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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莉莉的星图
我最早的记忆,是玻璃的触感。
不是阿尔伯克基实验基地里,那个监护舱的防辐射玻璃——那玩意儿冷得要命,每次我把脸贴上去,鼻尖都会留下一小团白雾。
是另一种更温柔的,带着弧度的玻璃,里面是淡金色的液体。有一根细细的管子连着我的后脑勺,像一条永远不会断的脐带。
“L-073,神经同步率91%。”
瑞恩叔叔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过来,他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控制台,带起一阵消毒水的味道。
“超元场适配测试第四十七次,稳定。”
我举起手,想给他看我掌心里新长出来的一颗痣,小小的,像颗星星。
但玻璃太厚了,我的指尖只能在上面徒劳地戳出一圈圈涟漪。
监护舱的显示屏上,淡蓝色的能量流正顺着我的血管往上爬,在心脏那儿绕了个圈,像妈妈给我扎的羊角辫。
“她在和能量玩。”
妈妈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有点哭腔。
“瑞恩,这不对,她只是个孩子。”
“她会成为最伟大的孩子。”
瑞恩叔叔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像在说悄悄话。
“等实验成功,所有孩子都不用再饿肚子了。”
我知道饿肚子的滋味。
五岁那年,妈妈带我躲在地铁站的废弃车厢里,雪从车顶的裂缝里钻进来,落在面包上。那是一块发了霉的黑面包,妈妈把带着霉斑的那半掰给了我,说“小孩子火力旺,不怕”。
后来我才知道,她把干净的那半藏在了怀里,想留到第二天。
瑞恩叔叔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他穿着一件沾了泥的白大褂,从背包里掏出一袋葡萄干面包,塑料包装上画着一只会飞的鲸鱼——跟我画的一模一样。
“吃吧。”
他蹲下来,眼睛里有星星。
“以后会有很多很多面包的。”
所以,当他说“实验能让所有孩子都有面包吃”的时候,我悄悄地收紧了手指。掌心里的那颗星星痣,硌得有点疼,像在提醒我什么。
大灾变前的最后三天,玻璃外面的世界,变成了红色。
妈妈不哭了,她隔着玻璃给我讲《小王子》,说“星星之所以会亮,是因为有人在上面等你”。但她的手一直在抖,指甲缝里都是血,她又和卫兵打架了。
瑞恩叔叔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带着新的针管,里面的液体五颜六色,像融化了的彩虹糖。
“最后一次注射了,莉莉。”
他的眼睛里没有星星了。
“之后你会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一个有很多面包的世界。”
我点点头,张开胳膊让护士姐姐扎针。
但针头刚靠近,掌心里的星星痣突然变得滚烫。我猛地偏过头,看见了妈妈藏在背后的那只手。
她手里攥着一块碎玻璃,边缘闪着冷光。
“跑!莉莉,快跑!”
她尖叫着扑了过来,碎玻璃划过监护舱的表面,留下一道白色的印子。
淡蓝色的能量流,就在那一瞬间炸开了。
我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用彩虹糖做的漩涡,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我能看见妈妈被卫兵死死按在地上,能看见瑞恩叔叔按下了红色的按钮,还能看见地铁站的雪,正落在那块发霉的面包上。
所有的画面都在旋转,最后黏成了一块透明的糖。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两半。
一半沉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周围是滚烫的液体,像妈妈煮的热可可。无数根银色的线从我指尖伸出去,扎进褐色的泥土里,我能“尝”到铁锈的味道。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地球的地核,那些线是超元场的能量束。我成了妈妈说的那种“锚”,把灾难的能量都锁在了这里。
另一半,飘在天上,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我看见“方舟”像个银色的球,绕着死掉的地球一圈一圈地转。妈妈的大脑泡在金色的缸里,机械臂不停地敲打着键盘,每次用力,缸体都会晃出涟漪,就像我当年在监护舱里戳出的那样。
我想喊她,但发不出声音。
我的嘴巴变成了一个能量漩涡,只能吐出一些细碎的光粒。光粒落在“方舟”的外壳上,变成一个个小小的光斑。
妈妈后来一定看见了,因为她的机械臂每次经过那些光斑,动作都会轻一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飘到了一个挂着“农业舱”牌子的地方。
这里的土壤里混着玻璃碴子,和阿尔伯克基的地面一模一样。有个玻璃容器泡在红色的水里,里面装着半颗大脑,神经束像水草一样飘来飘去。
我凑近了看,那些水草突然缠住了我的手指。
这是我的另一半大脑!瑞恩叔叔没有扔掉它,他把它藏在了这里。
“原来你在这儿。”
我对着它说,声音在真空里变成了能量波。
“妈妈在找我们呢。”
两半大脑合在一起的瞬间,我突然能“听见”了。
不是用耳朵听,是直接“读”意识。
农业舱的传感器在哭,说“好久没人来浇水了”。
通风管在哼歌,调子是妈妈给我唱过的摇篮曲。
还有一个藏在墙壁缝里的窃听器,里面存着瑞恩叔叔的声音:“……73号克隆体必须植入伊芙琳的记忆碎片,确保L-073的意识能识别他……”
73号?
是那个总跟在妈妈身边的大哥哥吗?我见过他,他的左额角有颗痣,跟我掌心里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淡一点。
从那天起,我开始偷偷干活。
我让我的神经束顺着管道爬,给妈妈的维生缸里偷偷加了点红色的水——后来我才知道那叫“神经修复液”,能让她的头不那么疼。
我在农业舱的土壤里种了点东西,不是土豆,是用能量做的种子。长出来的叶子会发光,能给那个窃听器的电池充电,这样我就能听到更多的秘密了。
有一天晚上,73号大哥哥突然来了。
他穿着笨重的防辐射服,像一只企鹅,手里的切割器一直在抖。
我赶紧让神经束躲进通风管里,只露出一点点光,怕吓着他。
但他好像不怕。
他蹲在那个玻璃容器前,眼睛亮晶晶的。
“莉莉小姐?博士说你在这里。”
我的神经束突然变得很热,像当年掌心里的那颗星星痣。
原来妈妈一直在念叨我!
我忍不住伸出一根最细的神经束,轻轻碰了碰他的防辐射服。
“她在动!”
他吓得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凑了回来。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他给我讲妈妈的事,说她每次用时间窥镜都会头痛,说她的机械臂上有块掉漆的地方,是为了救他被机甲砸的。
我给他讲地核里的事,说那里的能量流会唱歌,说有块岩石长得像地铁站里那节废弃的车厢。
“博士说,你能帮我们找到真相。”
他临走的时候,把一块小小的金属片放在容器旁边,上面刻着一只鲸鱼。
“这是我在克隆舱里偷偷刻的,像你画的那只。”
我把金属片用神经束裹起来,藏在了最深的地方。
从那天起,我不再是两半了。有73号大哥哥的地方,也成了我的家。
当妈妈的缸体在爆炸中裂开时,我正在地核里织网。
那些银色的能量束突然变得滚烫,像被点着了的棉线。我知道出事了,赶紧顺着线往上爬,沿途的超元场能量都在哭,说“上面在打架”。
等我冲出地面的时候,正看到妈妈的意识像金色的雾,一点点地散开。
“莉莉!”
她的声音在雾里飘。
“接住这个!”
一个发光的东西朝我飞了过来。我伸手去接,发现是她的记忆。
从她第一次抱我,到她在缸里的孤独,再到她为了保护73号大哥哥,故意让瑞恩叔叔的傀儡抓住她……好多好多的记忆,重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海绵。
“把它们种下去。”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远。
“种在有孩子的地方。”
我抱着那些记忆,突然明白了瑞恩叔叔说的“很多很多面包”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真的面包,是让孩子们再也不用经历饥饿、恐惧和分离的世界。
妈妈的记忆,就是能长出这种世界的种子。
现在的我,是一张很大很大的网。
我的神经束变成了光丝,缠绕着地球的每一个角落。73号大哥哥给我起了个新名字,叫“星图”——因为从太空看,我的光丝就像星星连成的线。
他说,这样所有的孩子都会知道,天上的星星不是冷的,是有人在上面织网保护他们。
地核里的那个我,还在和瑞恩叔叔的意识碎片聊天。他现在很安静,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会帮我修补断掉的光丝,还会用能量捏出葡萄干面包的样子。
“对不起,莉莉。”他总是这么说。
“没关系。”
我会用最亮的光丝缠住他。
“妈妈说,错了可以改,就像面包掉在地上,捡起来擦干净还能吃。”
昨天,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在风信子花丛里打滚。她的额角有颗星星痣,和我当年的一模一样。
她突然停下来,指着我的光丝说:“看,星星在跳舞!”
我赶紧让光丝跳得更欢了点。
妈妈,你看,我们做到了。
这里有很多很多孩子,他们不用饿肚子,不用躲在玻璃后面,还能看到星星跳舞。
你的记忆长得很好,在每个孩子的眼睛里闪闪发光。
瑞恩叔叔说得不对,最伟大的不是实验,是能让星星一直亮着的人。
就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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