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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气
任宴疏淡然道：“他讨厌我不假，不过正巧，我也不怎么喜欢他。”
迟岁钰：“……”
突然的，他觉得七日后要是孤身死掉有些寂寞，不如死前拉任宴疏一起好了，黄泉路有人陪着，甚好。
未等老伯开口，迟岁钰就见远处匆匆而来的叙竹，他额角微润，看向任宴疏道：“公子，属下来迟了。”
“公子肩上这伤……”
迟岁钰抢先道：“别管他，他自作自受的，这人拿刀伤他，他故意不躲我看他多少沾点毛病。”
叙竹哑声，卡顿片刻道：“迟少主，那公子脸上总不能是他……”他指向那老伯，又道：“伤的吧。”
老伯慌忙摇头：“不是我，真不是我，是他们吵架，然后你说的这个迟少主给了那公子一巴掌。”
“他们闹得可奇怪，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吵成这样的，还说死啊什么之类的，我以为他俩不对付。”
他此言差矣，什么以为，明明就是不对付，迟岁钰暗暗地想，他要跟任宴疏同归于尽的心可不是假的。
迟岁钰步步走向叙竹：“他说话难听我实在没忍住，叙竹，你替他委屈可以打我，但我也会还手，我们谁输了就去树上陪他挂着。”
说着，他对树上挂着孤零可怜的老伯，露出和蔼的笑。
老伯：“？”
现下他这七日死不了，还痛感尽消，纵使灵根被废，但毒渗入经脉的不适感暂时影响不到他。
既然死掉的概率很大，那他忍什么，不如肆意点，谁跟他不对付他就揍谁，管他是任宴疏还是别人。
叙竹：“……”
怨气，好大的怨气。
他追随公子多年，大概能猜出些许究竟发生了什么，解释道：“迟少主应是误会了，木屋中有幻境。”
“不论有多少人进木屋，都会被分到单个幻境之中，公子和我包括你都一样，我在木屋中没有开锁。”
“公子则是找到钥匙后，开锁却没有去碰那间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没多久外面的大门就自己开了。”
叙竹瞥向任宴疏，见其没什么表情，才又道：“木屋内的幻境是有选择的，木屋外则不是幻境。”
说着，他无奈地叹：“公子见屋外的阿婆不见后猜到你有危险，他四处寻你许久，并非有意置你于危险。”
“若真不顾你死活，又怎会将装了数百件罕见法器灵丹的乾坤袋给你。”
话虽如此可迟岁钰做不到消气，他攥紧拳：“我问过的，他不仅不解释还数落我，说我…总之不过只是交易关系，我死了他不就拿不到……”
迟岁钰话顿住，复而将视线转向任宴疏：“离夙公子，先前是我多有误会，我谢谢你救我，也定然允诺，不会逾矩更不会食言。”
任宴疏抬眼：“好啊。”
四人都不语半晌，迟岁钰垂眸，现下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不能再耗费时间在他身上：“你可以说了。”
他收回灵绳，老伯跌在地上，惊恐不已地看向他们，缓了缓才说：“追你们的那个，是翠娘，她……”
老伯略思，已过十年，那些泛旧的回忆却恍如昨日：“她活得太苦，我只知那时候的她们……”
.
十年前，逢栖镇。
街头小巷两边上，有卖着新摘的鲜嫩果蔬，也有卖着糖葫芦或菜饼包子类的，路上行人不多不少，俨然是副安宁和谐的光景。
来采买的大多与友或亲人同路，他们闲谈着，偶尔会颊带笑意。
与常人不同的是，路上走来位垂头刻意微驼着背的身影，却不是位老人更非年过半百之人。
是位芳龄约莫十六的少女，她身姿纤弱，整个人畏畏缩缩的，怯懦地环视四周，怀里抱着个木盒。
从外看去，她披着灰紫兜帽，旧到远看都能瞧出有许多破洞，质地更是惹人皱眉，连遮风都不行，只能堪堪挡住她那张脸。
街上嬉笑玩闹的孩童，小贩或行人在她踏进镇门的时候，和谐的景象微妙变了，小贩交头接耳，孩童则围起来不知在商议什么。
行人们要么对她避若蛇蝎，要么嫌弃鄙夷地越走越快。
她很想跑，或绕远路到家，可去家的地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即使跑也避不过这些目光。
只抱着侥幸，毕竟往日这些人不过多看她几眼，没关系的，不多时就能到家了，跑的话更容易被找麻烦。
遮面的兜帽被股力摘下，雪青发带迎风而起，她今日被阿娘精心梳着双垂髻，两边还各别着蝉羽铜簪。
兜帽被摘，扶蝉就这么在众人目光下无处遁形。
她立时想跑，被位十八岁的男子伸脚绊倒在地，刺痛让扶蝉蜷缩着，疼得皱紧眉，掌心和腕头都破了皮。
“怎么，戴个兜帽就当我们不认识你了？你这个眼睛丑的怪物！”
男子身后围着五六个孩童，他们见此都乐呵呵地笑，扶蝉双手忙不迭挡住眼睛，她低着头想站起身来，怀里的木盒不知何时滚到不远处。
扶蝉步伐半瘸，手臂挡住眼睛，她伸手只想将木盒捡回来，在即将触及之时，木盒被人用力踹到更远处。
有个孩童好奇地捡在手里：“这是什么？你个丑丫头难不成也有宝贝，我瞧瞧你的宝贝长什么样。”
“还给我，那是我的。”扶蝉声音脆生生的，毫无攻击性，故此旁人就无所畏惧，凑到一起想打开木盒。
她见状也顾不上挡住眼睛。
只见眼眶之间不是常见的眼瞳，而是双极为罕见可怖的重瞳，它们呈黑色，像两只瞳仁粘连在一起，若挡住眼睛单看其他，称得上是个美人。
好好的脸等于被这重瞳给毁了，鲜少眼白让扶蝉整张脸颓丽而鬼森，不似活人，不论被平视还是凝视，都会自然而然地令人惊惧。
那些孩童虽然见惯，还是被吓得哆嗦，指着她大骂：“你眼睛丑死了，别看我，真晦气！”
扶蝉上前几步，直直盯着拿着木盒的孩童，怒上心头的情绪被忍回，她字字卑微，和善地展现笑颜。
“这里面没什么好玩的。”
“你们还给我吧。”
已然努力笑得和善，可看着仍旧像皮笑肉不笑，那些孩童向来欺凌她惯了，当她是软柿子，从未见过扶蝉这模样，一时间愣着。
拿着木盒的孩童将其往背后藏，梗着脖子道：“就不还，拿到就是我的东西，你这个丑八怪，害人精！”
“你生下来就没爹要，你娘也被你连累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去死！还有脸天天乱跑你怎么还活着！”
这些孩童都是男的，有大有小。
那个十八岁的男子将木盒抢在手中，随之举在半空，不屑道：“你这么想拿回去就来拿啊，你敢吗？”
“不过是纸老虎而已，她这人没脾气怂得很，毕竟我可是……”
徒然间，他眼前骤然黑下伴随着一片红，泊泊鲜血从眼眶中渗出，蚀骨般的钝痛让他跪地哭嚎起来。
“眼睛…眼睛怎么看不见了……”
“丑丫头！！！”
“你是不是疯了…我爹不会放过你的！我爹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娘！”
“……你等着！！”
周围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扶蝉手上攥着满是鲜血的尖石，她不自主地抖，和善的笑容逐渐疯癫又畅快，自她五岁左右记事起，每每出门就没有半日安生过。
只有跑到离镇里最远的树林，这些人才会懒得追来。
被骂不过是最渺小的事，他们抢她的东西，给她起各种难听的称呼，每当她回家没遇见他们还好，一旦遇见就算是跑也会被追。
他们的爹娘每每都是象征性地责骂几声，又默许他们欺凌得愈发肆无忌惮，是啊，她眼睛丑。
生来连累阿娘，被生父抛弃，受指责被嘲讽孤立，可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说过……”
扶蝉夺走木盒，一字一顿。
“还，给，我。”
街上的人又惊又怕，几个大娘离得远，纷纷指责道：“他还小，不就是抢你的木盒子吗？”
“你姑娘家真是小小年纪，好歹毒的心啊！！”
“你对得起翠娘吗？”
“他是村正的儿子啊，他爹不会放过你们母女俩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翠娘含辛茹苦将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害她！！”
那些人围着她，将村正儿子扶起送去大夫那儿，数个年迈老人对她指指点点，什么脏话都对她斥责一通。
扶蝉握着木盒，后知后觉地害怕故假装镇定：“我做事自己当，不关我阿娘的事。”她将尖石指向他们。
“你们别过来！！”
他们怕她再伤人，不由互相看来看去，最终还是没人敢上前。
扶蝉转头就跑，尽管膝盖和手上都是伤，也丝毫不影响，雪青发带与兜帽随其飘扬，背影坚定而决然。
这是她一生中跑过最轻松的路。
她只想让阿娘赶紧离开。
.
跑了许久，扶蝉见翠娘静静地守在门口，她步伐顿下，上前焦急地连忙道：“阿娘我方才……”
话没说完，迎来就是一掌，扶蝉摔在地上，捂住脸惊愕地看向她。
往日阿娘从不打她的，至多斥责她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大都是说她不要天天乱跑，让她不要出门。
不要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扶蝉知道翠娘是怕她受伤，可整整十六年，她总不能每日都在狭小的木屋待着，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她也想有朋友，也想出去玩。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就她不行，只是因为这双眼睛吗？
“阿娘，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
扶蝉攥着翠娘的衣角：“我，我只是不喜欢一直在家…你别生气……”
“方才我不小心伤了村正的儿子，他说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赶紧跑吧，阿娘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吧……”
“离开了就没人再伤害我们了。”
翠娘闻言愈发生气，甩开她：“蝉儿，你可真是我的好蝉儿，我同你说过多少次让你不要惹是生非，不要惹是生非！我们惹不起！”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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