圆舀在每人面前的小碗里。在坐的每一个也都成了旧时光里的小孩儿模样,围在灶台边等着好吃的。越人喜欢来这儿,是因为这里有家的感觉。每一次来,跟易婆说说话,心里都感到无限慰藉。或许是爷爷奶奶都没了,易婆婆填补了家长的位置,而每一次也都能从她那里得到恰如其分的回应。

      吃完元宵,越人把昨日上元佳节在洛阳巨型灯轮下发生的宇文梓鸢那一幕说与易婆婆听。当说到宇文同欧阳和离的经过时,越人感受到易婆眼神中那抹华彩的逝去,那感觉就像是温润光泽的明珠蒙了尘垢一般。是不是说了什么让她伤心了?应该是,与易婆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素来性情豁达,从不因外物而扰其心。如今说起宇文梓鸢因为无子被逼和离的事竟然在她心中产生了重量。

      “有玉者错,无玷则安。玉之有无皆为错,无瑕疵才是真安宁。”易婆笑了笑说:“女子的才情若是被外人见到了,为彰显自己有成人之美,便说那女子有才情;若是从心里觉得女子不应有才情,便指责女子矫揉造作,失了德行。依我看,那宇文姑娘应当是得了真安宁了。能和离的女子都是得上天眷顾之人。”说完此话,心中那股子重量也释然了。

      越人望着易婆婆满是委屈又突然释然的面庞,眼泪又不知不觉地转在眼眶内。易婆婆见她如此,笑着说道:“傻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遇到了一个真心爱慕你的人。”

      越人听到这话破涕为笑了:“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我遇到的虽不是顶聪明的,但确是真心疼惜我的。”

      易婆婆一听这话彻底释然大笑了起来:“小羽怎会是驵侩之下才,他可是这世间少有的好儿郎呐!”一旁的小羽听易婆婆这么说也嘿嘿地笑起来。

      越人见大家笑开了便又说起一事:“若说驵侩之下才,我这里还有一桩秘闻。”接着便把小淫人扈户晓追求片妈妈的事情说了一遍。满院子的人都笑开了,各花入各眼,人家自己愿意外人操什么心。只不过回想起那日,错把他们看成是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孩子上街观灯,实在是有趣。

      ??

      洛阳城,梓鸢阁内,宇文梓鸢正笔走龙蛇地描着样子,描绘的正是那日在上元节看到的巨型灯轮。这次灯会的建筑不错,只是好的木材料子越来越难见到了。这个时候,贴身婆子走上了来,交给她一个盒子。

      “姑娘,这是欧阳大人府上小厮递过来的东西。”婆子口中称的欧阳大人就是前夫哥,如今已是当作外人一般称呼了。

      宇文梓鸢眉头轻蹙,深厚的家学和世家的体面只能让她把心中那份厌烦尽量压下来。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一物,是一把听雨同心锁。除了锁,还有一张便笺,打开一看竟是五言诗一首:

      烛龙衔火树,素影让天街。

      新妇牵儿笑,故人立月阶。

      罗衣犹旧色,眉黛已深埋。

      欲问寒宵暖,乍为路人怜。

      泪凝冰作镜,魂断雪成骸。

      十年生死契,玉锁证玉钗。

      今看灯下子,眉眼似卿裁。

      忽觉春风死,吹不暖幽怀。

      宇文梓鸢看完这诗,又看了看一旁的同心锁。这是之前议亲之时自己送与前夫的信物。他这个时候送这物件来是什么意思?抬起头看了看时辰,问婆子来人是否还在。婆子答了声在。看来是要从她这儿得到点什么才能回去复命。思索片刻提笔成诗一首:

      火树银花境,孤影洛水滨。

      君看团圆处,我放寂寥春。

      钗沉寒浪底,誓没旧星辰。

      冰镜照新妆,不映故时人。

      雪融无痕泪,风扫尽前尘。

      十载离分日,静好留自心。

      莫言眉眼似,此身已非真。

      春雪压旧骸,天地两宽新。

      这诗直接题在了送来的便笺纸后面,连同那把同心锁一起塞回盒子叫婆子拿了送还给小厮。宇文梓鸢用很短的时间把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画图上,纤长的手指拿着刻度丈量着尺寸,什么前夫、旧人,根本不值得进入她宝贵的精神世界。

      话说那欧阳屺打开小厮交还的盒子,里面一切照旧。看了便笺背面题的诗,心下明白,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日她眼神中的淡漠不是对自己还有什么恨意,是根本无意。自古事难两全,之前是愁没儿子,如今有了儿子却没了知心人。难道自己不明白庆娘是什么人么。当初本想着分个院子让庆娘带着孩子住下,只是梓鸢再没了过下去的心气。也是自己一时被庆娘撺掇才写下和离书。可这几年的日子过的实在是一言难尽。已经把庆娘抬到主母的位置,她却整日家跟之前纳的小妾们争来夺去,搞的家宅不宁。自己被官场上的对头拿住把柄参奏了一个內帏不修,宠妓骄僭的罪名。在唐朝把娼妓拔高、逼退发妻算很严重的生活问题。自己的幽州节度使行军司马也被夺了职。如今只能带着家眷回老家洛阳做个富家翁。可是怎么听说,庆娘经常在街市上冲撞梓鸢呢。真是天命不佑我啊!一步错步步错!

      欧阳屺想到这,长吁短叹地慨叹自己命不好,从没想过是因为自身行为有失才导致这段姻缘的结束。这倒真是应了那句“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只不过他的这位不是驵侩之下才,而是娼寮之梦魇。

      ??

      “这些都是近期小店进的新品,请馆主慢慢观赏。”程庐阁掌柜程九郎颔首弓背地向一个人展示自家的好物件,坐在一旁的阿瑞正专心致志地把玩着一件小玉马。再几个月便是小羽的生辰了,他最喜爱的便是那匹白马,做姐姐的想买个小玉马作为生日礼物也算应景。自己住在程府又经常往来程庐阁,掌柜的也不拿她当外人,由着她自己赏玩。

      这个时候,店里走进来了一位中年俪人,程九郎一见是她满脸堆笑地从柜台内迎出来:“宇文雅人,真是稀客。请进内室饮杯茶。”掌柜的知道这位是自家主母的闺蜜,自然十分热情。宇文梓鸢听掌柜的这话也不客气,点头含笑走入内室。正当此时,店内先来的那位客人看字帖实在是认真,全然没有觉察店内来了其他客人。抬头转身,二人交首错身之际竟然撞到了想要进入内室的宇文梓鸢。只听到啪嚓一声,宇文梓鸢绦子上带的一枚玉佩竟然滑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碎了,没错是碎了。阿瑞停止了手中盘着的小玉马望向那两人,一旁的程九郎也呆立在原地,心里想这下一定得有客诉了。

      那男子知是自己莽撞了,连忙抱拳施礼:“庾某唐突了,还请雅人通融莫要怪罪。某家愿意赔偿那玉佩,烦请雅人指点事项。”这是想问问多少钱,愿意赔偿损失。

      宇文梓鸢一看是这块玉佩,竟然哑然失笑道:“无妨,既然碎了便由它吧。”说完请程掌柜安排店里伙计直接将碎了的玉扫起丢弃,自己走入内室去了。程掌柜见宇文雅人如此洒脱连忙向那位男子说道:“馆主莫要介怀,宇文雅人是我家主母密友,最是豁达通透。既然她说无妨,那便是真无妨了。”此时阿瑞才把目光落在这位馆主身上。哎呀,他怎么长的这么像庾少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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