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

　　第18章

　　空气像灼烧过的纸一样被撕裂，林溯几乎听不见身后的嘶吼声了，只有风在耳边拍打的声音。

　　他根本不敢回头，腿上的肌肉早已麻木。

　　前方建筑的轮廓在昏暗中逐渐清晰，一扇扇窗户密集而规整地排列着，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冷冷地凝视着闯进这片禁地的不速之客。

　　那铁栏交错的模样，远远望去，竟像极了一座巨大的，沉默的牢笼。

　　目光逐渐上移，来到了上层严丝合缝的窗户上。

　　“陆明…最在最上层…”

　　那道声音像是烙在了自己的脑海里，缱绻，环绕在耳边。

　　他也分不清是自己的声音还是别人的喘气声，沙哑的不成样子：“就快了…”他几乎冲上瓦片坡面，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掠过，是沈砚，他的速度比风还快。

　　他踩着塌陷，破碎的瓦片快速走过，来到建筑物被用于隔绝外界的铁栅栏面前，但是锁头经过风吹日晒后，轻轻一碰就‘啪嗒’打开。

　　可尽管开启如此轻易，却从未有人真正走进过那里。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猛地向旁一拉——可那锈蚀的铁栏竟纹丝不动。门轴发出类似幼兽哀鸣般的嘎吱声，却丝毫没有移动。

　　忽然，一丝冰凉的触感掠过他的手指，停在了他手背的正上方。他转过头，是白嫣。她额上沁满汗珠，却仍死死抓着铁栏。手掌在湿滑的苔藓上打滑，她又猛地握紧，指甲几乎掐进铁锈里。

　　嘎啦！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铁门被缓缓推开，扬起的尘埃里，露出一段长满霉斑的石阶。

　　她望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心头微颤，越往上，光线就越稀薄，仿佛被黑暗吞没。

　　这景象，这气息，恍惚间掀开了她记忆中刻意封存的一页。一种说不清来源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似乎听见遥远过去传来低语的回响，那片也曾笼罩她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我不要…回去…”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里…好黑…”她的眼神在黑暗中乱扫，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逃避某个熟悉的影子。

　　木盒子‘啪嗒’掉到地上，生锈的钥匙扣虽然已经磨损不清，但是仅存的清晰边缘映出了她拧成一团疙瘩的眉心。

　　墙角处一道人影蜷缩成一团，虽然无数个从缝隙挤进来的光线打在身上，但是冷得可怕，试图把自己脑海里的声音都掩盖掉，甚至尖锐的指尖把耳廓挠破了都不肯停下，留下一个月牙形的伤痕在耳垂处。

　　一只手电筒骨碌骨碌滚落好几圈停留在她的脚边，她凭着从铁栅栏强挤进来的光线看了大概，一阵沉稳的声音响起：“怕黑的话就拿这个吧。”

　　她微微仰起头看到了石阶的尽头，是一个半开的门，隐约看见了一道身影，于印象中的身影瘦很多，尤其是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后她才放下在耳边的双手。

　　但是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浅浅的呼吸，节奏比平时还要乱。

　　“你怎么了？”

　　声音沉稳，但是不是那么地‘低沉’，至少比印象中的还要轻柔许多，眼前的轮廓逐渐清晰，沈砚微微侧过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最看不懂沈砚在想什么。

　　“…我，低血糖，头晕而已。”

　　他只是挑了挑眉，抬手指着地上照着她鞋尖的手电筒：“前面很黑，路不好走。“她站起身，似乎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感觉身后猛地一凉，一股热浪完全把她裹挟住，像是站在风浪中央般。

　　咔！

　　铁栅栏被迅速点燃蔓延了所有的菱形格子上，如同有人在暗处擦亮火柴，瞬间轰然起火。

　　火焰像是直接从空气中抽离出来的一般，无声蔓延，顷刻吞噬了整扇铁门，白嫣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站在烈焰中央。

　　火舌并未伤她分毫，撕裂了整个昏暗的楼道门口，衬得她飘扬在空中的发丝像玻璃上的裂痕般，几近透明。

　　她静立火中，周身笼罩着一层冷白色的微光。身后是吞没了平地的火海，但是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在炽热的火焰中显得格外不真实。

　　身后是被火焰迅速吞噬的铁栅栏。

　　火焰沿着菱形格子疯狂蔓延，每一个格子中都映出交错的烈光。

　　其中一个格子里，是林溯的身影。

　　他站在不远处，脸色剧变。

　　火焰像倒流的水，猛然沿着铁栏向上卷起，轰然在他眼前合拢，如同一扇封闭的大门，隔绝了白嫣的存在。

　　“白嫣！”他下意识喊出，声音隔着层层火海传到了白嫣的耳边。

　　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隔着层层火海，菱形格子仿佛成了凝固时光的窗。

　　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

　　琥珀色的瞳孔被一撮红色点缀，像是稍微抖动就会掉落出磷光，最后一个菱形格子也被火焰吞噬，林溯的身影在火幕边晃了晃，最后彻底被完全覆盖。

　　他微微侧身，看到了铁栅栏身边链接的按钮，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制，但是按钮特别新，与周围发霉脱落的墙皮格格不入。

　　除非是有人刚装上去的。

　　按钮上面还有一个黑色的丝线。

　　他狐疑了一会，才凑上前去取了下来。

　　像是一撮头发，又像是羽毛。

　　他指尖刚触上去，一股焦灼的气味顺着风缝挤了进来。这气味，他只在之前变异的乌鸦身上闻到过。

　　他眯起眼，下意识看向铁栅栏微微断开的锁头，只看到它摇晃了几下。

　　‘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狭窄的楼道里撞击，好久才渐渐弱了下来：“…林溯。”她下意识地喊出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但是都被蹿上天的火海吞没。

　　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到沈砚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往深不见底的楼道里走去。

　　“不用管他，他死不了。“他的鞋底打滑，差点面朝地摔了下去，一把抓着旁边的扶手稳住身形。

　　再开口时又恢复了平日里沉稳的语调：“再不走的话，他的处境会更加危险。“他微微仰头看向石阶上虚掩着的一扇门，神情难辨。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看向被火海吞没的铁栅栏，跟上沈砚的脚步。

　　她记得林溯的眼神。

　　也似乎看见了林溯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像是让自己“走“。

　　…

　　林溯站在火势前，喉咙像被油灌过一样，发不出声音。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但是周围潜伏的猫群依旧让他静不下心来。

　　他甚至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还有各种利爪摩擦地面上令人发指的声音。

　　眼睛盯着那扇铁栅栏的门数秒后，就往另一头跑去。

　　脚下踩着塌陷碎裂的瓷砖，发出像是玻璃爆裂开的声音，又像是赤脚踩在泡沫上劈里啪啦的声音，但是更加短且冷。

　　林溯忽然皱起眉。

　　他恢复听力的副作用这时彻底显现——原本只是一地破碎的砖瓦，如今却成了带着攻击性的噪音。每一脚落下，声音都像是钉子钉进骨头。

　　呼吸声、布料摩擦声、身后的风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太清楚了。

　　清楚得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敲锣。

　　他的脚步一下乱了，节奏被彻底搅乱，险些踉跄了一下。

　　不是摔倒，而是本能抗拒再听下去。

　　他跪倒在地上，下意识地捂紧了耳朵，甚至觉得那些声音吵得厉害，甚至想要胡乱从地上捡起碎成一片一片的破布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但是这都是他之前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的影子长出了两个耳朵，甚至身形变宽大起来，被黑影子覆盖。

　　“嘶！”

　　一个尖锐的物品划过自己的手臂，出现一条暗红色的痕迹。

　　他转头只看见猫咪露出尖锐的虎牙在他面前来回晃动，虎牙上似乎还挂着一个衣服的布料，花花绿绿的貌似是赵衔之前身上穿的料子。

　　猫群的瞳孔微微转动狠狠锁定在林溯身上，视线里出现赵衔还有林溯并列的身影，道出一个机械僵硬的声音。

　　【发现目标人物2，击杀即可完成任务。】

　　“对不起了，但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恍惚间，林溯听见了像是人发出的声音，猫咪的脖颈处的黑线断开，露出一个短且平的下巴，是一个厚度适中，人的嘴唇，像是一个女孩。

　　涂了一个番茄色的口红。

　　爪子悄然抚上那个带有划痕的手臂，她轻轻地搭在了上面，像是怕他逃脱。

　　又像是安抚。

　　林溯的身影在瞳孔中被慢慢放大，焦急的轮廓冻结在某一帧画面里，像是被谁强行定格成了一张画像。

　　系统提示随之浮现：【系统提示：玩家2号·林溯】

　　【身高179cm，体重94斤，B型血，有轻微听力障碍，无任何心理疾病】

　　【副本匹配成功：2号猎物 / 弱点曝光玩家】

　　【副本评价：废了好大的劲，才等到的2号猎物】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吸引。

　　林溯微微侧过头看向那停止燃烧的铁栅栏，早已变成了黑黢黢的废铁。

　　没燃尽的火焰在他眼里模糊成了一片琥珀色的湖。他微微睁大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谁都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他从未实现的生活。

　　他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阳光下，没有异变、没有副本、没有火焰，只有平凡的风和落叶、一个不需要逃命的世界。

　　但是又不像是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里他还是很痛苦的，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想到这，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手臂直直垂落在地上。

　　手臂上的力度再度收紧，温柔的声音响起：“放弃吧。至少可以远离痛苦。“漂亮的唇形一张一合，像是哄睡他一样，他也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

　　缓缓闭上了眼睛。

　　【系统提示：猎物 2号已放弃反抗】

　　【执行阶段：回收】

　　下一秒，一道极细的黑线自他脚边窜出，像蛇一般缠绕住他脚踝。他没有挣扎，反而像是主动将脚踩进了那团阴影中。

　　身影被黑雾一点点吞没，最后一丝光也被火焰灼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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